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无鹤子

18、白青聚祭天坑

　　传说千年前，只要是去沙华谷正常交易的，无论谁都可以进，可自从第一任谷主消失后，沙华谷便不再和外界进行往来，同时还“阻断”了去沙华谷的路。
　　进沙华谷要过一条峡谷，这条峡谷水宽不足两丈，水深却有几十丈。两边山崖有近百丈高，逢午夜时分，也难见曦月，且背南那面山，牛山濯濯、嶙峋峭壁、寸草不生；而另一面却是常年层林叠翠、郁郁葱葱，整个山面“悬挂”着一层薄薄的水帘幕布。很多人都说进谷的这条路危险恐怖，没有谁能走得的完，即使侥幸进去了，便也别想再出来，且目前为止，两边的山面还在不断靠近挤拢，估摸着不用多久就连这唯一的水路也要没有了。白樱他们不太敢去，可这是去沙华谷的唯一入口，他们也不得不铤而走险。
　　好在他们还没下河，就被赶来的逸芜君给拦了下来，带他们走另一条路——这条路原本没有路，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原本郁郁葱葱、密密麻麻的林木便向两边让开，露出一条幽深小径。他们走进以后身后的林木又重新合拢，又回到一片丛林，看不出丝毫缝隙。
　　这条小径无谁知道，古书上也无记载，逸芜君告诉他们，这是他以前来此处游玩时无意中发现的。虽然大家都觉得没毛病，却又觉得哪儿不太对，不过也说不上来。
　　进入谷中，便是名副其实的满谷红色曼珠沙华，整个谷中红色一片，如满天晚霞。听说第一任沙华谷谷主最喜欢红色曼珠沙华，便把整个谷上尽数种满了此花，沙华谷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沙华谷风景虽然很美，偌大的谷中却不见一人，空空荡荡、凄凄清清，除了还有些水声外，仿佛如定格了一般，好似从来没有过人的痕迹。
　　他们寻了许久，最后才看见一个亭子，这个亭子被一面水帘挡住，虽然是薄薄的一层，却把亭子遮的有些朦朦胧胧，亭子中正立着一个背向他们，静若玉雕的青衣女子。
　　其他人不知道，可是从背影中白樱和青菁却知此人便是木悦兮。
　　青菁看了一眼白樱，白樱心里也了然。
　　他们一起走近这个亭子。青菁对位水帘中的背影拱手道:“木……白谷主，未经应允，贸然进谷，还望见谅……”青菁突然就有些语塞，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请您去止住天坑？请你去熄灭天火？可是自己是以什么立场来请求白青聚？前不久自己和白樱还承蒙她们夫妻二人的照顾，如今她们吃了那么多的苦、那么多的亏，自己却什么忙都没能帮上，现在却又还不得不站在世人公认所谓正义一方。”
　　许久，什么声音也没有，静得如繁星的夜晚，那个背影还是静静的立在亭子中，一动不动，美得像一尊玉像，待大家都快怀疑是否是真人时，只见这尊玉像缓缓的转过身来。
　　她还是和白樱青菁见到时的木悦兮容貌一样，只是身上衣服颜色却变为叶初我爱穿的青色，脸上也没有了那时的笑意，平静的似一个假人。
　　她轻抬手，水帘便自动向两边散开。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良久才道:“青公子，白公子，你们终究还是来了。”她说话的语气淡得好像这一切已在她的预料之中。
　　白樱小心的问道:“白谷主，你……你其实早就知道？”
　　“给我一个理由吧，我凭什么要帮他们。”
　　青菁: “白谷主，我们今天贸然进谷，已是忘恩负义、唐突打扰了，我们真的没有资格、理由来说服你，更没有资格来请求你原谅他们……只是……”
　　“他们不配，你不用原谅他们，也不用可怜他们，如今这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如果是我遭遇你这样的不幸，我一定不会像你这么善良。”白樱接断青菁的话。他这一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大家除了满满的不可思议外，就只剩下惊慌和着急。
　　白樱无视大家的眼神，向前一步从袖口中掏出一封信，对木悦兮道:“这是木姑娘让麒壤转交给你的信，你先看看吧。
