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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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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兰一中,新高一实验班,一群老师正在开学前动员大会。
乌兰作为一个哪哪都穷得要死的边陲小城,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市一中这一所学校,校长拍板向衡水毛坦厂全盘学习后,每年定期输出一两个清华北大。
实验班打着面向全市提前招生的名号,老师们都心知肚明,这五十个尖子,基本都是从一中初中部考上来的,毕竟招生考的数理化全部属于奥赛范围,也就只有一中的强化训练教教这些东西。
至于二中,三中,学生初中毕业能接着受教育,都要谢天谢地谢父母。
然而今年这张招生分数表,结结实实吓到了这一圈人。
第五十名——“三中的?!!”
三中,旧名子弟中学,乌兰的厂子没倒闭的时候,职工都把子女往里送,后来职工们下岗了,这习惯也没怎么改。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谁也没想有天子弟中学成了混混差生收容所的代名词。
“谢逊?你别说整得还挺武侠风。”教英语的翠翠感叹。
“人也挺武侠,听三中的同事说,那小子,三中一霸,别看人跟麻秆似的,打起架来真是下死手啊!你们也知道三中的家长都啥素质,人家长也不是吃素的,指着骂他有爹娘生没爹娘教,好家伙,脖子一梗,说爹娘还真都死了,跳起来又要按着家长揍!绝了!”
“真的啊老叶?!” 一众齐刷刷扭头看历史老师叶建国,曾经在三中跟学生斗智斗勇十多年,三年前才被挖到一中来。
“是,他真是孤儿。”老叶不紧不慢地摸着肚子,转头看校长,“校长您看能不能给他弄点奖学金赞助什么的?毕竟高中的学习强度不比初中,他怕是挤不出时间再去搞生活费。”
校长同样摸着肚子有点为难地看他,“他要是真是品学兼优,也好说,问题吧,这个品,打架打出了风格打出了水平,这个学,倒是考上实验班了,偏偏还整个倒数第一......”
“老叶你也知道,这几年市政府财政也挺紧张的,紧接着吧,咱们教育财政也跟着吃紧,学校不是不照顾他,不是义务教育还在给他免学费,我是真尽力了。
我发个奖学金,得慎之又慎,不患寡而患不均啊!他要有了,实验班五十个人都得有,这笔钱你算算,你算算得夺少!”
教物理的陈玉山同志,行走江湖绝技就是和稀泥,赶快转移话题:“我看着第一名,是老叶他侄儿啊!老叶他闺女小满也榜上有名,老叶你可真是好福气,好福气!”
“是啊我看老叶他侄儿,也是绝了!听说他妈是苏联老毛子家的闺女?他侄儿那脸长得,我看就跟洋画儿上一样一样的!成绩还好。”
“听说他初中一直住老叶家?老叶你都咋教的孩子?给俺们传授传授秘方呗?不指着能赶上你侄儿,我家孩子跟小满一样,我就烧高香了!”
老叶做痛心疾首状:“别,可别像小满,我那个完犊子闺女,二啊!”
