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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人合一,逍遥梦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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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照进斑驳的竹林里,留下一地的细碎婆娑。
一队轻骑踏着月色,如一柄利刃,撕裂了夜晚的安宁,影密卫统领章邯一骑当先,面色焦急而凝重。
行至林间一处小屋前,章邯翻身下马,抱拳拱手朗声道:“晓梦大师,章邯求见。”
俄顷,门扉缓动,一位身穿淡青色道袍的女弟子盈盈一礼,神色淡然,“章将军,师尊闭关,不见外人。”
“道长容禀。”章邯急忙道:“在下知道深夜贸然拜访甚为冒昧,若有搅扰大师清修之处,万望海涵,只是事关三日后大师妙台比武,还请道长受累通报。”
“师尊已经猜到将军此来必是为了阻止此次太乙山之行,故而在闭关之前早已有所交代,天人之约,妙台比武乃是道家百年来的规矩,师尊身为天宗掌门势必全力以赴,方可印证大道,此乃师尊当年继任掌门之时所发的宏愿,无关帝国抑或江湖。”那女弟子顿了顿,“更何况有章将军在,也一定不会让师尊有事的,对么?”
“章邯幸何如哉,必不辱使命。”
夜风渐起,将林间的竹叶吹拂地沙沙作响,像是悄悄诉说起心底里那些无法言明的缱绻心事,只得在这样深沉与安宁的夜里,将一切的担忧与牵绊,诉与凉风冷月,诉与天地之间。
太乙山,观妙台。
人宗诸弟子按八卦排列,兀自凝神盘坐,居中处人宗掌门逍遥子闭目凝神,盘膝而坐,五心向天。清风时而翻卷起衣袂,缭乱了灰白的发丝。
运气,吐纳,待真气又行了一个大周天,逍遥子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所及之处,名剑‘雪霁’在一派晨光熹微之中,散发着含蓄内敛的光华。一时之间逍遥子顿觉物是人非,匆匆数十年不过弹指一瞬,天宗与人宗分裂了几百年,或许在今天也该有个了结。
突然,整座太乙山被一股浓烈的杀气所笼罩,逍遥子不由得敛气凝神,诸弟子立时起身,小心戒备。只见六道黑影矫若流矢却又气息合一,霎时间将整座观妙台笼罩在细密交织的杀意之中。还不待逍遥子有所反应,却见山路上缓缓步入一乘四人小轿,正当中端坐一人,细长的手指不时敲击着扶手,狭长的双目暗光流转,如凛冽的刀锋。
逍遥子起身,将雪霁紧紧握在手里,看着缓步而来的赵高,并不多做言语。
“逍遥先生,听闻今天乃是道家天人之约的大日子,赵高冒昧来访,万望勿怪。”赵高说罢从小轿上轻轻跃下,落地无声,那一身朝服竟也纹丝未动。
逍遥子心中暗自揣测,难道是天宗晓梦为了今日比武竟然请来了帝国的中车府令坐镇,但转念又想以晓梦的脾气断然不会如此行事。只是如今赵高亲率六剑奴登临太乙山,若是说他只为一观天人之约,未免太过牵强。
正自思忖间,忽又听得天边传来一声清脆高亢的鸟鸣,那声音穿云裂石,如金石相击,足以洞彻肺腑,抬眼望去,只见到一只硕大的白色凤鸟振翅而来,身后还远远跟着一只形状奇怪的木鸢。
凤鸟飞至观妙台上空,只见得一个清瘦欣长的身影翻身跃下,一身雪色长杉临空飘举,整个人仿若踏空而来,又如片羽落地,不起纤尘,清泉般的凤眸扫过在场众人,那神情说不出的不逊桀骜,孤高傲然。
