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短篇合集》一十五九

4、纲吉（1827）

　　纲吉是个三岁的小孩子。
　　明明胎里营养不错，父母照顾得也很尽心，但是发育却比其他小朋友迟缓。个子不高，四肢也是又短又小，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奈奈妈妈喜欢抱着纲吉，软绵绵的，再乖乖地叫一声吐字不清的“妈妈”，心都要化了。
　　爸爸可不一样，他是个又高又壮的男人，最喜欢的是逗纲吉玩。比如知道他害怕狗狗，特意给他买了一只小柴犬，美其名曰保护儿子，然而每次看到纲吉被吓哭就哈哈大笑。再比如带他出门，然后远远地把他甩在身后，看他一步一晃地朝着自己摇过来，在快走到自己身边时伸手指一推……
　　百分之百就跌坐在地上了！
　　真可爱~
　　爸爸妈妈都这样想。
　　但是这么可爱的纲吉失踪了。
　　妈妈天天以泪洗面，爸爸也懊悔不已。
　　原因是前几天爸爸想出一个锻炼儿子胆量的新招数，然后带着纲吉飞过家乡的平原，遇到糟糕的天气，在不知名的地方坠机了！
　　妈妈被爸爸保护在身下，却在气流击穿玻璃的时候，眼睁睁看着轻飘飘的纲吉被大风卷走了！
　　爸爸安慰妈妈：“不怪你！全是我和纲吉的错！等把他找回来，一定要让他吃得饱饱的，胖胖的，什么大风也卷不走！”
　　小柴犬也是家庭的一份子，这次也跟着上了飞机。它低头嗅了嗅不熟悉的土地，哀哀地叫了两声。
　　还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增重计划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落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纲吉只顾着害怕。他先是习惯性地涌上一股泪水，轻轻地叫了几声“妈妈”。四周空旷，不远的山上传来已经有些扭曲的回音，吓得纲吉赶紧闭上了嘴。
　　他想站起来四处找找，可是腿好像动不了了。纲吉想起爸爸之前带他去看的瘸腿叔叔，难道我的腿也像他一样被大卡车吃掉了？！
　　没有妈妈，没有爸爸，现在还没有了腿！纲吉想到这里，虽然不懂悲从中来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的确悲从中来，终于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
　　在他的背后，一个黑色的身影一步一步缓缓地向他走来。
　　纲吉是个乖孩子，因为被爸爸教导男孩子不能随便哭，所以在努力控制不住自己想哭的时候，就会哭得很小声，努力不让爸爸发现。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大声地哭，哭得奶声奶气，声嘶力竭。感觉到身后有热度靠了过来，纲吉以为是爸爸妈妈终于找到他了，带着一些开心和被发现大哭的不好意思，他低着头，伸手就抱上了“爸爸”的脖子。
　　还在柔软的皮毛上蹭了蹭自己的泪水，争取消除证据。
　　咦？
　　好像不是爸爸？
　　纲吉抬头一看，两只灰蓝色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他。
　　黑亮光滑的皮毛，嘴巴两边半透明的胡须，喉咙间低低的震颤……纲吉咽了咽口水，想起爸爸的训练，努力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这个“帅气”的“大狗狗”。
　　黑豹被这两下触摸惊得连眨几下眼睛，接着好像是发怒一般，猛地朝纲吉张开大口，在纲吉腿软跌倒之前，低下头叼起他的衣领，把他带走了。
　　不知道跑了多久，黑豹终于停了下来。就像纲吉爸爸常干的一样，黑豹把纲吉往地上一抛，看着纲吉在地上滚了两圈，才惬意地趴伏在前掌上，心情很好地甩了甩尾巴。
　　纲吉也从中找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所以也没有再哭。只不过他想起刚刚“大狗狗”露出的尖锐牙齿，好像比自己见过的最大最凶恶的狗狗还要吓人，上面还有残留的肉丝呢！
　　肉丝！
　　食肉动物好可怕！
　　肉丝……
　　纲吉饿了……
　　早知道饿肚子这么难受，纲吉就不挑食了。他捂着自己的小肚肚，早熟地懂得了后悔这样高深的情感。
　　天慢慢地黑了，纲吉朝着“大狗狗”歇息的树下挪动了一下，缩成一团，准备靠睡眠抵抗饥饿。
　　树上的黑豹此刻却精神百倍。清凉的夜风是它最好的助力，激发了食欲，也活跃了四肢。
　　捕猎和进食的时间到了。
　　在仅有暗淡月光照耀的丛林中，黑豹可以完美地隐藏自己的身影，肆意而凶猛地捕猎。在这片区域里，它是绝对的王者。
　　起伏跳跃，就像一个暗夜里的杀手，只看到几丝残影短暂地遮挡住了月光，很快，黑豹就回来了。
