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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弄青梅 ...

  •   (一)
      “谭宜宣!”张兰天不耐烦地将手机换了个边,解放自己被手机弄得发烫的右耳,“这是第几个了?”
      对方是低低的男声:“我真的很难过嘛。”
      “我知道。”张兰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已经哭诉了一个小时了,我耳朵痛。”
      “我没哭。”谭宜宣赶忙澄清。
      “听我的,好好去洗个澡,睡一觉。”张兰天顺着电视剧的台词说,“明天起床就是新的一天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好不起来……”谭宜宣的声音又沮丧了下去,“我和她不可能了。”
      张兰天只想仰天长啸,却无奈地继续安慰道:“你想想,她是不是很珍惜你?她是不是对你很好?她是不是不可替代?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她只是为了面子才跟你在一起,你也只是玩玩而已,分手了对大家都好。”
      “那倒也是啊。”谭宜宣若有所思,声音刚提起来,转瞬又低了下去,“我又是孤单的一个人了……”
      “你是寄生虫啊?”张兰天的声音里终于流露出了她的烦躁,“不谈恋爱会死?”
      “我会很彷徨啊……”谭宜宣委屈地说道,“每天起来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意义……”
      “Shut up!”张兰天忍无可忍,“你长大了肯定是男版的琼瑶,不对,你现在已经是了。”
      “兰天……”谭宜宣的声音弱弱的,“连你都对我不耐烦……”
      “我没有不耐烦。”张兰天昧着良心地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和一点,“您继续诉苦吧,我听。”
      挂上电话已是深夜,刚充满电的手机显示电力不足。张兰天怨念地插上充电器,不小心撞掉了堆了一桌的书,惨叫一声,蹲下去慢慢地捡。
      谭宜宣。
      她和他从小就是邻居,共同住在某KTV旁边的公寓区里。后来一起进入一中读高中,还分到了一个班——真是想不认识对方都不行。就这样,张兰天万分无奈地成为了谭宜宣从小的玩伴,以及他宣泄情绪的垃圾桶。
      用一句话概括她和他的关系——可以说是垃圾桶与垃圾的关系,可以说是街坊邻居的关系,可以说是死党的关系,也可以说是情同手足的兄妹关系。
      反正不是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投意合私定终身。
      张兰天巴不得什么时候摆脱这个装文艺的肉麻男人——明明她才是艺术生,而他是足球队威风凛凛的体育生。结果每次都是她豪放不羁,他温柔忧郁;她讲电话话利落简洁,而他热爱煲电话粥;她的长发只是简单扎起来,他那不长的头发却时时刻刻都要抓上老半天。
      真受不了这个男人。
      他曾经一度是一个憨厚可爱的大胖子——那是她最喜欢他的时候,多单纯的好孩子啊。后来他坚持不懈地瘦身,不仅身材变标准了,连下巴都变尖了。男子汉的体魄配上好看的脸型,再配上标准的漂亮大眼睛,加上他还是体育生——完全集合了花痴们钟爱的特点于一身嘛。于是他谈了一个又一个,她就充当他的收容站,天天听他诉说那些怦然心动的小幸福和黯然分手的小难过。
      其实他原本也不是这样随随便便的人,只是高一的时候遇上了他最喜欢的女孩子,后来却被狠狠地伤了心。一进高二就有大片的女生追他,他也是半推半就,从此以后感情道路也就随便了起来。
      张兰天把书桌重新收拾好,骤然发现本该放在床上的校服不知所踪。
      怨念啊怨念……她一边咒骂着谭宜宣,一边钻进衣柜里去搜寻自己可怜的小校服,直到折腾到半夜2点才躺上床。

      (二)
      高一入学那天,张兰天在高一6班的名单里看到“谭宜宣”这个名字的时候倒也没有太诧异——应该说是不怎么在意。当时她一心沉浸在自己甜甜蜜蜜的初恋里,感觉天地万物都美好得让人惊叹,任何事情都可以让她笑得合不拢嘴。
      那时候,谭宜宣还没有瘦下来,依旧是小时候那个憨厚可爱的胖男生。张兰天便耐心地教他减肥,教他追女孩子。谭宜宣在这方面就不像他做别的事那么笨了——他还真贯彻落实了张兰天的教育方针,持之以恒地让自己瘦了下来,并且追到了他长这么大以来最喜欢的那个女孩子。