哄堂大笑。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沈翠儿,教英语。”
沈翠身量娇小,嗓门儿却又大又亮,煞有介事地环视了一圈,校长提出集中全部火力,特意把实验班安在了教学楼最高层的多功能教室,从牙缝里挤钱下血本装修的,宽敞明亮,全校一共仨,腾出来给三个年级的实验班。
教室里的花骨朵们个个也很明亮,簇新的校服,西装样式的白衬衣灰裤子,衬得男生挺拔女生柔美,神情鲜艳放松。
她在一中混了好些年,一个心得就是实验班的长得普遍都不差,教育一定程度是家庭各方面条件的综合,家里经济状况不错,能仔细打扮加营养跟得上,父母宠爱,没啥烦心事,养出来的小孩儿都水灵。
然而这里面有两个小孩儿还是太扎眼了。
一个她是一看就知道是谁,全市统考第一,传说中“老叶的二毛子侄儿”,一张扔在这个灰败小城简直惊世骇俗的混血儿脸,轮廓有跟年纪不相称的锋利,浅栗色的头发光亮柔软。
她一进门就注意到了这孩子,实验班考上来的,基本都是原来初中部奥赛班的同学,早都熟的不能再熟,三五一圈儿叽叽喳喳,他偏偏自己抱着手臂坐角落里发呆。
小孩儿年纪轻,想装个深沉,正常,可那个放空的样子,竟能激起四十好几翠翠的少女心,长长的睫毛湿漉漉低垂着,像被雨淋了的蝴蝶翅膀,眼窝很深,皮肤一捧新雪似的白而冷。
而另一位放空大王,正在第一排百无聊赖扒着窗台,同样是精致到吓人的一张脸,这男孩儿却是另一种好看,很正统的东方式秀美,侧脸柔和,像瓷器笼在一层奶白的亮光里,嘴角一点儿笑意清清淡淡。
沈翠无端猜测这是哪家的小少爷,看着有股脆弱的贵气。
此时这小少爷,桃花眼蕴着两汪晶亮亮的水,痴痴凝望着窗台,笔尖在上面做功,一副创作情诗的架势,沈翠再定睛一看,好家伙,敢情人拿着个笔,把一只“花大姐”逗得四脚朝天。
看个昆虫像看恋爱对象,服气。
“咳咳.....开学第一课,这个老生常谈,大家来做个自我介绍。”
”老师不要了吧!我们都是多少年的老熟人了!“
”是啊从小学就是这几个老菜皮,看到现在,简直相看两相厌!“
“???”沈翠的头上飘过了一些乌云问号,现在孩子都这么不客气了?
这时候,那个正专心和昆虫谈恋爱的放空大王,突然站了起来。
“那大家看看我吧,你们应该不认识我,我叫谢逊。”
全班鸦雀无声,齐齐看向了这位,包括沈翠——她的内心在短短几分钟内,接连完成了从爆破到重建的过程。
毕竟根据她的情报,谢逊同学是一副标准的社会人架势,大金链子小手表,纹身墨镜配个貂。
眼前这位“小少爷”,麻秆是真的麻秆,但看着文文弱弱的,风一吹就要散架子。
班里此起彼伏“没必要”的,齐齐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安静—-这位一直用后脑勺向全班打招呼的朋友,一转过来身来,说实话,就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他们倒是隐约听闻三中一霸创造了一个前无古人的历史,硬是吊车尾杀了进来,但那位“哥只是个传说”和眼前的花样美少年,放一起,这冲击力还是核爆级别了。
这时候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嗷一嗓子打破了僵局:“谢三哥好!”
沈翠一看,果然是老叶家那个傻丫头,叶小满,仰着红扑扑圆鼓鼓的一张脸。
谢逊也乐了,冲她比了个抱拳的动作:“姑娘,你知道我谢三哥,平生不说一个谢字。”
角落里突然冒出了一阵稀稀拉拉很不合时宜的掌声,大家再扭头一看,竟然是那位万年冰山,叶红军同学。
他脸上没什么血色,也没什么表情,看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就好像路过哪个街角卖艺的,停下看了一眼。
叶小满赶快跟上,然后大家出于礼貌,也开始很不走心地鼓掌。
下课时间,“好了好了,大家出来排队,我给你们排座位。”
一群人稀稀拉拉站到了走廊里。
“来来来啊,按大小个儿站!小个儿在前大个儿在后啊!男女分两边站好啊!”
很快沈翠就发现了事态不对,这一窝小崽子的脸她是还没认全,但......走廊里人也太多了?还全都是一撮撮脸烧得通红的小姑娘?
她再一看男生队尾站着那俩,心里登时跟明镜似的,“去去去这才刚入秋,一个个就感冒了脸烧成这样?发烧了去楼下医务室!别走错地方!”
然后又指了指那俩人:“他俩啊!不是医生!也不能当药吃!”
