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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故痕 ...

  •   夜黑如墨,月华弥天。

      在云雾厚重的成都城,这种好天气冬天可是难以见到的。邵如之披着新买的棉布斗篷坐在大堂门口的台阶之上,怀中抱着“雾霭”双刀安静地欣赏着这从前从来都没有机会欣赏的美好夜景。

      “小邵。”没有听见步伐,邵知行便已然出现在邵如之的身边。

      “哥哥。”邵如之将自己的位置往旁边下意识挪了挪,“睡不着吗。”

      “嗯。”邵知行活动了一下筋骨,虽然公羊文烨的事情已经不再是无法入睡的主要原因。“说起来,虽然以前在宫里经常和你打照面,却好像很少有机会能和你聊聊的事情。”邵知行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比较镇定。“小时候,你是生活在这座院子里的吧。”

      “对。”邵如之撩了撩掩盖住耳朵的头发,“但我养父母,待我并不好。我身上的伤口不论有多严重都可以短时间之内迅速愈合,若不是这样的话,我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邵如之的眼神之中雾霭迷茫。“所以我这次回来,就把他们都给杀了。”

      邵如之的迅速承认令邵知行有些始料未及。

      “突然问我之前的事情,应该是已经发现了仓库里面的尸体吧。”邵如之的脸上的笑容冷漠而疏离。“哥哥,你真的很不会撒谎啊。”处理完那男人的尸体之后,吴子书便说腐化水下面的浓度似乎不够用了,为了避免发现便将这具女尸放置在库房,未曾想却还是被邵知行给发现了。

      现在对他讲实话,兴许会比较好。

      邵知行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应当发话,保持沉默低垂着脑袋算是默认。

      “没有简单地把我当成那种草营人命的杀人犯,这一点我很是感激。”邵如之接着方才的话说下去,“只是,很对不起先皇,也很对不起之前一直以来相信我信任我的人。我并不是你们所想象的那副美好的模样。”邵如之转过身去,脸上一如既往的笑容也就此消失。“哥哥,在你眼底,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待人谦和,对待什么样的人都很温柔,对于刀法的执着宫中无人能出其右。”邵知行挠了挠后脑勺,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对邵如之的看法。“父皇以前,还经常让我多向你学习。”

      邵如之的表情并没有多少变化,初冬的空气似乎将她眼神中的水光也结成了一朵锐利的冰花。“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专注于习武一事吗。”邵如之将长刀出鞘,夜雾茫茫中她的眼神随着刀光剑影一同沉湎回了遥远的过去。“说什么爱好,寻求心道都是给师父看的,这些话是他想要听到的。若是知道我习武只是为了早日拿起这把刀和我养父母寻仇,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留在宫里继续教导我的。”

      好几次差点被打死,被养父母无情地虐待,这些痛苦的经历从她嘴中轻飘飘地说了出来,可这份苦楚又让她牢记了十几年,现在找到机会就毫不犹豫地将过往遭遇的心酸悲哀一并奉还,这份隐忍实在是令他打心眼里佩服。

      要是是我,可能到一个相对过往来讲安逸的生活里面去的话,过去的那些人待自己如何也会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倒也并非因为自己心胸真的有那么的宽广,而是他认为比起拘泥于过往的仇恨,更重要的便是享受当下的时光。

      “现在,你心底好过些了吗。”气氛沉寂的有些尴尬,邵知行看着邵如之那张冷若寒霜的面孔,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样的邵如之比起以往要容易亲近的多。

      “并没有。”邵如之冷笑一声摇摇头。“他们死的太痛快了……”

      若不是时间和情况不允许,她并不会急着把这些人给杀死,而是禁锢在那个曾经让自己居住的仓库之中,让他们在痛苦与挣扎之中过满六年,再用刀子一刀一刀将他们的体肤割下当着他们的面喂给街头恶犬。

      “仇恨也好,复仇也罢,现在这些都已经过去了。”邵知行吞了一口唾沫,要说这样的邵如之不让他感到恐惧是不可能的,“既然他们都已经死了……就说明,你也从过往之中解脱了。没必要只是为了复仇而挥刀了。新的日子,就从今天开始吧。在我面前,小邵你可以用最真实的一面来面对我。这些事情,就当是我们二人之间的秘密吧。”邵知行想说的话有很多,他很想宽慰邵如之,但是再多的草药对于已经变成丑陋疤痕的伤口也都是枉然。

      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也许就是这样接受真实的她。

      “你还是什么都不懂啊。”邵如之看着赤诚到有些笨拙的邵知行,在心底默默地长吁一声。很多事情,你这种什么都不想要却什么都有的人是不会体会到的。她并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只是望着蒙上一层水雾的天空轻言道:“谢谢你,愿意接受真实的我。”

