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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章五 ...

  •   次日肖释从醉酒中醒来时,已经不见沈墨的影子。
      沈墨不是寻常人,携酒而来,携酒而去,让肖释觉得很潇洒。
      肖释看看外面的天色,已是近午时了,肖曜早间没有过来叫他,他并不意外。
      等穿戴整齐出屋,来到正厅,肖父跟肖曜正在吃午饭。
      两人见到屋里突然出现一个大男人,都是吓了一跳,肖父以前学过武,当即喝问:“你是谁?”这一声喝问之后,肖父看清肖释的脸,明明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肖曜也将肖父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肖释。
      肖释笑了,是如释负重的笑容,他先朝两人作揖,“两位不记得了?我路过此镇,昨日在摊前见到肖小哥,小哥得知我暂无住所,便邀我到家中暂住。不过倒是连累小哥一天生意并未做成,十分惭愧。”
      他这话得让人很是信服,肖曜昨日的木雕确实没卖出一个,而且他也觉得肖释眼熟,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
      肖父松口气,“怠慢小先生了。”
      肖释看起来比肖曜小,身份一变又是客,肖家曾是世家子弟,肖父称一句“小先生”不为过。反倒是肖释觉得不自在,被自己父亲称为先生,感觉十分古怪。
      肖父当即让肖曜多备一副碗筷,请肖释共进午餐。
      肖释没有拒绝,三人其乐融融地吃饭。
      吃过饭,肖曜打算出门卖木雕,肖释笑着说:“昨日害了小哥,今日不若我陪小哥去吧,顺便让小哥给我介绍镇上的风景。”
      肖曜听他这话,顿时没有拒绝的理由,便带着人上街。
      肖释很安分地帮忙卖木雕,他长得不错,而且笑容温和,很多小孩都被吸引过来。
      那些人……也已不记得肖释。
      木雕卖完,肖曜回家去了,肖释说想逛逛,便没有跟着回去。
      街上叫卖声不绝于耳,肖释很少接触这样的生活气,以前在京城时,他便一直被关在肖府,后来他们离开,也是为了逃亡。
      肖释在逛街之时,见到福生。
      福生也已不认得他了,笑着问:“公子要来串糖葫芦吗?”
      肖释从兜里拿出三个铜板,“来一根吧。”
      福生笑着递过去一根。
      肖释接过,拿着糖葫芦在旁边吃了起来。
      糖葫芦很好吃,好吃到他差点落下泪来。

      第三天,肖释再次来到肖父跟肖释面前。
      肖父正在跟肖曜说话,“昨日借宿的客人走了吗?”
      “应是走了。”肖曜往桌子上放饭菜,“孩儿去看了,房间并没有人。”
      肖释就站在门口听他们说话。
      肖父看了一眼外面,那眼睛像是透过肖释,看在大门上,“没有留下纸条?”
      “没有。”肖曜答道。
      肖父却点点头,“昨日你我那般将客人忘在脑后,确实应该生气,只是那客人有些眼熟,却是想不起来。”
      “孩儿也觉得眼熟。”肖曜皱着眉头,“对了,爹,孩儿在屋中发现一些行李,应当是那位客人留下的,他没有带走。”
      肖父一愣,“难道那位客人只是有事出门?我们等等看吧。”
      肖曜点头。
      肖释走进屋中,饭桌上有三个碗,其中一个应该是留给他这位客人的。
      客人还在,只是主人看不见而已。
      肖释坐下,他还能接触到实物,但为了不让肖父跟肖曜害怕,也只是坐下看着他们吃。
      肖曜吃过饭,又去外面卖木雕,肖父则去书塾,他们的日子一日复一日,没有多大变化。
      肖释走到院子,那一直躲在院子里的女鬼十分疑惑地看着他,“他们看不见你,为什么?难道你死了?”
      肖释没有答她,正准备往外走去,一直小白兔跳过来,一头撞在肖释腿上,小白兔被撞得一个趔趄,那双小小的眼睛里充满困惑。
      它面前明明没有人,是撞到什么了?
      小白兔甩着被撞晕的脑袋,走了。
      肖释离开了屋子,街上依旧繁华,人有不少,他怕碰到人引起骚乱,等到晚了些,才慢慢走到福生的摊位前。
      那冰糖葫芦卖得只剩一两根,肖释很想吃,于是再次从兜里拿出三枚铜钱,那铜钱拿在手上,福生看不见,当他把铜钱放进福生口袋里时,竟然显示出来了。
      福生感觉有人往自己口袋放了什么,低头看了下,就在他低头的瞬间,肖释拿过一根糖葫芦,走了。
      他蹲在屋门口,吃了起来。
      糖葫芦还是很酸,酸得他眼泪掉了下来。