      那段时间,张兰天深陷于美妙的初恋中,而谭宜宣和他心爱的初恋也是如胶似漆甜甜蜜蜜,共同度过了一段最快乐的时光。
      谭宜宣自从恋爱以后便忙了起来——忙着说悄悄话,忙着给女朋友准备早饭和中饭,忙着送女朋友回家……而他和张兰天除了课间吵吵架、上课瞪瞪眼之外,基本上是井水不犯河水了。
      那时候真是很忙啊。谭宜宣忙着准备足球队的一场又一场比赛,训练忙起来就连课都不上了。张兰天凭借自己高超的摄影技术,成为了一中戏剧社的首席摄影师——她认识的人很多,艺术特长也很广,所以一到社团节自然就忙得不可开交。
      在班上见到谭宜宣的时候,他总是能以各种行为震撼她的眼球。例如,他上课不听也就算了,上课读课外书也很正常——可是他居然在读世界名著!《基督山伯爵》,《巴黎圣母院》,等等等等,总之老是让周围的人连连咂舌。不仅如此,他还喜欢装文艺,别人在问历史和文学问题时,他总要去插嘴,而且还对答如流。
      张兰天总是毫不留情地驳他面子:“你就别装了。看看人家苏若辰,那才是真才实学。”
      谭宜宣每次都不为自己争辩,只是可怜巴巴地望着张兰天,眼睛瞪得像漫画里受了惊吓的小孩,楚楚可怜。
      其实每当这个时候,张兰天都想对着他的脸拍一巴掌。
      为什么刘芮男从小玩到大的男生就才华横溢风度翩翩,她就搭上这么个长不大的肉麻傻孩子?
      张兰天无数次向刘芮男埋怨,刘芮男反倒指责她身在福中不知福:“酸酸很可爱好不好?要是你从小跟苏若辰玩在一起,早就闷坏了。”
      张兰天才不这么觉得。
      真正的青梅竹马就该像刘芮男和苏若辰那样嘛……每天中午还一起吟诗诵词,活脱脱的才子佳人。而她和谭宜宣完全就是烂俗小说烂俗偶像剧里最烂俗的那种,两个人都疯疯闹闹,她在他面前显得格外豪放洒脱,而他就显得格外小家碧玉。
      这完全一点美感都没有好不好!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张兰天“气质美女”的名声在学校里广为流传,争相结识她的男生数不胜数——不仅如此,她在校外也认识很多各类美少年,大都和她相谈甚欢。总之她从来身边不缺男人,不至于落魄到要YY一个认识了十几年的肉麻小男孩。
      谭宜宣在高一快结束的时候终于还是跟那个最喜欢的女孩子分了手,那个女生不久后就休了学办移民。那段时间,谭宜宣有一次居然直接在上课的时候泣不成声,弄得旁边的人都不忍心看过去。还是张兰天心肠好,一下课就去递了包纸巾给他——结果他居然像个孩子一样扑到她怀里哭!
      要是平时,她肯定一巴掌推开他,说不定还要把今天被吃的豆腐记下来,哪天在他女朋友身上全部吃回来……可是看在他那么难过的份上,她勉强让他抱着,还一面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他。
      还情同兄妹呢,她这明明是妹兼母职!
      当时张兰天一边安抚谭宜宣一边还想不明白:这样深情的好男人完全就绝种了嘛,那女生怎么能这么无情地抛弃他呢?
      其实那女生抛弃他的原因一点儿也不难猜,而且是显而易见——他实在是太黏人了。
      连张兰天都受不了他的肉麻,更何况是天天和他腻在一块儿的女朋友?
      在对谭宜宣表示同情的同时,张兰天也对那个女生表示理解。
      而且谭宜宣变成现在这样,或多或少都是张兰天撺掇的——这使得她不得不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对谭宜宣的态度也就温和体贴了起来。
      谭宜宣为那个女孩子伤心欲绝的同时,张兰天也告别了自己那甜蜜幸福的初恋。
      那场恋爱她是真的很用心,时时刻刻都想做到他心里的最好。她不断地为他而改变,为他充实自己,为了他,想让自己变成最完美的样子。她总是拿自己和他以前的女朋友相比,然后就很自卑,再下定决心让自己变得更好。
      付出了那样多,到了终点也只是挥手自兹去。
      她最低沉的那段时间,谭宜宣就陪着她坐在学校的操场上,看着傍晚的夕阳缓缓落下去。她总是什么话也不说,他也是。两个人坐在一起往往什么事都不需要做,时间便过得特别的快。直到很久以后,张兰天都会想起那时的夕阳,那金黄的暖意仿佛可以照进她的心里,温柔地将她最难过的那一块区域抚得平静舒适。

      (三)
      进了高二不久,谭宜宣就与一个新认识的女孩子开始交往。那两人,怎纠结二字了得!