      “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和我讲。在这个世界上,我们算是互相唯一的亲人了。一直以来,我都是被困在宫里被催促着学这个学那个,对兄弟姐妹根本没怎么接触过。现在也算是因祸得福,让我有机会履行作为哥哥的职责。”每次邵如之喊自己哥哥的时候,邵知行觉着自己心底都有一股暖流升起,让自己明白在这个混沌的时代里,自己并不是孑然一身和突如其来的滔天巨浪搏斗。

      还有伊佩琳,能亲耳听到她把自己当作朋友,邵知行光想想都觉得潸然欲泣。

      带着这样欣慰的心情,邵知行回到自己的铺位躺在被褥之中,很快睡意和温暖便席卷而来让他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不过,他好像忘记了一件事情。

      “所以,我们到底要接受公羊文烨的帮助吗。”吃早饭的时候,邵如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提起的这个话题让邵知行吃东西的时候差点被噎住。

      “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去考察一下他本人还有他队伍的情况再做决定吧。”邵知行如此回答也算是打了个太极,给自己一个考虑的时间。

      “那你也不可能一个人行动吧,至少也要找一两个人陪你一起去。否则到时候我们估计就该去——”

      “咳咳。”相处的时间长了,伊佩琳渐渐能够把握住吴子书马上要出言不逊的规律了。她猛地咳嗽了几声示意吴子书噤声。“此话不假,单枪匹马盲目深入确实比较危险,让我们跟着一起去会比较好。”

      “但是也不能一窝蜂全部跟过去吧。万一这里原来的主人回来了,或者邻里发现不对的状况,再去找一个合适的藏身之处会比较困难。”梁越依旧假装不知道之前邵如之在这个地方砍人的事情,谁知道她要是发现了自己也是知情人会不会也一刀子给自己脖子划过来,这种外表温柔下手却那么狠的女子还是少和她有所接触的好。

      “那,佩琳,还有梁公子,你们二人和我一起去看看吧。”佩琳术法伤害范围较大,敌人数量不多遇到变数也可以帮助自己迅速逃脱。而梁越所在的锦衣卫和神机营来往较为密切,带他过去的话,不管他是自己这边的人还是与自己作对的人应当也会有一定的发现。

      吴子书有邵如之看着,也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他嘴皮子也比较溜,万一遇到一些邻里之间来串门的话也比较放心。

      地下赌场一隅——

      “让殿下看见如此不像样的一面,还真是失礼了。”公羊文烨用帷帽遮住自己残缺的脸颊,带着邵知行三人穿过充斥着劣质烟叶的气息还有酒气的地下赌场,绕过那些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骰子一脸麻木的赌徒,来到茅房之中扭开机关进入到了这片赌场别有洞天的地下。周遭隐约可见的洞口还有角落之中淋漓的鲜血暗示着曾经发生的惨案。

      “烦请各位跟在在下身后,否则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下愚钝无法预料。”屏气凝神地穿过危机四伏的走廊,四人来到了正在半地下训练射击和打靶拉弓的神机营众人。

      “各位,真正的皇帝殿下来了。”

      还没有等邵知行反应过来,方才还在神机营训练的众人立刻跑上前来,整齐有序地向邵知行单膝下跪右手放置胸口行君臣大礼。

      “这,快起来。”见到这副情景,邵知行心底又感动又不知如何是好,受宠若惊有些不知所措。自己把自己最重要的皇位都给弄丢了的人,有何德何能受此大礼。

      “这里是绝对安全的,还请各位安心。”公羊文烨依旧没有将帷帽摘下。“敢问殿下想要视察什么内容。”

      “大家,日常怎么来就怎么来就好了。公羊先生,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了解。请跟在下到这边来。”

      “梁越!”忽然有个穿着训练服,样貌看上去只有十五六的年轻少年睁着自己的圆眼,见到梁越之后开心地几乎要跳起来。

      “没个规矩,要喊别人大人。”很快便被身边那位看上去四十出头的男子给教训了。

      “没事,我们二人是故交。”梁越能够见到熟人似乎也十分高兴,冷云和自己的年岁其实也相差无几,但看着总给人感觉相当年轻。“冷云,能在这里见到你也真是太好了。”

      “我差点以为我要和你动枪动刀子了。”冷云的欣喜似乎并不像是久别重逢那么简单。“对了,可不可以找个方便的地方说话啊。”

      梁越转过头去寻求邵知行的建议,邵知行颔首表示同意之后,二人便去到了一个较为僻静的地方,在外人看来这一对密友是准备好好找个地方来开始叙旧了。

      “总算是找到你了。”冷云激动地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封皮上有一丛看似出自一名女画师之手的纤巧兰花,内里全是以簪花小楷写成的闺阁诗篇。

      “这是……”冷云带给自己的东西有些出乎梁越的意料,“是我姐的东西……”入宫前后,梁越的姐姐梁念琴都喜欢写一些有一搭没一搭的小诗在这本册子里。本来以为早就被那些处理东西的宫人给扔完了,想不到居然还留存有这么珍贵的东西。

