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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永夜(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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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夜,君上吩咐去叫木屋那凡人来。”阿浮端着托盘出来的时候朝她这样说道。

      小夜年纪不大,是方才被选来魔宫做魔君大人的侍女的。传闻魔君大人第五昭,弑父杀母,嗜血之极,也正因如此才能稳稳坐住这魔君的位置,几百年如一日,也难得为魔域增添了点平静。小夜毕竟年轻,又是较为纯血一脉的魔族,对强者的尊重要胜过对那些伦常的敬畏,因而初来魔宫,即便有所恐惧,心里面更多的却也是崇拜。

      那凡人却不知从哪来的,身上半点魔气没有,也不像个修仙的,容貌也不甚出众——小夜私揣那女人的恐怕还不及自己的模样,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越过魔域七十二深渊来到这儿的,想必也只是运气好,而后就这样死皮赖脸的非要留在他们魔宫,即便魔君大人都已经告诉她,就是她要留下,魔宫也是没有多的地方给她住的。那女人却是真真不要脸似的,竟巴巴的自己找了个角儿,一块块木板搭了个简易的木屋住下了。
      平日里魔君大人也是惯了冷落她,今儿却不知怎么回事,竟然主动传召那个凡人。小夜烦闷的撇撇嘴:“是,阿浮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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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鄢丰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叫醒的。
      平日她向来起得早,一般不过平旦便已经穿好了衣裳,站在外头练剑了。鄢丰一时间有些恍惚的看着静静躺在枕边的长剑,露出怜惜的神情。——仔细算来,上回拿剑也要算至五个月前了,到今日已然有这样长的时间不曾拿起它了……即便握住过,也多半在梦中吧。

      似乎听到屋里的动静,外头侍女便不等她应声便开了口。

      “姑娘,君上请您去一趟。”

      说罢,也不管鄢丰是否听到,脚步声就这样渐行渐远。
      鄢丰倒是不大在意这些,只是抱住佩剑,一遍一遍擦拭,从剑鞘,到雪亮的剑身——尽管许久未曾经灵力温养,已然显出颓然暗淡之势来。鄢丰自言自语般轻声说:“再等一等,再等我一等罢……”
      那是她最亲密无间的伙伴,或许也是她如今唯一所拥有的、可聊作依靠的物件了。

      犹豫片刻,鄢丰最终还是放下佩剑,只穿戴整齐便去了宫殿。

      魔域不比人间,即使已然该到了天光破晓的时间,天也仍然像是蒙着层黑色面纱一般,黑沉沉的笼罩着大地。鄢丰因此还是点了盏灯,慢慢走到目的地去了。
      她轻轻叩门,侍女便很快替她开了门,请她进去。宫殿里倒是灯火通明,彻夜如此,第五昭就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朝她看来。

      魔域新上任的这位魔君生了一张昳丽的脸,终日不见阳光的脸比起鄢丰甚至还要更苍白许多,他还是个少年模样,深潭一般的眼睛居高临下的看向她,微微勾了勾唇,像是在笑,又有几分像是讥讽,谁也不曾开口,唯有她手里那只不起眼的灯烛,静静等到她端正的站在他近前,默默将微弱的暖黄的光投射在他漆黑的眼瞳,明灭跳动,平白将魔君那张脸照出血色,为他那死一般沉寂的眼睛增添了三分鲜活。

      上座的人这日反常的没对她冷言冷语再三讽刺,倒是看上去心情不错,颇有耐心的等她走到了他面前的阶下,眼神在她手中的灯上停留须臾,便好心情的移开来,没有像前几次那样,烦躁的抢过来摔碎之,再狠狠碾上几脚才肯罢休。他手指在王座的扶手上漫不经心的敲了几下,发出几不可闻的闷声响动,却始终盯着鄢丰的眼睛。

      鄢丰的眼睛向来是古井无波的,分明是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却怎么看也只能找出五分相似来。第五昭是第一次认真打量她,他们毕竟不一样,比如说,此刻他这样直直看向她,鄢丰却半分也不曾闪躲;但如果换做那个人,不消片刻她就会移开视线,败下阵来,以一个青涩的笑容揭过,或者也少不了嗔怪的说上几句话。
      此时,对面的女子好像听到他心中所想一般,开了口;但是她终究是没有读心术这样的能力的,她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移开目光,也没有牵起唇角,只是眼神略有不解的歪了下头,轻声唤他:“阿昭?”

      第五昭回过神来,却不知又想到什么,冷哼一声,身体往后一靠,以一种更为舒适的俯视姿态再次看向她,终于开口:“……你可知我魔域之中有种花——你们人间的叫法,唤它作饲魔之花?”

