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原》雨淋漓

1、全文

　　夜幕降临，森林里夜莺一声声的长鸣令我心寒。
　　我离开母亲才三天。每个夜里我都不敢入眠，因为母亲曾告诫我，夜的危险是致命的，尤其是像我这种还未经过血腥洗礼的弱小者。三天来，我只吃过一只垂死的松鼠，早已饥肠辘辘。
　　我的捕猎能力太差，总也追不上兔子、小鹿，我的生存还很成问题。
　　想起母亲的叮嘱，快点找一匹可依靠的公狼，最好是群狼的首领。形只影单的母狼是受排斥的。其实我心里也明白，一个可靠的伴侣对于一匹母狼来说是一堵可以防风挡雨的墙，一个生存下去的巨大的希望。我没有期待过爱情的降临，因为我身材太小，连简单的猎捕都有困难，谁要是与我结合，那无疑只会拖上一个沉重的包袱。

　　黑，无边的黑暗笼罩着死亡的寂寞。
　　我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本来可以引以为荣。然而我害怕那莹莹的迷人的绿会招来猎豹或是狮子。
　　忽然，六十米开外，绿色的光芒一闪。是同类。三天来，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同类。但我不敢呼唤他，我很不善于交际，与其交往时局促不安，不如根本不引起他的注意。但那绿色正向我靠近，我慢慢向后退，企图躲开。
　　我失败了，他直奔我这边而来。“呜呜”他轻轻的叫了两声，这是一种亲昵的表现，也许他也好久不见同类了？
　　“嘿，我叫野风。你呢？”“浅浅。”我低声回答。他的那双绿眼睛放射出一种热热的光。”你是单独一个吗？”“是的。”“这太危险了，你跟我一起生活吧。”啊，我不知道爱竟如此简单。我本想告诉他我很弱，又很笨，但我自私的否决了这种念头。“好。”我答应了。
　　“你睡一会儿，我替你守着。”也许他发现了我的筋疲力尽，轻柔的说，“明天我带你回群。”什么？他是狼群的一员，而并不是一只独狼！我知道狼群里，美丽的强健的母狼有很多，他怎么可能会没有伴侣呢？或者，他刚才，并不是向我求爱？我想问，好想问，但我困了，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醒来时，野风正安静的看着我，脚边放着一只大灰兔。“你真美，浅浅。”我一下子不知所措，从没有谁说过我美丽。我个子小，毛色过浅，父亲与兄弟姐妹都嫌我丑，所以早早的把我赶出家门，只有母亲疼过我，却也没有做任何努力挽留我。他们就这样遗弃了我，把我丢在密密的林子里。而他，一个我并不了解的他居然会说我美丽。我无语，我又一次想问他到底为什么要我跟他一起回到狼群，但我问不出口。
　　野风叼起灰兔，搁在我面前。“吃吧，你很饿了吧？”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是爱上了他而不愿拖累他，还是怀疑他会把我献给首狼。“浅浅，不要骗我。你这样子，一定是几天几夜没有觅到食了，本该是饥不择食的时候，为什么要骗我呢？”
　　“我……”话到嘴边，我又没有了勇气。因为他的目光击中了我的脆弱。那双眼睛有一种天生的威慑力，难道他是一只首狼？从耳朵到后背，到尾巴，光滑优美的曲线几乎令我心醉，他多健美。我无助的收回视线，自卑感一阵阵向我侵袭而来。
　　“我明白了，你很纳闷，是吗？”他俯下身来，靠近还趴在地上浑身无力的我。“我是群狼的副首领，这次到森林里侦察路线。自从上个雨季，我击败了黑星当了副狼以来，由于我出色的技巧与能力，狼群的短途追击，长途跋涉没有一次失败过，甚至没有什么危险。昨晚，我一看见你的那双眼睛，我就心动不已。狼群里母狼很多，但是像你那样的一双美丽的纯真的眼睛我从没有见过，我要带你回去做我的伴侣。”
　　“不——”我惊讶于自己的叫喊。我努力站起身想逃走，可我没有力气。野风咬住我的颈部，把我压下去。然后轻轻蹭着我的面颊，柔软的毛，无比的惬意，我的眼泪滚落了下来。野风舔着那泪水，刺舌摩挲的感觉竟也如此温存。
　　“野风，我不能拖累你。我太弱了。狼群不会接受我的。你让我走，好吗？”“不，你答应过了，至少你该履行你的诺言。你放心，你并不是弱小，只是没有经验，以后你会强壮起来。狼群里有我保护你。”我还想争辩，野风站起身，说：“你吃吧。我去认认路。”说完，转身飞奔而去，只留下一阵风。我明白，我是争不过他的，无论是口舌还是体力。
　　我只是无声的啃咬着兔肉。是的，我太饥饿了。要是没有野风，我可能今天就会死去，永远在这世界上消失，甚至没有谁会替我哀鸣。可我发现了自己无法自拔的爱上了他。既然爱他就不能做他的包袱。吃完兔子，我不假思索的逃离了那棵树下温暖的幸福。泪水噙在眼眶，我真希望昨晚没有遇见他。
　　“呜——嗷～——”长长的一声狼鸣。我加快了步子，一定要逃走，不能失败，一定不能……
　　“浅浅——”我尽力不去想任何事，只是跑着，“浅浅，浅浅——”声音近了。天哪，这样一定会被追上的。“浅浅，你该明白，你是跑不过我的。”是啊，我只是徒劳的努力，他跑得比风还快，我却连兔子都逮不住。可我不能停，绝不能停……
　　“嗖”野风跳到我面前。我停不住撞在他身上。他只是稍稍向后退了一小步，而我却差点倒下。我感觉到他用身体贴住我帮我站立。
　　“浅浅，别跑了，我不会放你走的。答应我，别逃走，好吗？”“呜——”我根本无法拒绝他。我只是暗暗告诉自己要争气。