　　看到纲吉还安安稳稳地躺在原地，黑豹叼着野兔爬上了树。
　　黑夜里，只剩下一双发亮的眼睛在四处环视，时不时就低下来望一眼纲吉，直到最早的天光从远方的天际亮起。
　　早晨黑豹带着纲吉去喝水。它俯下身子舔了几口，接着又看向纲吉，纲吉也有样学样地低头去舔，不过脖子怎么伸都够不到，猛地一使劲，直接摔在水坑上，溅得一身水。
　　黑豹发出愉悦的呼噜声，叼起纲吉甩了几下，带着他往回走。
　　它把纲吉扔回原地，几个起伏跳跃从草丛中钻出，又带着一只野兔回来。它把野兔扔给纲吉，见纲吉呆呆地不动，以为纲吉不懂，又十分好心地上前帮他撕开野兔的脖子，咬下一只连皮带毛还滴着血的兔腿递给他。
　　纲吉，怕死了，没当场昏倒都算坚强。只不过今日份的大哭又交代出去了。
　　黑豹烦躁地抖了抖毛，一脸不悦地用杀气帮纲吉止哭，等到傻孩子可怜兮兮地捂着小嘴，红着眼睛不停打嗝，黑豹才转过身，快速地将还不够塞牙缝的野兔嚼碎咽进肚子里。
　　它又走到纲吉身边，叼起衣领将他甩到背上。黑豹的速度很快，浑身都是肌肉，没等纲吉坐好就如飞出的箭一般消失在原地，疾驰到一片小灌木丛才停下。
　　灌木丛不高，褐色的枝干上挂着密密麻麻的红色果实。它把纲吉放下后便在阳光下悠闲地伸了个懒腰，黑色的毛发油光水滑，在光芒的照射下简直像一匹绸缎。
　　纲吉饿得不行，自己上去摘了几个红果子，就像是平日里常吃的小番茄，红彤彤的，口感也是酸酸甜甜的。
　　纲吉摘了好多，摘一会儿就看趴在一边休息的黑豹一眼。直到摘的果子小口袋已经装不下了，手里也塞满了，纲吉才走一步退两步地来到黑豹身边，趁它不注意，偷偷放了几颗在黑豹旁边。
　　朝着黑豹的嘴巴，推近一点，再近一点，更近一点。
　　黑豹的胡须被触动了。它懒洋洋地掀开眼皮扫了纲吉一眼，看他吃得嘴上衣服上都是红色的果汁，应该是吃饱的样子，于是伸出爪子将纲吉拢过来，拍了拍他的脑袋。
　　纲吉觉得太阳暖和，黑豹也暖和，不由自主打了个哈欠。只不过他还记得黑豹没有吃他送的果子，于是又大着胆子往黑豹的嘴边推了一下。
　　黑豹厌恶地扭过头，表示自己绝对不吃。
　　这种草食动物的食物，堂堂肉食动物的王者才不能吃呢。
　　纲吉又往前凑了凑，头拱在黑豹的肚皮边缘，很安心地睡着了。
　　天气晴好，今天的小动物们依然相处得很愉快。
　　傍晚的时候，黑豹带着纲吉追兔子玩，突然远处传来一阵狗叫声。纲吉也顾不上兔子，慌忙往黑豹的肚子下面钻去，黑豹不耐烦地把他推出来，另一边也对着飞奔而来的家伙严阵以待。只不过当看到对方是只未长成的幼犬，便又丧失了兴趣。
　　“小武！”
　　是纲吉熟悉的小柴犬呢！
　　柴犬看到主人也很高兴，扑上来快活地舔了几下，结果很成功地把小主人又舔哭了。
　　小主人什么时候才会相信我不想咬他也不想吃他呢？
　　小柴犬找了过来，纲吉的父母也就在不远处了。果然，熟悉的呼唤声也由远至近地传了过来。是妈妈和爸爸的声音！
　　“妈妈~”
　　他还是不太会叫爸爸，所以就算了。
　　虽然爸爸对此很怨念，明明连柴犬的名字都会叫，但是就是学不会叫爸爸呢，这个笨蛋儿子！
　　爸爸妈妈的身影已经很接近了，纲吉高兴地向前走几步，突然又停下来，小柴犬摇着尾巴，不知道小主人为什么不走了。
　　黑豹已经准备离开了，它不喜欢和其他动物呆在一起，小动物有时候例外罢了。纲吉却突然跑了过来，伸手抱住黑豹的头，用额头轻轻地和它互相蹭了一下。
　　“唔……”纲吉第一次觉得自己太笨了，会说的话也太少了，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黑豹也没给他继续思考的时间，用力地将他拱开，潇洒地离开了。
　　爸爸妈妈的声音很近了，接着一双温暖的臂膀将他抱起，纲吉还是呆呆地看着黑豹离去的方向。
　　远处的天边，从某个树端上腾起了几只飞鸟，妈妈朝着纲吉的视线方向望去，以为纲吉在看那些空中的小生命，于是温柔地告诉他：“那是云雀哦~”
　　“云、云雀。”
　　“对对，小纲真棒！”
　　爸爸在一旁哀嚎，“纲吉这么聪明，为什么就是学不会叫爸爸呢？！”
　　“还不是你的错！把孩子弄丢了一天一夜，不叫你爸爸你也应该反省反省自己！”
　　“是是是！纲吉~爸爸又托朋友从地球寒冷的北方给你带回来一只帅气的哈士奇，既然你喜欢小鸟，我们给它起名字叫‘隼人’怎么样？”
　　纲吉……依然不懂悲从中来什么意思，但是不妨碍自己熟练地悲从中来，终于受不了地大声哭了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又是狗！
　　纲吉最怕狗了！
　　可是妈妈也不体谅纲吉的心碎，还十分开心地说道：“啊呀，小纲终于哭出来了，太好了太好了，妈妈刚刚还以为被吓坏了呢。爸爸你真棒！”
　　“哪有哪有，老婆你最棒了！”
　　纲吉：“……”
　　离开黑豹的第五分钟，突然好想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