赵高微微蹙眉,他确实没有想到白凤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不待赵高回过神来,那只奇形怪状的木鸢亦紧随而至,众人方才看清,这原是一只机关鸟。驾驶室里,班大师不疾不徐的将机关鸟停翅靠拢,一边的盗跖却早已窜了出来,待机关鸟停靠完毕,率先走下的却是一位身穿儒衫的清俊男子,正是桑海小圣贤庄的三当家张良张子房,身后跟着妩媚妖娆,手持链剑的赤练。
不过转瞬,原本由六剑奴所织就的细密杀意却因为这群人的到来而搅扰得破碎不堪,赵高不由愕然,却转瞬还复镇定,用尖细的声音朗声道:“原本我不过是想一睹天人之约,却没想到能在此处遇到如此多的帝国叛逆,六剑奴,今日你们若是敢放走一个,便提头来见吧。”
话音方落,六剑奴便如一台精密的杀人机器一般瞬间调整到了攻击态势,可还不等他们再度鼓荡起浓烈的杀气,太乙山顶却被一股浑然天成般的浩然真气所笼罩,在这里的一切似乎都进入到了一种不死不灭的寂静当中。
“天地失色!”还没等逍遥子说出声来,只见得观妙台上荡涤开一丛蔚蓝色的光晕,晓梦大师手持名剑‘秋骊’摇曳现身,一身翠竹道袍勾勒出一抹倩影,望之清丽,仙姿欲飞。
不远处的山坡上,章邯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当初他即探知罗网欲借助天人之约,妙台比武彻底铲除道家势力,他忧心晓梦大师安危,特意连夜相告,本欲阻止比武,奈何晓梦大师心意已决,章邯无奈于是派人秘密联络儒家张良,详细告知其罗网的阴谋,这才有了今时今日这一幕。
赵高暗运内息,率先突破晓梦大师的限制,细目之中流露出一丝狡黠与残忍,似是已经探查出章邯所在的位置,转身道:“章将军,此时此刻还不现身相见么?”
晓梦大师收敛真气,回头瞥望了一眼,那双如月如泉的眼眸倒映出赵高的样子,神情淡泊而悠远,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俄顷,章邯率领一队影密卫来到晓梦大师身边。
“今日是我道家天宗与人宗妙台比武,印证孰为正道,来这么多不相干的人做什么?”晓梦大师的声音冷若冰霜,也不知是在问谁。
“大师勿怪,章邯只是不希望大师……”
“你以为我会输么?”晓梦大师的声音依旧冷冷的。
“大师自然是不会输的。”章邯面色赧然,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却听得一旁的盗跖打去道:
“跟屁虫儿,是你传信叫我们来的,说什么逍遥先生有危险,在我看,你是想保护你身边的这个妞吧。”盗跖咂了咂舌,“可别怪兄弟没提醒你,天宗晓梦可不是好惹的主儿……哎呦……你干嘛怼我。”
还不等盗跖说完,张良上前一步,拱手道:“晓梦前辈,儒家张良有礼。”言毕又对赵高说道:“中车府令大人今日我等均是慕名而来,为的是一睹道家天人之约的风采,与之前在桑海小圣贤庄的以剑论道一样,都是江湖佳话,还请中车府令大人成全。”
赵高心知,张良此时搬出当时在小圣贤庄比剑论道之事无非是想用公子扶苏压自己一下,与墨家、流沙这等坐实了叛逆之名的门派组织相比,儒家终归是当世显学,赵高碍于身份,也不便追究太过只得回道:“今日赵高便卖三当家一个面子,还望日后三当家得见扶苏公子,多替赵高美言几句。”
“这是自然。”张良再度拱手,“那今日这比武……”
“不急。”赵高摆了摆手,转而对章邯道:“比武之前,赵高还有几句话想问问章将军,你设计引来这么多帝国叛逆,不得不令人怀疑你对帝国的忠心是否真的如你说得那般坚若磐石?”