　　这封信明明才是前几天木轻絮给麒壤的，可是纸面已经泛黄，却像有十几年的历史了。
　　听到白樱在说木轻絮，白青聚眼中才闪出一点光，当看到白樱手里的信时，她眼睛里除惊喜之外，竟然瞬间就湿润了。这是自木轻絮走后她第一次听到、得到的关于她和她的东西，尽管已是物是人非，但她放不下的不仅是那个人，还有和她的那段往事，时至今日，她还是做不到像一个局外人一样，能够静心回头平静的去看看她们的故事。
　　白青聚紧紧了拳头，才颤颤巍巍的把信打开:
　　（木轻絮:若若，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不知道我已经走了多少年了。我对不起你，没能等到你回来……你知道吗？我做过一个梦，梦里，你我皆是女子模样，梦里我们仍然是夫妻，可是我们的结局却也是十分悲惨，这一世可也是因为我，你才变成的男子，我们的命运却也还是那么不幸，大家还是不放过我们。
　　若若，我真的对不起你，还有我们的宝宝，所以他们可能是可怜我，让我先下去陪我们的宝宝吧？若若，我走了，你不要太难过，不要怨别人，更不能为我去报仇。冤冤相报何时了，如果是他们欠我们的，就让他们欠着吧，不要还了。
　　人家都说，这生所受的苦，皆是前世所造的孽，可能是我前世造孽太多了吧？今生因为我的存在已连累了那么多的人，所以这一切也只是我所应得的报应而已，怨不得别人。
　　我累了，也怕了，这人世间的“美好”看得有些腻了，此生一去便不会再来了，可能那十八层地狱于我们来说却也是天堂吧……
　　我知道你一定会等我许久，不要等了，我这一去便再不会回头。我……我其实很想要你，想来陪我，你来陪我好不好？我们做不了神仙，凡人也不容我们，或许地狱却是一个好的地方……）
　　白青聚看这封信的时候一直在强行逼自己，她怕自己不争气就要流泪。这封信逻辑不通，语序不顺，随感而发，甚至有好多字已经在写的时候浸了“水”，早已模糊，甚至有的还是一个个的墨巴，一点也不像是立地书橱、博通经籍的才女写出来的，可这却又的的确确是她写的。
　　白青聚把信折叠起来，微微仰头闭了闭眼，她等了这么多年都等不到她的再转世，原来是她再也不愿转世了。
　　白青聚又像刚刚一样呆呆站着，面无表情，又形似一个假人。
　　青菁他们真的不知道此刻要、该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青菁轻声道:“白谷主，叶郡主不仅把木悦兮和叶初我的旧冢重新取来葬在一起，还把你们……还把她们的名字也写入了叶家祠堂。”
　　听到青菁说话，白青聚才回过神来，但也只是动了动眉，脸上照旧没有什么表情，更谈不上高兴，只是低声道:“可惜她看不到了，要不然她会有多开心啊！”
　　“白谷主，你可知你这样做惩罚的不只是那些人，你可知这几个月来，已经有上万只生灵在这场天火中散失了生命？你知道它们有多可怜吗？它们和你一样也是极其的无辜，它们有的已经修炼许久甚至都快化形了，它们也有自己的家人、朋友、爱人，可因为这次的大火，却导致它们家破人亡、无家可归。你可怜、你无辜，那它们呢？为什么要把你看到的，你受过的苦加于那些无辜的生命身上？如果被你们的老谷主看到会怎么样？如今这局面也会是木姑娘想要看到的吗？”一直安安静静的逸芜君突然有些激动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平日里，他总是安静文雅得很，可一说话，却是句句在理，也句句惊人和痛人。
　　白青聚定定的看着他，不说话，只是慢慢的垂下眼眸。
　　青菁道:“白谷主，你可以出谷和我们去玉菟郡看看吗？你知道这次的天火有多少像木悦兮和叶初我、叶若柳和木轻絮他们一样的良善人奔赴在火灾面前，牺牲在了这次的灾难之中？他们和她们一样失去了家人，亲人，朋友，失去了所有，但是他们也只是希望这次的天火快点过去，他们不想离开这儿，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家。”
　　“她们的家，家，这也是初初的，轻絮的家。”白青聚小声的自言道。
　　“白谷主，那些人知道错了。”青药小声道。
　　白青聚突然冷笑了一声，道:“错了？他们的错于我还有什么关系？迟到的道歉卑微得比一把枯草还要轻贱，我早已经不需要了。”