      第四天。
      肖释来到肖父跟肖曜面前,两人还是在吃饭。
      肖曜夹了一口鱼,皱着眉说:“爹,早上收拾房间,发现东南有间屋子,阳光很足,你住里面去吧。”
      “东南有屋子?”肖父愣了一下。
      肖曜皱眉道:“是,不知为何里面像是有人住过,还翻出一个老虎样的玩具,爹,你不会是买了两个吧。”
      肖父也皱着眉头,“应当只有一个啊。”
      两人就着玩具的来历讨论好久,肖曜又出门了。
      肖释也走到院子,院子里的女鬼这会迷茫地看着他,“你是谁?你也是鬼吗?”
      肖释没有理她,这会一只兔子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他怕兔子再撞到,便往旁边躲了下。
      兔子玩得开心,根本没见到肖释。
      肖释等晚些再度来到福生的摊位前,拿出三枚铜钱,想放进福生的口袋。
      这时,那三枚铜钱蓦地穿过福生的口袋,没有任何声音地掉在地上。
      肖释愣了一下。
      他弯腰去拿那三枚铜钱,这时有个小孩急匆匆往这边跑过来,肖释本想躲,那小孩却从他身上穿了过去。
      肖释错愕。
      他尝试了下,伸手去拿糖葫芦。
      他的手从糖葫芦上穿了过去。
      所有的一切仿佛瞬间凝固住,所有的声音也仿佛在那瞬间离他很远。
      肖释明白的。
      这就是代价。

      第五天。
      肖释走在街上,人穿过他的身体,旁边那些妖怪见到他,嘻嘻笑着说:“这位公子看着很面生,是新来的妖怪吗?你是什么妖啊?”
      肖释没有理他们。
      他之前就已经习惯不去理这些东西,除非碰到坏妖,得跑。
      “嘻嘻嘻,公子好沉默寡言啊,真是伤妖心。”那个妖怪一把搭在肖释肩上,他吓了一跳,蓦地往后退去。
      妖怪见他被吓,嘻嘻笑了起来。
      “喂!你们别欺负他!”一个牛头托着一只青鸟挡在肖释面前,“这个新来的是我小弟,谁欺负他我就咬谁。”
      那只青鸟十分高傲地看着肖释,“小子,以后我们罩着你,快叫大哥。”
      肖释见到他们两个,忽然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开心。
      青鸟见他不说话,只是笑,便有些疑惑,“你该不会是哑巴吧,有的妖刚修成人形,确实没有法力再开口。”
      “我能说话。”肖释忽然道:“我叫肖释。”

      第六天。
      肖释站在街口,看着一队军队从远处走来。
      周围的人纷纷议论着。
      “那是谁?派头好大!”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记得街上卖木雕的肖小哥吗?听说他们以前是京城里的将军。”
      “什么?将军怎么会来我们这个小地方?”
      “听说是五六年前被同僚陷害,被皇上贬职流放,结果不久前那同僚因贪污入狱,连带的发现污蔑的证据,皇上很惭愧,让人过来带肖将军回去。”
      “还有寒天寺主持,当年帮助肖将军被斩,皇上有愧,给寂明主持封号,甚至重修墓穴,并为寂明主持修了一座金身。”
      “这么说,那肖小哥是将军的儿子,以后是要当将军的人?”
      “不是,听圣旨好像是给了个文官做,肖小哥可有学识了。”
      “还好还好!我没得罪过肖小哥!”
      在一片议论声中,肖父跟肖曜被京城来人请进马车,一路而去。
      肖释没有跟上,只是看着他们的背影,很开心地笑了出来。
      肖父已经老了,身上也有战场上留下的旧伤,若是能回京城颐养天年,确实比呆在小村子好很多。