      刚开始交往那阵子,谭宜宣总是兴奋地蹦来蹦去,做事情也格外有干劲,连吃东西都带着笑容——张兰天真想问他:你不怕吃着吃着喷出来?
      总之就是一副幸福到欠扁的样子。
      他空虚无聊的时候才会找张兰天煲电话粥,热恋期自然是跟小女朋友说悄悄话了——张兰天也乐得清闲。
      过了没两个星期,他就开始打张兰天的电话,一开口就是:“兰天,我觉得我喜欢的不是她,我只是把她当替身……”
      张兰天忙不迭地安慰他,叫他不要多想。
      又过了几天,谭宜宣又是几个电话连着打过来:“其实我喜欢的是她,真的是她……”
      张兰天赶紧恭喜他。
      再过几天,他又打电话过来:“怎么办?她要和我分,她说我把她当替身……”
      张兰天赶忙劝他不要想不开。
      接着过了几天,他的电话又来了:“我们还是和好了。原来我还是有资格幸福的啊……”
      张兰天强忍住肉麻,再度出言恭喜。
      几天以后,他的电话再次打来:“她又说我把她当替身,她又说要跟我分……”
      到后来,张兰天真是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果然,这对小夫妻过了没多久就彻底分开——貌似还连累了那个女生和她的两个闺蜜绝交了。绝交的原因自然是受不了她这么纠结。张兰天倒是很想为那个女生鼓掌喝彩——这么纠结的人,实在是太适合谭宜宣了!完全是天作之合啊!
      这些话她可不能在谭宜宣面前说,要不然他会瞪她。本来就那么大的眼睛,还要瞪得更大——会吓坏她脆弱的小心灵的。
      高二后期,大家都进入忙碌紧张的复习阶段,只有谭宜宣还乐此不疲地谈了一个又一个。他是体育生,本来也不用操心学业——于是他的魔掌就伸向了高一新入学的小妹妹。
      张兰天在谭宜宣的手机里看到了他那个高一的新女朋友的照片,活脱脱就是他刚进高二谈的那个纠结女生的翻版。或者说,其实是他高一深爱的那个女生的翻版。
      总之他择偶已经有既定的标准了——头发微黄,流海碎碎的,眼睛不大,个子不高,并不是让人眼前一亮的第一眼美女,而是一副典型的中学小女生的形象。
      张兰天则是一头乌黑的长发,皮肤白皙,脸蛋漂亮,气质干净,身材高挑纤瘦——正是让人眼前一亮的第一眼美女,正好与谭宜宣的择偶标准背道而驰。
      能与她并肩而行的大都是与她一样引人注目的第一眼美少年,两人一起走在校门口的街道上,根本不必做出任何亲密的举动,回头率就已经羡煞旁人了。
      告别了那场刻骨铭心的恋爱,张兰天又依次与若干个美少年开始交往,却通通无疾而终。这让她在女生之中的口碑越来越差,却也在择偶方面越来越成熟。
      在谭宜宣与高一的小妹妹打的火热的同时,张兰天已经可以说出“美少年只能用来远观”这类发自肺腑的至理名言了。
      她向往的男子是金发碧眼,温文尔雅,眼神像猫一样诱人——不需要多么俊美迷人,只要与她投契相合,宛若一体。
      很可惜她没能在生活中找到这样的白马王子。
      在所有人埋头准备进入高三的时候,张兰天和谭宜宣一样不急不慢——她早已计划好在高三读雅思,然后出国学传媒。未来已经华丽丽地平铺在她面前,她无须抓紧每一分每一秒,自然也可以握住自己想要的生活。

      (四)
      高三,他专心于一场场的足球比赛,而她忙于准备出国的大小事宜——这并不意味着两个人断了联系。相反,他们经常在公寓区里碰面,他依旧常常睁着他的大眼睛嘿嘿地傻笑,她依旧总是翘起她的长睫毛狠狠地斜瞪他。
      后来她听说,他高二的班上有人曾将他的笑容形容为“脑瘫的招牌式笑容”,一时间不禁拍手称绝,大笑不止。
      当时的高三年级早已进入紧张忙碌的复习阶段,张兰天却清闲到让人嫉妒。
      有一次她闲极无聊,跑回一中闲逛,不知不觉就晃到了理科班的那栋楼。当时已是课间,走廊上却鸦雀无声,学生们一个个坐在教室里埋头苦读。她在外面招了半天手才终于把她想找的人叫了出来。
      苏若辰一出教室就是一副一分钟挣几百万的忙碌姿态:“找我什么事?”