　　狼群的草原生活我已习惯。除了几匹首狼的宠妃，其他的伙伴都喜欢我。野风在狼群里很有威望。我知道这是因为野风击败过黑星，在狼群里，强者为尊。
　　首狼是苍原，他比野风还要强健。他根本无视一切，我的存在他更是不屑。野风告诉我苍原没有什么头脑，狼群的兴旺全依靠野风的指挥。但是苍原很凶猛，野风打算这个雨季到来前等自己与黑星争斗时所受的伤完全康复时再击败苍原。虽心有不舍，但这种争斗是无法避免的。狼群只有经过血搏才能生生不息。
　　雨季就快要来了。野风的伤已痊愈，苍原也决定了两天后向野鸦谷迁徙。野风与苍原的决斗……尽管我每天都祷告上苍，希望雨季不要来，可是这只是徒劳的。
　　……
　　早晨醒来已不在身边。我腾地站起身，向着饿狼坡奔去。
　　野风曾叮嘱我不要去看，他知道我对血有一种天生的恐惧，不希望我目睹血腥的争斗。作为狼，我太失败，若不为了生存，我一定早已放弃了捕食小动物。可是，我忍不住，我一定要去看他们决斗。
　　站在坡下，野风正被对着我，上身向前弓，后腿的腱子绷得紧紧的，几乎能发出声响。苍原的眼睛发红。似乎会迸射出来。我无法想象野风那双迷人的眼睛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我更无法猜测，我如果看见了，是不是会昏过去。
　　“浅浅！”苍原发现了我，然后，这辈子头一次他叫了我的名字。野风回转头，“嗖”，苍原一下子跳过来咬住了野风的后颈。血，渗了出来，染红了野风灰色的皮毛。天哪！都是我的错！我跳上了坡，想帮助野风。只看见野风前腿猛的腾空而起，头颈用力一甩，原本得意洋洋的苍原被高高甩起。“嘭”的一声，苍原重重落在了地上，向后趔趄了一步。
　　他们又一次面对面站着，野风颈上的血因为刚才的用力，渗出得愈快了，一滴一滴的滴在草地上，刺目的红，我只觉得眩晕。
　　“浅浅，你回去吧。我会早点回来的。放心。帮我去采些药草好了。” “不，我不走。”我走上前一步，想替他舔舔伤口。
　　“回去！”他愤怒的看着我，“你还想让我失利吗？”我一怔，怎么可能，他怎么会这样说我？不错，我让他受伤，可他对我从来都只有温柔。是为了让我走吧？对，一定是这样的。我慢慢转过身，不该给他找麻烦，现在他并不需要我。
　　“嘭”他们一定又撞在一起，彼此撕咬着。“嚓”谁受了伤？我不敢回头，不敢看，更不愿对野风不利。
　　上了西坡，那儿有止血的草。草上开着红色的花，我又一阵眩晕，想起刚才野风颈上的血。
　　回到家的时候，听到轻轻的“呜呜”声。是野风！他回来了！他赢了。
　　我一步跃过一块巨石，跳到野风身旁。放下草药，我轻轻舔着已风干的血迹。第一次，我发现，血液也有一种馨香。战斗结束了。野风胜利了，他当之无愧是草原之王。
　　我看见野风的眼中布满了血丝，那是战斗的专注带来的极度的疲惫，还有这伤口，苍原的牙印还深深的嵌在野风的颈项上。伤口会成为永远的纪念，将是野风一生的骄傲。
　　“浅浅，从现在起，你就是狼群的皇后了。”野风回过头，用那双血丝成网的眼睛注视着我，几乎要看穿我的喜悦。“不，我从不想当什么皇后。”是的，我的喜悦就因为我的他还活着，就因为我的他胜利了，我为野风而自豪。我忽然间发现，那一层血丝网后面一直都跳动着一簇爱的火焰，从没有熄灭过，甚至没有发生过一丝一毫的改变。“野风，”我禁不住把我的脸贴向他的，慢慢摩挲着，“我——爱——你——”