      第七天。
      肖释走在街上,他也不知道去哪里,就只是走走停停,看看风景。
      牛头跟青鸟跟妖怪们打作一团,关系很好,肖释其实挺喜欢这两只妖怪的,当初他能在昏睡中醒来,就是他们的功劳。
      但妖魔鬼怪们也已经看不见他了。
      肖释走着走着,忽然看见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青衣绣竹,打着一把油纸伞,怀里抱着一包用油纸包着的东西。
      这次没有人再阻拦他的视线,肖释跟了上去。
      沈墨转了方向,往僻静处走,走到一个湖边时,停下了。
      肖释走上前去,“沈先生?”
      他问得有些迟疑,生怕沈墨也看不见自己。
      沈墨笑着看他,“子思。”
      肖释松口气。
      沈墨知道他的处境,“这是代价。”
      肖释道:“释明白。”
      “你的存在会被慢慢抹去,我也会忘了你。”
      肖释听到这时愣住,“我还以为先生是例外。”
      “我不是例外。”沈墨摇头,“我也是人,也在这茫茫天道之中,只是忘得慢些。”
      肖释困惑,“先生能逆天改命,自然不是普通人,为何不是例外。”
      沈墨却摇头,没有开口。
      肖释明白了,这是不可说。
      沈墨叹道:“这天地能容你,可世上,却再无肖释此人。”
      肖释惊愕地看着沈墨。
      沈墨知道他在惊愕什么,“我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你是我朋友,对于朋友的消逝,我很惋惜。”
      肖释依旧困惑,“沈先生不是神仙吗?”
      沈墨摇头,“我是人。”
      肖释还是困惑。
      沈墨从怀里的油纸拿出一块栗子饼,“吃一块吧。”
      肖释摇头,“我拿不了。”
      沈墨拉过他的手,将栗子饼放在他手上。
      肖释惊讶,“怎会这样!”
      “我看得见你,你就能接触到我所接触的东西。”沈墨说。
      肖释咬了一口,栗子饼很好吃,特别好吃。
      “先生,释有一问。”肖释吃完栗子饼,问道。
      沈墨一直等着他问,“讲。”
      肖释迷茫地看着他,“我这样,会死吗?”
      沈墨笑了,“不会。”
      他的回答让肖释更加迷茫。
      沈墨道:“你既然是不存在的,自然不会有生老病死,没有生,何来死?”
      肖释叹气,“原来如此。”
      沈墨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是带着同情的,“会很痛苦。”
      肖释笑了笑,“比起之前,这样好多了。”
      沈墨很佩服肖释,这也是他为什么想交他这个朋友的原因。

      第八天……
      第九天……
      第十天……
      第十一天……
      第十二天……
      沈墨在第十天时,忘了肖释的存在,在第十二天时,看不见肖释。
      肖释对着出门买栗子饼的沈墨深深鞠了一躬,往外走去。
      他打算离开村子。
      离开村子需要爬山。
      沈墨说过,天地能容他。
      肖释一步一步往山上爬去,他的脚穿过青青小草,身子穿过树木,还有一些鸟兽蛇虫路过他身边时,都似路过空气一般,穿了过去。
      唯独大地、山石不会。
      此时,晨曦的光洒在山林之间,也穿过肖释的身子,洒在地上。天不知何时下起雨来,这雨被晨曦的光照得也变了色,如同在下金色的雨一般。
      雨水打穿肖释的身子,落在大地上。
      肖释一直往前,未有停歇,身影渐渐消失在晨曦微雨中。

      夜语斋中,风铃摇动。
      沈墨立在一柜子前,那柜子琳琅满目放着许多东西,而他在看其中一枚玉佩。
      那本是一个平安扣,被摔碎之后让人修补称玉佩的模样,上头有青鸟纹路,曾受过青鸟祝福。
      “你在收藏柜前站许久了,在看什么?”沈墨身后有人,声音低沉。
      沈墨若有所思,“那枚玉佩……”
      “玉佩很平常。”那人说着。
      沈墨摇头,“我不认识那枚玉佩,但觉得熟悉。”
      “是你客人留下的吧。”他身后的人再次说。
      “不。”沈墨的语气很坚定,嘴角带着笑,“应当是我朋友。”
      是一个他不得不忘记,却很佩服的朋友。
      沈墨不记得他是谁,但他要一辈子把他记进心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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