      “既然是,我就放心了。”冷云娃娃般的脸上露出安心的笑容,“在黑市上面看见的,当时就觉得这字很像大小姐的字迹,就买下来了,那些人要价真是黑的不得了,花了我足足十两银子,你可要好好谢谢我。”他的脸上悄然爬上一抹不易被发现的红晕。

      “谢谢。”梁越一把将冷云紧紧地抱住,手上的这本册子似乎也开始变得温暖。这简直就是给现在的自己最好的礼物。

      至于儿时的玩伴冷云为何会斥这比巨资买下这本册子,他一直以来都明白这个原因,并没有就此点破。

      “姐姐。”梁越捧着这比珍贵的遗产喃喃自语。“对了,我父母的事情。”梁越说到这里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

      “你放心,我给看着送到老爷的师父那里了。这位老师父可是个手握上古遗迹力量的高人,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为什么你不跟着一起走?”冷云和他们一家是故交,若是要一同躲避战事的话,父母也理应同意的才是。

      冷云将手腕上的火枪烙印展现给梁越看,“火枪还是个稀罕玩意儿,这门技术要是被一些外道给偷学可是有大麻烦的。进了神机营就想走,没那么容易的事情。”说道这里,冷云面上浮现出一抹苦笑。“本来还想着说,进了神机营立了大功当上大将,就可以明媒正娶念琴姐了。不过,这老天还真是爱和我说笑,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她,却用这种法子让我死心。”

      数年前的一个下着暴雨的深夜,梁念琴的尸首,在梁家的反复打点之下,一路坎坷地回到了她几年来都未曾见过的家人身边。冷云不知从什么地方听来的消息,不顾军中纪律连夜狂奔到正在举行低调丧礼的山中小庙,扑在稀松的木头制成的棺木之上恸哭了整整一夜。

      梁念琴是皇上的“之一”,没有梁念琴,还有梁念棋,梁念书,梁念画……会写诗的女子,在皇上身边肯定也不差这么一个。

      可她却是这个家庭和自己的唯一。

      那个教自己认字写画念诗的念琴姐,那个给自己带点心出来的念琴姐,那个帮自己缝衣服的念琴姐已经永远不会出现在人世间了。

      皇帝小儿,你何德何能……

      “冷云?”见冷云说完此番话之后脸色有些奇怪,梁越轻轻唤道,“你真的打算把这本册子给我吗?”

      “没事的。拿去吧。伯父伯母临行之前,把我曾经攒钱送给念琴姐的簪子给我了。”冷云将手递上前来,映入梁越眼帘的是一根做成梅花花枝样式的银色簪子。这也许是梁念琴留给他的最后念想。

      “这一路上,会很辛苦,做掉脑袋的事情,总还是需要个念想。”冷云皱着鼻子对梁越笑了笑,“殿下那边好像在叫你了,说话说久了容易让他起疑心吧。”

      “嗯。”

      到了快傍晚的时候,邵知行三人才一路回去。现在要思考的应该便是该不该把公羊文烨留在身边的问题了。

      要是不让他跟在自己身边的话,如果他们是自己人可能就会势单力薄,火枪弹药还有训练有素的兵力对现如今的自己而言太重要了。

      但正因为重要,反而可能是给自己留下的陷阱。

      要是他们是觊觎阳炎水韵符的其他人的话,让这样一支队伍脱离自己的视线活动光是想想都让人汗毛耸立。

      现在我们对敌人的情况还一无所知,让他们跟在自己身边是一件风险系数很大的事情,但要是距离把握的比较的当的话,说不定反而能成为掌握二皇子和其他势力动向的突破口。

      这么冒险的举措,还真是不适合自己。邵知行开始佩服自己的胆子实在是有些大。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怎样说服邵如之和吴子书的问题了,这俩人看上去好说话,但一个对于自己的观点有些固执,一个不是善茬,处理起来有些困难。

      问题还有很多,至少自己现在并不迷惘了。稍稍安下心来的邵知行在升起的火堆旁边很快便安然入睡了。

      果然还是意识到可以睡个连同觉是个好事情了吗。见邵知行不再闹着要守夜了,梁越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今天是自己守第一班岗,刚好可以借升起的火看一看姐姐之前写的文字。想来已经很久都没有读过姐姐写的诗章了,从她写的那些花草鱼鸟之中,兴许可以幻想一下梁念琴在宫中究竟度过的是怎么样的日子。

      寒风穿堂而过,连月亮都被冻细了身子。虽然冷,但是通风透气的地方是不能关的,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梁越裹着棉被往篝火处小心地靠了些许,书页的温度陡然升高。可不能给点着了,要是这本册子到自己手里不到一天就被火给烧没了,冷云非得用火枪给自己打几个窟窿出来不可。

      这是——梁越回过神来继续读诗时惊觉,被篝火加热的书页上面的黑色墨迹正在逐渐褪色,而纸上另外一种微微发白的墨迹已悄然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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