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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高照,炎炎八月热得人头晕脑胀,一迈出室外就烫得人想退回去吹空调。这宁戊县,虽然已仗着山区海拔高比平原地区低了个三四度,太阳底下走起来还是热浪扑面。
正午大街上不见人影,只有风带着尘,知了在树上尖叫,得一家家的走过去,才看得到那些黑漆漆的门洞里缩着人,半死不活的扇风。这条街是百年老街了,一排溜的土木结构,是镇上为数不多的保护建筑,眼下除了古老和阴凉就没什么优点了。大多数的年轻人厌惧这些老房子,只有行将就木的老人和墙皮剥落的老宅做伴。
远处走来个年轻人,步履轻快,脚步声顿时就让老人们眼睛亮了,提着扇子往门外张望。
“哟,丹裘,又来啦~”何老太颤巍巍的探出来。
年轻人在她门前停下,笑道:“何奶奶,今天没去找李奶奶她们玩啊?”
何老太听了这声奶奶就高兴:“还没哪!约了两点半再去。我这前些天有人送了些西瓜,太多了吃不完,你抱一个再去找唐仔。”
“不了不了,我前几天刚派人给那臭小子送了箱水果呢。”丹裘不好意思。
“这么热的天,水果肯定早吃完了,别害羞过来拿。”何老太乐颠颠的走进屋去,也不管丹裘答不答应。
丹裘挠了挠后脑勺,左右看看,无奈进去捧了西瓜:“埃我来,我来就行了……谢谢奶奶,我下次带点蛋黄月饼过来,周家做的和以前有点不一样,可好吃了。”
“好!”何老太眼睛笑成一条缝,送他出来。
丹裘抱了西瓜,继续往前走。往前也全是老宅,他来过太多遍了,一路上忙不迭的和老人们问好,正当他手开始有点酸的时候,到了最后一间老宅面前。
这老宅有些不同,没有老人坐在门洞里,木板门紧闭着,红漆被阳光晒脱了色,剥落着露出里面的木头来。门口也没放着小板凳,甚至政府给每户人门前放的石条凳都不翼而飞,干净冷清得像没人居住。样式和楼层数倒是和其他老宅差别不大,只是占地多些。
丹裘放下西瓜,去敲门环,他穿着黑色衬衫,热得汗流浃背,把门环敲得当当响。
隔壁老头远远的吼了一嗓子:“睡觉哪!吵死了!什么年头了,打电话叫人啊!”
丹裘讪讪的停下,掏出手机来:“喂?唐仔你开个门。”
“嗯?”手机里传来个少年模糊不清的气音,接着又是咚的一声巨响。
丹裘不自觉看了看头顶的太阳:“什么时候了你还没起床?”
一摔把少年摔清醒了:“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前几天刚来过吗?”
“怎么的我不能来啊?”丹裘哼哼,“快点死过来开门,我要晒成人干了!”
少年应了声,丹裘又抱起西瓜,等了会就听到门里一串脚步声,跌跌撞撞不知轻重,让人担心木楼梯会不会被踏断。
吱嘎一声,红门开了,屋里阴凉的空气迎面扑在丹裘身上,爽得他像洗了凉水澡一样。
门后站了个少年,黑头发乱糟糟的,皮肤极白,套着件松松垮垮的旧t恤和短裤,陡然见到阳光,被刺得眯着眼睛,膝盖上一小块淤青。
“啊?”少年低头看西瓜。
丹裘伸爪子使劲揉了揉他头顶:“啊什么呢,醒了没?这西瓜何奶奶送的,没醒吃一块醒醒脑子。”
瘦瘦的少年被他揉得有点东摇西晃:“啊……上次的还没吃完啊。”
“先让我进去再说,外面热死了。”丹裘抱着西瓜,迫不及待的先挤进了门里。一进来他就觉得透心凉,鸡皮疙瘩感觉都要起来了。房子里和其他老宅没什么区别,进门先是天井,左右对称,各一条楼梯斜着通向二楼,往前客厅,尽头两个小门通往两个厨房。可能因为大门是关着的,丹裘觉得比其他的老宅更冷些。
丹裘熟门熟路的进了厨房,还没找刀,一看就狐疑了:“唐苇?”
“呃?”少年带上了门,远远应道。
“你这几天都没开锅呢?”丹裘看桌上都落了一层薄灰。
唐苇走进厨房,一进来就打了个喷嚏:“麻烦。”
“你又叫外卖?外卖吃多了不好,你就一个人的饭量要做饭能废多少时间!还有卫生,你也知道你自己尘螨过敏,也不多打扫一下,或者开窗开门通风透气,看,打喷嚏了吧?还睡到中午才起来,昨天肯定熬夜了……”丹裘絮絮叨叨的,顺手就拿了抹布把桌子灶台抹干净,冲了刀切了西瓜,活像个老妈子。
唐苇接过西瓜,又打了个喷嚏,一边点头一边啃。
丹裘看着他像个小仓鼠似的啃西瓜,眼睛乌溜溜的温润又无辜,拿他没辙。知道说了也没用,又忍不住说。这唐苇父母走的早,没人管,又不喜欢和人接触,丹裘和唐苇算从小一块长大的朋友,总忍不住照看一下。说来也奇怪,丹裘已经二十几了,一看就是正儿八经的青年,唐苇和他一个年纪,脸和身板始终长不开,看着还小小一只,只能叫少年。有时候丹裘会想,等到了中年,这娃娃脸会张长再变老,还是直接就跳到衰老阶段开始冒褶子了。
丹裘看他啃完一块,把其他的先放冰箱了,叹气道:“你每天都在做什么呢小少爷,几年了就没看见过你出来过几次,象牙塔里这么好玩都不出去啊?就我在外面整天累死累活的帮你看公司。”
“谢谢啊,要不提成给你加一成吧。”唐苇咧嘴笑。
“算了算了,收入我都拿了七成了。你的祖产全这么放心的给我经营真没问题?”