      鄢丰一愣。

      “饲魔之花”,她当然知道。但这花本有个更好听的名字,唤作永夜。鄢丰其实不曾见过这花,或说只是从书本上见过一回。那是一种单单看起来,就让人感到极美而极危险的花儿——它有琉璃般剔透的花瓣儿,内里却并不散发五彩的光芒,相反除了黑色别无其他。
      永夜花恰如起名,开在黑暗的魔域之中,开在那最黑暗、魔气最旺盛的土壤之下。

      第五昭见她半天不说话,漫不经心的说:“总归,你是修道的,该是不会没听说过。”他从王座上起身,一阶阶走下高台,凑近到鄢丰耳边,“你想不想看一看呢?”
      鄢丰微微一愣,刚要开口,却听他继续说:“你此生恐怕也只这一次机会了。你大约不知道,这永夜花乃是我魔域独有的花,一百年却只开这一次,分外珍贵,”说到这儿顿了顿,低笑一声,“珍贵到什么程度呢——连本君这个魔君,也不被允许突破那禁止,摘下哪怕一朵来。”

      鄢丰听他这样讲,反而不说话了,蹙起眉看向他。

      第五昭似乎对她这样的神情感到很愉悦,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两颗虎牙。分明是个少年的样子,那虎牙却不能为他增添分毫可爱生机之意,却无端让人联想起猛兽森然的獠牙锯齿来,教人不寒而栗。

      “哈,你不必拿这样的眼神看我,”半晌,他说,“再珍贵也只不过是一朵花罢了。”

      话刚说完,他又忽然不耐起来,眉头微微皱起,舌尖不自觉的舔了舔左边的虎牙,方才还愉悦的模样突然一扫而空,戾气取而代之在他的眸光里闪烁。妖异而美丽的红色被压在漆黑黑的眼底,似乎即将破土而出。
      眼前的人离自己很近,她能够清晰的感知到,那股戾气逐渐积攒着等待着一个破口喷涌而出,原本温暖的大殿此刻变得分外寒冷,手中灯烛颤巍巍摇荡着,好像预言着山雨欲来。

      鄢丰对这样的变化并不感到奇怪——当魔气抑制不住、心底恶念喷薄欲出的时候,那双眼睛就变成鲜艳的红色。

      但这回反倒换她笑了起来。

      逼人的寒气顿时止住,第五昭定定的看着她,半晌,眼瞳里的血色慢慢褪去,但第五昭仍然蹙着眉,表现出不悦,声音比起方才沉了几分:“你笑什么?”

      鄢丰见他这样反应反倒是愣了愣,然后又微微笑了笑,只道:“我道也是,总归只是一朵花儿罢了,再是珍贵,魔君大人若是觉得喜欢,也不妨摘下一朵来。”
      第五昭闻言也一愣,冷哼一声,鄢丰眼神软了几分,跟着开口道:“我当然是想看的——难得你今日有兴致,便带我去瞧瞧?”
      第五昭不语,大殿里静默了片刻,鄢丰无奈的笑了笑,又试探着说:“阿昭,如今你已是魔君了,话既说出了口,莫不是要反悔罢?”

      第五昭瞥了她一眼,不答话,却转过身,快步往外走去。

      黑袍掀起一阵风来,待再回过神来,手中的烛光已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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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鄢丰跟着第五昭走出大殿,天黑黑的,与殿里金碧辉煌的样子截然不同。鄢丰微微眨了眨眼,睁大眼睛,想在夜色里看得再清晰些。

      沉默着走了半天,第五昭才总算停下来,但鄢丰知道,此刻仍在魔宫之中。只是这一处似乎很是偏僻,人烟稀少,只有零星几只夜鸦嘎嘎叫了几声,茂密的树一棵一棵整齐的排列着,视线的终点依稀还能见到被辉煌的灯光勾勒出的魔宫的轮廓。
      片刻,一阵风吹起来,第五昭周身聚拢了几分魔气,鄢丰略感不适的吐出一口气。下一刻,脚下亮起光芒,将两人的脸清清楚楚照彻,鄢丰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此处的景物,再回过神来便已然来到了一处陌生的集市。

      鄢丰已经很久没有到过这样热闹的集市了。眼前的街道,人群熙熙攘攘从她面前不停的略过,喧闹的声音比起上一秒的寂静显得有些许刺耳。

      “姐姐?……姐姐!”

      鄢丰最终被耳边小孩子尖锐甜润的嗓音惊醒,周身围了一圈人。她这才发现此时自己正站在一个糖画儿摊子前,穿着红袄子的小姑娘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歪着头看她,有点儿不满的说:“姐姐,你怎么突然出现在这儿啊!我们排了好半天的队才排到的,不可以插队哦!”

      “是啊姑娘,”摊子的主人是个年纪大的老人,笑眯眯看着她,“小孩儿们排了半天的队了呢。”

      鄢丰一回头才看到身后好几个小孩儿,正叽叽喳喳的说着:“我想要个小蝴蝶!”
      “蝴蝶有什么好的啊,”旁边的小男孩儿一撇嘴,“你看大爷画的这龙!——大爷,麻烦给我画个龙!哎,真酷哎!”
      身后另一个小男孩儿挤过来,看了半天旁边的样板画,最后转向摊子主人,眼睛几乎能冒出星星来,期待的问道:“大爷大爷,您会画人吗?”
      大爷一抬眼:“干这行这么多年啊,诶,还没有大爷我不会画的。”
      小男孩儿一听来了劲儿,立马就点点头,大声说:“那您给我画个魔君大人吧!”

