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偷偷摸我龙角！》一点钦墨

14、第 14 章

　　紫蚌一族避世在海中之海的第两百一十三个年头，织琢族长终于喜得一女，单名一个滂字，族人便都唤她作阿滂小主子。

　　作为紫蚌一族唯一的族长血脉，阿滂自小被众人寄予厚望。织琢族长也十分喜爱这唯一的孩子，从小便放在身边亲自抚养。

　　除了织琢，从没有人知道，身为族长继承人的阿滂是男儿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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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他牙牙学语起，几位长老便亲自担任他的老师，教他学习许多东西，不曾松懈过一刻。

　　白日里，阿滂需得早早起床，亲自穿衣、洗漱。小的时候，是母亲为他穿衣、洗漱，待到长大一些，阿滂便亲自动手。母亲总是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很多事，你需得亲自动手，方知其中艰难。

　　阿滂向来乖巧伶俐，母亲总是夸他。他在学业上也很是刻苦，从早到晚，他都是认认真真听长老们的课。

　　只是每天都太忙碌，唯有入夜时，他才能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无论是做未完的功课还是发呆，抑或是看些自己喜爱的书册，他总是在满室明珠的柔光之下，一个人跪坐在偌大的案几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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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滂成长的十分快，再加上天资聪颖，五十几岁时，长老们教给他的东西他总是已经能够很快学会，甚至能举一反三。他不再只是停留在长夜之中，白日里他也能从繁重的课业里脱身而出。

　　阿滂从前的白日总是忙碌的，一空闲下来，他竟不知该怎样对付这白日的光阴，时而看着窗外思绪胡乱纷飞。他曾经的日日夜夜几乎都在这个偌大的屋子度过，在外面的时光屈指可数，他开始幻想，外面是怎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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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日，阿滂的窗户被什么东西啪地砸了一下，他被这声音吓得一震，纷乱的思绪也尽数收回。

　　阿滂疑惑地走出了房间，明亮的日光之下，他捡到了窗下的一颗五彩琉璃珠子。

　　一个小姑娘跑了过来颤颤巍巍向他行礼，十分害怕地道，“惊扰了小主子，婢子有罪，还请小主子责罚。”

　　阿滂并没有怪罪她，而是拿起了手中的琉璃珠子问她，“这是何物？”

　　小姑娘立时愣住了，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同他解释了一番。

　　自那日起，阿滂才知晓，原来世间还有玩具此等物什。他多出来的白日，便跟着几个小奴婢一起玩耍，她们的花样可多了，不仅有琉璃珠子，还有会跳舞的海草、圆鼓鼓的小鱼、五颜六色的海星星……她们教了他许多新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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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过多久，织琢族长无意间瞧见他与几个奴婢在一起玩闹，大发雷霆，罚他在殿里跪了四个时辰，还将那几个奴婢当即遣散出宫，再也不许回来。

　　阿滂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母亲如此愤怒？

　　只是他从来都不敢违逆她，他也开始明白，母亲不只是母亲，母亲亦是族长。

　　他跪伏下身认错：“族长，阿滂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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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之后阿滂的课业愈发重了，他又回到了从前夜夜总是在满室明珠的柔光之下，一个人跪坐在偌大的案几旁的日子。只是一切好像又不一样了，他开始发觉漫漫长夜十分难熬，课业十分无趣。

　　后来他才知道，那叫孤独。

　　*

　　八十七岁整，阿滂第一次离开了他生长的地方——海中之海，随同使团一起前往西海龙宫。这是从前紫蚌一族与龙族做好的承诺，每一甲子，便要去一次，送上许多明珠以表谢意。

　　在龙宫，阿滂第一次见到了西海七公主敖婧。她比自己要高上半个头，奶声奶气地同他说话：“我叫敖婧，你叫什么？你比我小，不如叫我姊姊吧。”

　　阿滂没有姊妹，后来连陪他玩的那几个小姑娘也没有了。他乖巧顺从地唤敖婧姊姊，敖婧是最小的一个，从来没有被人叫过姊姊，听得心花怒放，十分赏识他。

　　敖婧带着他玩耍，好吃的好玩的也都分给他，带着他在龙宫各处跑来跑去。这一次没有人来阻止他，他在龙宫想怎么玩便怎么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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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海中之海，阿滂的日子愈发难熬了，他不止会坐在大殿中央发呆，还会站在窗前远眺。

　　织琢有一次路过他的窗前，对他说，以后每一甲子，他都可以去西海龙宫看敖婧。阿滂心中好像被暖洋洋的东西充满了，那些日子开始不那么难熬了。

　　*

　　他一百五十岁成年之时，几位长老接连寿终正寝，新的长老开始为他授课。

　　两百多岁时，他听闻从前与他一起玩耍的几位婢子皆已逝去。

　　四百多岁时，新的长老又来了。

　　这许多年光阴流转，他才发觉，原来所有族人都不过三四百年的寿命，而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玩伴死去，自己的老师换了一轮又一轮，所有的人都在岁月中化为尘埃，独他一个，永久地孤单着。