“我对那些没兴趣,钱也够活就好了。你也不会抢我东西,帮我做了这么多,我以后也不会结婚有孩子,我死后就全部给你喽。”
丹裘看着唐苇:“你才二十几啊,喜欢的人总会出现的。”
唐苇咕哝:“谁会喜欢死宅……”
死宅且不论,就唐苇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人也见不到,也就可能和送外卖的谈恋爱了。
丹裘叹气:“不管你了。这次有事和你说,去书房?”
二人上了三楼,丹裘一推开门又炸毛了。楼下的还好,不是唐苇的日常活动范围,除了灰尘还算干净。但书房是唐苇的长踞地,书本乱堆物品乱放就算了,桌子旁堆起的小外卖盒山让他忍无可忍。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唐苇。”
“对不起我忘记扔了……”
“那件事一会再说,现在,给我把扫把抹布水盆和大塑料袋全部拿过来,大扫除完再说别的。”
“埃?打扫多少啊?”唐苇惊惧。
“所有地方。”
唐苇察觉到低气压,一句话不敢多说,马不停蹄的跑去拿了东西,和死党埋头打扫起来。
丹裘其实不算很洁癖,只是比较爱干净,他会如此生气,实在是唐苇把环境搞得太糟糕了……
“你把书堆起来我还能理解,为什么这么多书是摊开来立在地上的?你在玩什么多米诺吗?!”
“好脏……怎么这么脏……角落要把上面的东西搬开打扫干净再把东西放回去!不是有东西放在那里就不用打扫了!看不到不代表不脏,后面缝隙全是灰尘啊!”
“啊蟑螂!”
“啪。”
越打扫,丹裘越看他不顺眼,气上心来抡起扫把就赶他:“看你就烦!这边我来打扫,你滚到隔壁去整理!”
唐苇抱头鼠窜,逃进书房隔壁的书库。
这老宅是对称式,书房在东侧,书库在西侧,大小完全相同,不同的只是家具摆放。书库里全是书架和书,几乎别无旁物,就墙角靠着个梯子。唐苇架起梯子,一本本把散落在地上的书塞回书架上。这书库里都是一两百年来家族中人读过的书,各人兴趣不同,书也是五花八门。从诗词歌赋,到风水易经,种种正统和杂书混杂在一起。
空气中弥散着霉尘味,饶是唐苇打开窗户,还是在搬动书本的时候喷嚏连天。他整理了半天才整理完两排,又犯起懒来,叉着腰就望着书开始发呆。
他视线乱转,寻思着如此伟大的整理了两个书架,该做点什么犒劳自己。
这书库中书的数目颇为庞大,他还有好些没看过,尤其是上排的书籍,老是要架梯子拿,他嫌麻烦看的很少。
唐苇瞟来瞟去,看定个柜顶的箱子。放得这么高,平时除非吃饱了没事干,否则绝不会拿下来的,趁现在有一点干劲,看看里面有什么好了。
那箱子似乎是涂了红漆,但周围太过昏暗,箱子也太脏,看不分明。他架了梯子爬上去,这书架很高,他爬到梯顶才堪堪够到箱子。箱子看不出是什么木质的,落满灰尘,而且出乎意料的沉。唐苇勉强扯出箱子,举在头顶,双手都发起抖来,忙放低了抱在怀里。他抖抖索索的爬下来,放在地上,发现居然没上锁。
午后的阳光从窗口漏进来一斜,空气中飘浮的灰尘飘散着折射着。少年盘腿坐在地上,打开了面前的老旧木盒。
那木盒里整整齐齐的放着十几本手写的书,俱是相同大小,相同纸页,相同字迹。纸页泛着黄色,用线绳束着书脊,看上去十分脆弱,不可触碰。
封面上没有书名,仅有“唐晖”二字,下面标着数字。
唐苇轻轻将它们一本本取出,正好是十五本。
他长呼一口气,自言自语:“老天,这是不是算古董?”不过他吃穿不愁,倒没有起倒卖的心思,只是担心起要怎么保存得当,看着像是先人的日记,说不定有些不方便公开的内容,自己死后又该给谁。
…
唐晖,看名字肯定是自己的祖宗,而且书留在老宅里,肯定是血缘很近的了。从书的状态来看,应该是明清?
唐苇取过标着“唐晖〈一〉”的古本,轻轻掀开。
作者的笔记清秀端正,就算是没看过古书的他也不用废太大力气就能读懂。他翻开了第一页,接着就像着了魔一样,一页页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