      他这样正经,张兰天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正好看到你,就把你叫出来玩玩喽……”
      那场短暂的谈话的最后,苏若辰狠狠地瞪了张兰天一眼:“兰天!不要让我看到你这么清闲的样子!我想打人!”
      随便跑回来逛逛,居然把一向温文尔雅的苏若辰大才子惹得发飙,张兰天的心里不禁油然生出一阵强烈的成就感。
      不知道谭宜宣每次把她折磨到想发飙的时候,是不是也体会到了这种成就感?
      反正她能被他折磨的日子也不多了,她即将出国面对崭新的生活——以后的日子究竟是怎么样,她也猜不到。
      告别了苏若辰,张兰天便继续在学校里闲逛。走了很多地方,从各间教室的窗口瞄到了很多熟人,却惟独不见谭宜宣——也许又是比赛去了,或者逃课,或者又跑到图书馆的大镜子面前抓他的头发。这人永远欠缺运气,如今连她大驾光临也碰不上。
      站在原先高一6班的教室外面,她不禁愣了一阵子,嘴角也扬起微微的暖意。那是她待过的最融洽的班,大家都很快成为知心的朋友,班级气氛和睦温馨。她上课的时候跟刘芮男趴在一起说悄悄话,抬起头撞上谭宜宣的目光就会瞪他一眼,而他就会回瞪她——他的眼睛那么大,每次瞪起来都会吓到她。还有,班上的同学都喜欢在墙上和课桌上写字,她却不认同这种破坏公物的行为。那时谭宜宣就曾在墙上写下了无数爱的宣言,张兰天看了之后酸得牙都要倒了。
      是在这个班,她才像在电视剧里一样,被人昵称为“兰天”。也是在这个班,谭宜宣得到了他的小名“酸酸”——都说是因为他名字的谐音,其实张兰天觉得这个小名活脱脱就是他个性的写照。
      在这个班的日子真是无忧无虑,可是时间竟然过得这样快。一年前的分班仿佛就在昨天,这一刻她却即将离开这个学校,甚至离开这个国家。高一时那样多的时刻都历历在目——那场最深刻的恋爱,那一次次最精彩的社团节,那场最难忘的酷暑下的募捐……那些都是她最放肆的时光,简单的快乐溢在心底,填满了那长长的日子。
      她想,无论以后走得多远,无论离开了多久——那样纯粹的美好,她永远都会牢牢记住吧。

      (五)
      出国伊始的那段日子果然很难熬。她在英国还真是人生地不熟,起初的那段日子她手忙脚乱,几乎整天都埋头在逼仄的房间里,有时连饭都吃不上。她老是胃痛,痛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眼泪都委屈地流出来。
      就算是这样坚强的她,也觉得那段寂寞的日子真的很难熬。
      每晚谭宜宣都会打电话给她——他貌似又到了感情空窗期,依旧是出于空虚无聊。而他的来电,却成了她在那段日子里唯一的慰藉。他不在乎国际长途高昂的费用,每次总要她主动提出挂断电话给他打回去,否则他根本不在意。
      他们会聊很多东西,像他如何到外地去参加足球比赛,像她如何向英语发音不标准的房东太太问到附近的supermarket怎么走,像他在学校里碰到了什么新鲜的事,像她在跟同学沟通的时候闹出了什么笑话。
      说的全是琐事,却足以让寂寞的时光变得充实而快乐。她终于觉得他那傻得有些欠扁的声音是那样可爱,足以让她觉得幸福而满足。
      熬过了那一段日子,张兰天总算适应了国外的生活,并且邂逅了很多如梦想般的金发碧眼的干净男生。
      听着她在电话里的声音逐渐变得轻快而欢乐,他也为她开心。
      尽管熬过了最难过的日子,他们的通话却并没有就此结束。无论她开心或是不开心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他,电话也就随之拿起。哪怕隔着老远的大洋,哪怕隔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她只要想到他,就可以轻易地找到他。即使他当时正在睡梦之中,也会很耐心地和她说话,决不会发脾气。
      后来他陆续交了几个女朋友,清一色都是幸福的开始和伤心的结局。其实在张兰天看来,这样的感情只是无疾而终,可是谭宜宣说出来的话永远是那样悲观——
      “我想,我没有资格拥有幸福了吧?”——去你的!