      鄢丰正想说那给我也来一个吧,原本热闹的摊子却突然静默了下来。方才小男孩儿的声音变显得更为突出,他身边几个小伙伴拉了拉他的袖口,小声说:“你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谁不知道那个魔君他是——”

      “你怎么还在这儿?”

      鄢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小孩儿话还没讲完,便被强行挤进人群里的第五昭打断了。后者凉凉瞥了他一眼,小孩儿识趣的噤声。鄢丰看他面色如常,也不说什么,如方才一样跟在他身后离开了糖画摊子。

      走出几步路来,鄢丰才开口:“他们不认得你吗?”

      第五昭回头看了她一眼:“哼,他们……”此时正有一个孩子和朋友打闹着跑,手里还拿着糖墩儿,开怀的笑着,一不留神却正正撞到第五昭身上,生生将他话打断。

      第五昭皱起眉,阴沉着脸看向撞到自己正捂着脑袋喊疼的小胖孩子,小孩儿看到他的眼神立马不自觉站直了,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一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大叔我不是故意的呜呜呜呜呜你不要揍我……”

      第五昭脸色更差了,将黏在身上的糖墩儿扔在地上,猛踩了一脚,然后居高临下的看向还止不住在哭的小孩儿。

      鄢丰反而不自觉笑起来,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摸摸小孩儿毛茸茸的脑袋,温声道:“你的朋友在那边等你呢,”小孩儿闻声看她,她便伸手一指,不远处果真有个小女孩正又惊又惧的看着第五昭他们,又不敢上前,扁着嘴巴也要哭了的样子,“快过去找她吧。”

      小胖子立马反应过来,颠颠的跑向远处小女孩的方向。鄢丰也正要站起来,第五昭却往前走了一步,暗金色纹路的黑色靴子正正停在她面前一寸,地上的糖葫芦应声又碎了一颗。

      鄢丰动作一顿,抬起头来,正看到第五昭低着头,像每一次在大殿上俯视着她一样,眸光冷冷,暖融的灯火在他墨一样黑的眼睛里扩散、荡开,最终消融,不留下任何痕迹。鄢丰安静的同他对视片刻,也不恼,缓缓站起身,微微笑了,正要开口:“阿……”

      “救命啊!救命!当街杀人了————”

      远处的摊子一阵骚动,而后人群里突兀的跑出个小少年来,一边大声喊救命,喊得惊天动地,响彻整个街道。少年跑着带起一阵冷风,将集市上装饰的灯笼震得一颤一颤的。他一路跑,还撞倒了不少摊子,一时间水果、糖浆、饰品掉的满地都是,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多,不绝于耳。而那少年却浑然不理——他的身后原来还有人一路追着,蒙着脸看不清模样,只让人觉得来者不善。

      少年跑到鄢丰面前,看到她,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停下不跑了,一边朝她喊:“姐姐,救救我,救救我啊!”一边躲到她身后,浑然忽略她身边的第五昭。

      鄢丰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下一刻他身后的追兵便来了,两相对峙起来:“姑娘,这是我与他的私人恩怨,还望姑娘高抬贵手,莫要多管闲事才好。”

      身后的少年却说:“你说什么也没用了!这位姐姐一定会救我的!……对吧,姐姐?”

      鄢丰皱起眉,一时间进退维谷。少年受了伤,虽然一路跑下来没有留下血迹,但是方才他撞上来的时候她看得真切,那一身白色的衣服上,胸口的血迹显得分外明显,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开。那蒙面人并不掩饰自己散发的魔气,对方的力量显然在这少年之上,此刻她若抽身离开,便是见死不救。
      然而,她并不知道事情始末,贸然插手也可能反过来弄巧成拙。

      见鄢丰半天不说话,蒙面人似乎也不愿伤及无辜,只催促道:“姑娘,请让开。”
      少年也有些急了,拽住她的袖子,一双眼睛澄澈无辜,分外惹人怜惜的模样:“姐姐,救救我吧……”

      鄢丰低下头看向这少年,还没答话,反倒是一旁的第五昭冷笑一声:“她答应你又如何?她连自保之力都无,救你?呵,笑话。”
      那蒙面人这才正眼看向了第五昭,一时间惊疑不定,第五昭倒是神色如常。僵持片刻,最终蒙面人长叹一声:“也罢,你我恩怨,下次再清算也不迟。”他正要运功离开,末了又顿了顿,看了那少年一眼,口中却对鄢丰道,“……姑娘,爱管闲事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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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永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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