　　母亲那时候的惩罚和苦心，他开始有些懂了。

　　*

　　快五百岁的时候，他一如往常又去了西海龙宫。

　　这么多年，光阴唯独没在敖婧的身上有过多少印记。但是，敖婧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一般，满腹忧愁，她说：“阿滂，何以无忧？”

　　阿滂牵着她的手，沉默着。

　　“我遇见一个凡人，我很开心。但是他说，我与他不同，我又不开心了。”

　　“阿滂阿滂，我胆子太小了，不敢告诉他我的真名。我跟他说，我叫滂。”

　　阿滂同她笑道：“若是公主愿意，我将这名字送予你，如何？”她是他漫漫长生之中的陪伴和希冀，他能为她做的却不多。

　　敖婧十分开心，笑的两眼弯弯，月牙一样：“好呀。”

　　过了一会儿，她疑惑道：“你将名字送予我，那你以后叫什么呀？”

　　阿滂笑道：“我以后就叫无忧，公主只要唤我的名字就不会再有忧愁了。

　　敖婧忽然抱着他，嗫嚅道：“无忧，无忧。”

　　*

　　回到海中之海，阿滂跪在织琢族长面前，恳求她，将自己宗卷里的名字改作无忧。

　　织琢族长——他的母亲，赐下九戒玄鞭，对他冷着声说，你若能面不改色受下四十九鞭，此事便允了。

　　他面带着微笑，被打的浑身是血，在神智迷蒙之中，只记得敖婧的眼睛一眨一眨，看着他抿嘴一笑。那四十九鞭，他受住了。

　　从此之后，他便改名，唤作无忧。

　　也是自那日起，他发觉自己，对敖婧的情意，从不是如此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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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敖婧终于来了海中之海，带着一个无忧从没见过的男子。

　　敖婧说他是九重天上的一位仙君，来寻一个叫滂的女子，她是被迫跟他一起来的。

　　无忧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看着她慢条斯理地吃解心酥，问她：“公主，要是觉得好吃，无忧以后每次都来给你送，好不好？”

　　敖婧开心地点了点头，眼睛弯弯。

　　*

　　七公主似乎忘记了她们交换名字的事情，也忘记了曾经去过凡间的事情。

　　这一切都无关紧要，无忧敛下眉眼想，她只要记得，他叫做无忧便好。

　　*

　　身死名楼前，他不愿看到敖婧勉强，出声阻止。

　　无忧不知他与曾经敖婧去凡间遇见的少年有何瓜葛，看着敖婧下意识维护他的模样。

　　他突然意识到，凡人也好，仙君也罢，敖婧也好，滂也罢。所有的所有，从始至终，他无忧不过是个旁观者罢了。

　　*

　　他男扮女装的事情总有一日会昭告族人，或早或晚。

　　无忧曾想过很多种他将此事告知敖婧的场景，只是没有想到，原来不需要他亲自说与她。

　　足足八百多年，未有一日，除下女子装束。

　　他将政务殿的大门拉开的时候，心心念念的女子正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她的身后，那个平日里虽然十分懒散，眼神却犀利如剑的仙君寸步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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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四位长老洽谈的两日一夜之间，长老们谈了许多条件，其中一条，就是日后他所娶的女子皆由四位长老选定，他不得做任何干扰和拒绝。

　　无忧知道，他们所做的一切，是为了避免那些悲惨历史的重演。

　　最后的一个时辰里，无忧终于松了口，四位长老们得到了满意的结果，终于拂袖而去。

　　*

　　答应或者不答应，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分别。

　　从他降生的那一刻起，他就像是背上了刑罚，被迫在这条漫长的路上走下去

　　如今终于，连他唯一的救赎，也都化为泡影了。

　　*

　　他站在连绵的白色珊瑚从中，淡淡笑着，看着敖婧离开的背影。

　　不远处的出口，慎华正在等她。

　　无忧突然喊住她，告诉了她，那日她想知道的答案。

　　“无忧答应了长老，日后所娶的女子皆由他们选定，绝不插手。”

　　敖婧提着裙子看了他半晌，不知道在想什么。

　　无忧多年来早已学会了无波无澜，无论何时，只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尽管心口处已仿佛被撕扯地伤痕累累，他也仍是面不改色。

　　*

　　他听见敖婧说：“无忧，再见。”

　　然后，他们并肩踏出了海中之海。

　　他立在那里良久良久，只动了动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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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我一直知，你我永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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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紫蚌族长一脉的长寿一定不是一种祝福。
至少对于无忧，不是。
今天三更，无忧篇完，缓几天，开始更桂花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