　　“白姑娘……”
　　如果白青聚真的不再管玉菟郡，他们几个其实也没有办法。正待他们都不知所措时，却见白青聚从亭子中缓缓的走了出来，面无表情的对他们几个道:“好，我管。”然后就从他们中间走过，他们几个都在短暂的蒙圈之后立刻跟在她身后一起出谷。
　　沙华谷外面却有几百人在叶忘昔的带领下整整齐齐的跪着，见他们出来，个个苍白无助的脸上顿时有了一丝希望，都齐刷刷的看向他们，每个人都欲言又止。
　　白青聚看也不看他们，好像他们根本就没存在一样。那些人见他们出来，都纷纷给他们让出条路。无论那些人脸上有什么表情，她连一眼也没看，她只是视而不见、冷漠的走了过去。白青聚现在看上去形如一个行尸走肉、失魂魂魄之人，她现在好像只有一口气在吊着，和传说中个个都是决定高手的沙华谷谷主形象完全不符。
　　走过了这些人，她却突然停了下来，没有回头，冷冷的对着身后的那些人道:“我，自始至终没有对不起你们，也没有对不起他们，当年我是把他们都聚到了河边，可最后我也没杀他们，至于他们是怎么死的，我不知道也不关心。我现在只是说一个真相而已，你们的信任与否与我无关。记住，你们这些人类欠了我两世人、六条人命，你们还不起就永远背着吧。”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白樱他们现在才知道那些人原来不是白青聚杀的，都是世人传的谣言。青菁他们就知道木悦兮绝对做不出这么残忍之事，尽管她心里有多恨，可这些人会信吗？那些人又会是谁杀的呢？
　　明明是冬天，可是地上却热得能烫熟鸡蛋。一天多的时间，大火又烧了好几十里。天坑在山顶上，它的四周早已只剩滚滚浓烟和焦木死灰。其他的地方则是火烟熏天，一片火海，无边无际的火舌犹如海浪一般不时阵阵的拍打在那些还没有被点燃的林木上，几尺宽几丈高的巨树顷刻间就燃烧灰烬，火星子四处乱飞，阵阵火雨随处飞洒。
　　青菁他们也是今天才亲眼看见这火。在短短的时间里，他们已经亲眼看见两只梅花鹿还有好几只兔子以及两只狐狸因为没有跑赢火舌，而被活活给吞没了，而他们还来不及反应。
　　他们看到好多从这大火中逃了出来的动物，它们有的被烧掉了耳朵，腿，眼睛；有的满身血肉模糊，它们眼中只剩下绝望、恐惧和无助。在大火过后的林中，随处可见被烧成煤的动物尸体，残肢断臂的更是俯拾皆是。
　　他们看到有好多人本来是抬水来灭火的，却都把这些水给了那些还活下来的动物。小的他们就一个背几个，大的就几个抬一个把它们都抬走，那些人自己也是满身伤痕、遍身狼藉，浑身灰尘的，连一个馒头咬一口也全给了那些动物。
　　看到这些一场景，令在场的每个人无不动容。
　　逸芜君救下一只小鹿，见它快没生命迹象，更是直接割血喂它。
　　青菁他们也在极力的抢救还能抢救的生灵。
　　天坑不大却是深不见底，熊熊烈火倒流坑里，然后那些烈火岩浆又从山腰喷薄而出，形成一道道火瀑布。
　　天坑附近热的似火中烧，玄浸给他们几个都设了水结界还是热的满头冒汗。
　　天坑之上，狂风劲吹，衣摆飘动。 白青聚突然转过头来对着他们几个低声说道:“对不起。”
　　“……”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的，我对不起老谷主，我违背了他的遗训，我一时冲动造成这样的后果，我对不起初初，我……”
　　白青聚说不下去了，他用手捂住脸，哽咽道:“我说世人自私，说他们恶毒可怕，可我却活成了他们的样子，我……我该怎样去见初初……我……她还会原谅我吗？”她没有问别人，她是自己问自己。
　　她轻轻抬头看向天空，那个没有丝毫蓝色白云，只是浓烟滚滚的天幕。良久，她长长得叹了口气。她轻轻的抬手，手上顿时出现了两只漂亮的檀木小盒子。她对白樱和青菁道:“白公子，青公子，这是叶若柳和木轻絮的骨灰，至于木悦兮和初初，她们俩既然已经在一起我就不去打扰了。这两个人的骨灰请您们帮我洒到夜合花岭去，那儿现在应该已是遍山夜合花了吧？我说过要陪她看一辈子的夜合花的…我…”
　　那儿白樱他们再去的时候除了满山密林早已没有什么夜合花。
　　可看着白青聚满眼的希冀他们实在不能拒绝。白樱接下叶若柳的盒子，青菁也接下木轻絮的盒子。
　　白青聚突然笑了，甜甜的、欢喜的，那个笑容和白樱他们见到的木悦兮笑的一样，眼里都是幸福和希望。