整个走廊陷入了一片快活的哄笑,就连叶红军,脸上也带了一点很淡很淡的笑意,像春风过冰河。
沈翠看得有点傻眼,心想这小子要是笑开了?........祸害啊!她心里叹气。
本着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男女生们像相亲节目速配一样,被身高粗暴决定了宿命的同桌。
沈翠一个个萝卜扒拉过去,直到队尾,她突然改了主意,直接把谢逊拎到了叶红军旁边。
“是不是挺失望的?”她看着队末那俩就差把“失望”二字写脸上的小姑娘,乐了。
“这也不能怪我,只能怪你了谢逊同学,你看看你这样,哪个小姑娘跟你一桌能受得住啊,那不得天天发烧,烧坏了脑子,咋学习啊?”
谢逊也乐了,指了指叶红军:“老师那完了,你整个这么个同桌给我,我也受不住啊?”
说着得寸进尺,两手比了个捧心的姿势,直接把叶红军那张冰山脸框在了里面,接着声情并茂:“这活脱脱就是个西伯利亚的冰窟窿啊!老师您怕我发烧,不怕我冻死?”
顿时走廊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谢逊想,好像开局也没有太难。
除了这个死人脸同桌。
不过.....长得真是好啊......成绩也好。
晚自习。
实验班的人,疯起来是真疯,学起来是真学。
惨白的日光灯底下,静得出奇,除了五十个人万众一心,笔尖和纸面摩擦做功的沙沙声。
说实话,这反倒让谢逊很不适应。
三中的晚自习,那是相当的.....自由狂野,通常全年级只放一个老师走廊巡查。
但由于该校过于藏龙卧虎,老师都怕惹到哪尊大神,小则搭上个自行车被放气儿,大了搭上自己下班被按着打一顿,过于不划算,所以晚自习大家该吃吃,该喝喝,该看小说看小说。
谢三哥无疑是这漫天神佛中,一股怪力乱神的泥石流,通常晚六点放饭回来,大家解了禁开始群魔乱舞,三哥就会一猛子扎到教室一角开始他的极速刷题。
只不过他刷题也很不同寻常,掏出一个破烂mp3,让耳朵里充满他心爱的野狼的士高,起先是为了隔绝教室里那帮妖怪吵吵吧火,后来纯粹是歌越嗨,他刷题越有干劲儿。
开始大家都把三哥当班级一景,乱世中纹丝不动,还越学越来劲,时常刷着刷着,三哥兴致所至,不由自主随着音乐节奏手舞足蹈,笔、脑子、腿全都一起越抖越快,一时间不知他是在刷题还是在蹦迪。
后来几次全市统考,对三哥就只剩下了一片崇敬。
不过三哥有个秘密,他刷的,全是叶红军的卷子。
“要考上一中实验班。”这个看似天方夜谭的志向,当时只有他和班主任老蔡知道。
他和老蔡,说是师生,谢逊觉得更像桃园结义,几次犯事儿,老蔡都想办法替他兜底,他说要考上实验班,老蔡沉吟片刻,没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反而说行我去给你想办法。
过两天,一摞数理化复印卷就拿到了谢逊手上。
“这是一中奥赛班的强化训练题,我从老朋友那儿想办法搞来的,他侄子!全市第一啊那可是!”
“你好好刷吧,我看人家步骤订正写得都跟参考答案八九不离十了。”
“老蔡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毕竟咱是个教语文的,想给你开小灶也心有余力不足哇!”
“谢谢.....谢谢老师。”谢逊一反常态没叫他老蔡,这卷子很沉,也很烫手。
经过每日潜心研读,谢逊得出了一个纯粹的结论,这个叫叶红军的,名字这么拽,做题这么拽,是变异了吧?
说是订正,其实通常也就轻描淡写勾掉几个步骤,或者在旁边补充些更精妙的解法,最常见的还是一面卷子上,除了一行行整洁优美堪比印刷体的字迹,便是几个龙飞凤舞的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