　　两天后的早晨，晨光流淌进岩石后我和野风的家。野风的伤口还是那么的红，我真不忍心叫醒他。新的副头领还没有选出，野风又带着伤，今天必须向野鸦谷迁徙。他很累，很疼，我只觉得自己没用，除了替他舔伤口，我什么都不能做。两天来，我很努力的随狼群觅食，首次捕捉到一头母鹿。她长得很美，很健壮，只因为怀着一只鹿崽稍慢了一些。我真的不忍心吃她，她是一个准母亲，一个小生命在她体内孕育着。这是怎样的一种幸福。可是，为了野风早些养好伤，我耐住了血腥味的袭击，忍住了对她的同情，杀害了她。
　　那天我是唯一捕到猎物的。我不知是运气，还是我真的变得强壮了，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野风，”我用嘴拱拱他。“野风。”他醒过来，眸子里还覆着一层睡意。“天亮了，我已经通知过其他的成员，他们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下令了。” “谢谢你，浅浅。”
　　行程有多少公里我并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我只知道我必须贴近野风，给他支持，在需要的时候，用面颊摩挲他的伤口。他告诉我黄昏是就可以到那儿了，还可以在谷坳里看夕阳，很美很美。
　　除了有一次停下来喝水，行进没有停止过。越岭，趟河，疲惫得很，但我不会倒下。要是在以前，也许我早就坚持不住了。现在，经过整个旱季在狼群中的磨练，我已不再是累赘，是陪衬，我会做一个好妻子，一定可以。
　　天渐渐暗了，很顺利，野风的伤口也没有开裂。
　　可是。就在我欣喜的时候，“嗷——”一声刺耳的狼鸣。尽管是同类的声音，可是谁都明白……
　　另一群狼的首领，从坳口里出现了。他很结实，个头比野风稍大些，一双小眼睛骨碌骨碌的转着，哼，这种眼神对狼实在是一种侮辱，太邪恶了。
　　“我们先到的，你们走吧。”那家伙用他那双可恶的眼睛打量野风，目光最后停在野风颈上的伤口上，眼睛里，毫不掩饰的闪过一丝喜悦。
　　“野鸦谷从来都是我们的地盘，从十二个雨季前就开始了。”
　　“可是你们来晚了。占山即为主，先来后到呗。”他很得意，“除非，你……你敢跟我斗吗？”
　　天哪，真的要这样吗？野风他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好，这很好。”野风的声音很坚决。
　　于是……我……我没有阻拦，我能吗？野风他决不会容许任何事辱没他的尊严。尤其是现在他还是首领。首领是狼群的象征，首领即便是死，也不可以屈服。
　　才交叉跳动了三次，野风的颈就渗出了血。我绝望的背过身，不是担心他会输，而是替他疼，替他痛。
　　“呜呜，呜——”身后狼群中突然骚动起来。我睁开眼睛，那个邪恶的家伙正狠狠的咬住野风的背。我抑制不住跳了出去。但是还没等我第二次起跳，那家伙“嗷——”一声惨叫，松开了野风。我看见野风把牙深深的钉入他的后腿。然后，野风趁利猛的咬住了他的颈侧，“啪”骨裂的声音很响。
　　身后，是欢呼，欢呼首领的胜利，还是欢呼他们可以栖在野鸭谷，我已不向知道。我只看见野风血流如注。
　　安静的走过去，那血已染红了他脚下的草，我一阵眩晕。那么多的血，我感觉到自己哭了。野风是英雄，可我宁愿他不是。我希望我的他只是一匹普通的狼，安宁平静的度过一生。
　　舔着他热热的血，泪水也顺着颊滑落在他的背上。他一语不发，像是在想什么事，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我。
　　狼群围过来，亲昵的“呜呜”。我只是不停的舔着，哭着。“你们先进野鸭谷把。力，你守夜；侧尾，你带大家进去。我和浅浅在这边待一会儿。”
　　他们都走了。空荡荡的。
　　又过了一会，另一群狼颓然的走出坳口。首领的失败，对狼群就是这样的颓废。

　　突然，野风倒了下去。我心里一惊……他就倒在自己的血染红的草旁边。他努力想站起来，可他显然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别动，歇歇吧。”泪水已经充满了眼眶的我这个时候费了很大力气不让泪水夺眶而出，我不能让野风看见我还是那么脆弱。
　　“浅浅，看，夕阳。”
　　多美，很红。
　　也许本来我会去欣赏，但现在……那像血，是的，没有谁可以否认。坳口里看夕阳很独特，红日头把剪影般的踪迹盛装在坳口的无言里。
　　我又低下头，看着野风。他是那么虚弱，却那么坚强。身边的血已经干了。暗红色，象征着征服的残酷。
　　夕阳下的原野一片红色，令我悚然。生来对血的畏惧还依然折磨着我。
　　“哎哟”好疼，突然，我感觉到腹中好痛。是……是……难道是一个新的生命，是的，没错。
　　“怎么了？”野风的声音很轻，他费力的睁开眼睛。
　　“是孩子，野风，我们的孩子。”
　　“真的？我们的孩子，孩子……”他又闭上了眼睛。
　　“不，我不要你走……”
　　“浅浅，我……走了。你要保重……”

　　他走了……
　　草原上那种如血的红渐渐变暗变黑，夜，掠去了夕阳的美。黑了。我依然含着泪站着，不哭，也不动。坠入爱的回忆中去。
　　偶尔，腹中的小东西不安分的动动，提醒我，我将要孕育一个新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