“大人……”张良欲替章邯分辨却被赵高打断。
“三当家今日若是为章将军开脱,便是坐实了他与你们暗通款曲,叛国的罪名怕是跑不了了。”赵高言毕微微抬手,六剑奴瞬间跃回赵高身后,只待赵高一声令下,便扑向新的猎物。
“末将对帝国的忠心日月可鉴。”章邯上前一步,“到是中车府令大人这些时日以来的所作所为才令末将忧心大人对帝国的忠诚。”
“六剑奴——”赵高并不理会章邯的反问,径直下令,六剑奴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将章邯所有可以逃生的路径尽数封住,只待赵高一声令下,便会在一招之内将章邯当场击毙。
章邯伸手拔剑,欲以一己之力迎战六剑奴,却被一只手按住肩膀,那手纤若葇荑,混若无骨,章邯不由失神。
“你不是他们的对手。”晓梦大师不由分说,一把推开章邯,秋骊剑出鞘,那原本涵涌天地生机的绝代神器,瞬间鼓荡出凛冽的杀意。
晓梦大师修为精纯,内力深厚,六剑奴纵使配合多年,一时间也难以攻下,真刚、乱神接连两次强攻均被晓梦大师化解,反倒是短兵相接的瞬间,震得自己虎口发麻。魍魉双剑旁敲侧击,与转魂、灭魄勾连成一张的大网,令晓梦大师处处受限,情势急转直下。
终于,隐者断水觅得良机,就在晓梦大师再度硬接了杀戮者与助战者的一波攻势之后,为了摆脱羁绊者的牵制,晓梦大师腾空跃起,秋骊剑死死抵住来自投机者的双剑,此时背后空门大开,再也来不及阻挡无声而来的隐者。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章邯不顾一切的冲了上来。
那一刻时间近乎慢得令人窒息,章邯的长剑被断水削成两截却依旧无法阻挡它的去势,可这一刻章邯的心却是无比安定的,即便没有了剑,可他还有自己的身体。
血,绽放成转瞬即逝的昙花,温热却又苍凉,晓梦大师在这一瞬突然在心底里萌生出一种悸动,然后是随之而来的隐隐的疼。她无法描述这一刻的感觉,而看到的只是章邯破碎的胸膛,和逍遥子灰白的背影。
“晓梦师妹,你动情了。”逍遥子的声音浑厚低沉,如在晓梦大师的耳边撞响了一击钟声。道法天地,而天地无情,自己却何以会动情呢?
“逍遥子,你休得胡言!”晓梦大师翩然落地,看着被逍遥子救下的章邯不由得心中戚戚,方才若不是逍遥子及时出手,不光是章邯,就连自己恐怕都会命丧当场,而此时此刻就在不远处的六剑奴却已然酝酿好了下一波攻势。
观妙台上,晓梦大师与逍遥子相背而立放眼放去,茫茫太乙山在这一片晨光中云蒸霞蔚,分外巍峨,顿觉天地浩渺,道家天人二宗争斗了三百多年也不过是天地间的一个笑话罢了。
人之寂灭,万法归一。
天地之道,莫不如此。
就在这么一瞬,两人甚至不需要有任何的交流,这一刻也是三百年从未有过的,真正的天人合一。
六剑奴顿觉此时此刻,自己仿佛在与天地为敌,比之当初在噬牙狱对决鬼谷纵横亦多出了几分与宇宙洪荒的敬畏。
赵高觉察不妙,立刻命令六剑奴撤退,在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气浪之后,观妙台上,哪里还能再见到罗网众人的身影。
“晓梦师妹……”
“不必多说了。”晓梦大师扶起了倒在地上的章邯,缓缓为其度送真气,方才一战,晓梦大师虽无重伤,但内力消耗过重,也只是仗着秋骊剑在手,才勉强保住了章邯的性命。
俄顷,晓梦大师缓缓起身对逍遥子说道:“今日是我败给了你,自此天宗再无晓梦,日后自当还会有天宗弟子前来讨教,秋骊也必将堂堂正正地在剑谱上超过雪霁。”
那一日,所有人目送着晓梦大师怀抱着章邯离开了太乙山,而对于所谓的天人之约,似乎也从那一刻起变得不再重要,天地无情而人有情,天人合一与帝国的万世基业一样,都不过是如露如电的梦幻泡影,活而为之活,才应当是天地之间最初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