　　青菁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紧张道:“白谷主，你……”
　　白青聚已经在大家的目光中缓缓的走向天坑，这时大家似乎都已经明白了什么。
　　白青聚转过身来笑着对他们说道:“其实你们都是我请进我那段梦境中去的，我……我其实在把扳指丢到天坑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当然不是因为那些人类，他们……他们从来就不配。我一直在等她转世，可是等不到了，既然等不到了我就去陪她。”她说着拿出白樱给她的白虎玉佩，轻轻的抚摸了一下玉佩的穗子，然后对白樱道:“白公子，虽然以后我是用不到了，但是我也不还你，青公子的那块被初初带走了，所以这个我还是收着吧。”
　　白樱他们去请她来是让大家一起来想办法的，不是让她命陨天坑的，如果这样……白樱紧张道:“白谷主，我们一起想其他办法，你不要胡来啊。”
　　“没有扳指，就只能以命祭坑，只是以命祭坑也只是暂时的封印，你是要……”逸芜君看到白青聚拿出了一枚“覆雨翎”，他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沙华谷现在如一个普通的无人山谷，原来是怨气都已经全部被吸聚了在了它的上面去了。
　　他道:“白姑娘，你……你早就把整个沙华谷化为“覆雨翎”，原来你早已准备……千年的沙华谷……”
　　“覆雨翎”——即是把那些极重的、无论是灵气还怨气都吸聚到一根如发簪大小的羽翎之中，灵气或则怨气越重，它的力量就会越大，尤其是像沙华谷这样怨气极其深重的地方，如果把它的怨气化为“覆雨翎”，那么它的威力能“翻天覆地、排山倒海”也不足为奇。
　　“我们老谷主说过，至于还留着沙华谷，就是因为天坑还会爆发，如果有一天可以了，了无牵挂了，就把它弃了吧，它本来的存在就是个错误，自第一代谷主消失后，它还能存在也是因为历代谷主都有自己新的期盼，舍不下而已，可到我这儿却什么都没有了，我也算是圆了他老人家的愿了。”
　　青岸的目光沉了沉，似乎想要说什么。
　　白青聚紧握玉佩，闭着眼睛，面相天坑，继而毫不犹豫且从容的跳了下去，好像她跳的不是烈火岩浆，而是松软草坪。青菁手里的盒子差点就掉到地上，还好逸芜君眼疾手快的帮他接住。好半天，他都还不可置信的看着白樱，白樱也是同样的表情。
　　这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结果，他们不知道那封信写了什么，会让她这样从容的了却此生，这算什么？算不算是被他们逼死的？
　　“解脱了，真正的解脱了。”青岸长长得叹一口气，看着天坑中渐渐熄灭的烈火，像是对大家又想是对他自己说一般。
　　天上那些黑烟浓雾瞬间化成压城黑云，短短瞬间，天上大雨倾盆而下，没有雷声，没有闪电，没有丝毫预示，在白青聚跳下去之后雨就突然而至，像是被人用盆倾倒一般。天坑位置高，看得宽还见得远，他们在结界中亲眼瞧见不到一柱香的功夫所有的天火全部被熄灭，那些烈火岩浆也全部凝固，化成一根根飞天石柱。
　　人们在水中打闹、嬉戏，所有的人都兴奋无比，除了白樱和青菁。木悦兮和叶初我是他们俩的恩人，他们一起生活了那么久，还见证了她们的婚礼，她们还说以后也要出席他们的婚礼。如果不是木悦兮，那么破心之毒还在青菁身上，可是他们是怎么对她们的？他们在她们最需要，最无助的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现在又打着拯救苍生的牌子，挂着好人的名义把她推入天坑。在世人眼中，大家不会觉得什么的，甚至觉得只用一只妖、一条命、一个沙华谷却是换来万人的平安，整个玉菟永世太平，太值了。可就算整个世界即将毁灭，却只牺牲一个人便可以挽回，谁也没有资格去对他说:“快去呀！你一个人就可以拯救苍生，值了。”但最后他还是不得不去，即使他有诸多不愿，因为若是他不去，那么一人一句话便会像刀子一样生生活剐了他，殊不知即使他有这个能力，但这也不是他义务，可是谁会在意呢？大不了到时候大家会给他发个好人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