      “我真的累了,我想哭。”——那就哭吧,又不是没哭过。
      “我的世界现在一片灰暗,真的,我不知道自己还拥有什么。”——您太琼瑶了。
      “兰天,我想我还是不要谈恋爱了吧,我只会拖累别人……”——您说得对极了。
      “她向我表白了!原来这个世界对我这么仁慈!”——你闪一边去……
      如果在以前,这些刻薄的小牢骚肯定会绚丽地绽放在张兰天的心里,而到现在,她是真的在用心安慰他了。
      到了现在,他们已经不仅仅是吵吵闹闹的邻居和朋友,更加是相濡以沫的知己。她最艰难的日子里总有他给她温暖,她也愿意在他难过的时候给他最好的支持。
      她遇上在英国的第一个男朋友的时候,也打了电话给谭宜宣,叫他帮她鉴定这个人。谭宜宣就详详细细地问了这个人做过的许多事,认真地帮她分析了半晌,最后告诉她,那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最后她还是和那个男生吵架分了手,那天真是心情低落得连话都不想说。那个时候谭宜宣却一个电话打过来,非要在她面前炫耀他和新欢的甜蜜——她实在是不高兴,就一句话也没讲,“噢”了几声就挂断电话。
      晚上打开电脑,却发现谭宜宣寄来的E-mail——认认真真的一封信,通篇都是道歉和安慰。
      他是那种考试的时候都嫌麻烦不写作文的人,现在却竟然为她写了一封这样认真的E-mail。邮件里还附上了一张他被P得十分滑稽的照片,让她忍不住莞尔。那一刻,她心里的低落情绪不知不觉就消失无踪,惟余满心的欣喜和温暖。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她失恋了的,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这么高超的P图技术。甚至她不知道,他怎么会这样厉害,轻而易举就将她自己都挥之不去的低落情绪驱赶得干干净净。
      那天到了很晚她都舍不得关电脑,一直对着液晶显示器傻笑——那模样,活脱脱就是她曾经觉得最欠扁的“脑瘫的招牌式笑容”。
      也是那一晚,她真的觉得,认识他是她在这世上经历的最幸福的事。

      (六)
      张兰天第一次回国就是为了谭宜宣。
      他不愧是个倒霉孩子——这回碰上的是急于求成的对手,离着球门还有老远就跃跃欲试地想要射门。结果球被人截走,那一脚直接踹谭宜宣腿上了……其后果就是谭宜宣痛不欲生地当场倒地,随后三个月的行动都要依靠拐杖。
      谭宜宣在电话里跟张兰天说这件事的时候是极其的气愤,连平时那种忧郁小青年的腔调都消失了——看来他是真的愤怒了。这又怎样呢?伤是不能马上好起来的了,比赛资格也只能被取消了。
      张兰天清楚地知道谭宜宣为这场比赛练习了多久,也知道他对这场比赛抱了多大的期望。他在电话里只是一个劲自嘲,一个劲抱怨,却压根没有说出心里的失落。张兰天终归还是不放心,第二天就请了假买了机票回国。
      打着石膏躺在病床上的谭宜宣在见到张兰天推开门进来的那一瞬间,吓得几乎从床上滚下来。
      张兰天也自然是吃了一惊——病床边坐着一个娇小可爱的女孩子,正专心地为谭宜宣削苹果。潦倒如斯还有美人在侧,这家伙还真是艳福不浅!
      张兰天正准备说“对不起我走错了”的时候,一向义字当头的谭宜宣终于没有辜负张兰天的远道而来,开口将他的小女朋友打发回了家,让张兰天推着他去楼底下晒晒太阳、叙叙旧。
      两人坐在金黄色的光线底下,半晌都没人说话。张兰天只是闷闷地低着头,若有所思,流海将双眸遮住,让谭宜宣看不清她的神色。谭宜宣终于还是拉了拉张兰天的手:“兰天,我真没想到你会回来。”
      “还不是为了你!”张兰天愤愤地踹了谭宜宣的轮椅一脚,随后又怕他滑倒,赶忙扶住轮椅,“别摔到胭脂井里去了。”
      他那么笨,学识又浅,肯定不知道她将他比作了逃生时还左拥右抱的陈后主。
      谭宜宣果然没有察觉,只是望着张兰天一个劲傻笑:“还是兰天对我最好。”
      “你的头发怎么耷拉成这样了?”张兰天一边说,一边毫不客气地将谭宜宣的头发揉得更乱,“以前不是每天都要抓12个小时的么?”
      谭宜宣倒也没打开张兰天的手,而是笑呵呵地说:“前几天才去换的新发型,好打理多了。”
      “我觉得特像女人。”张兰天毫不留情。
      “就是嘛!”谭宜宣的表情像极了被说中心事的小孩子,“好多人都说我像个T!”
      “你不说还好。”张兰天忍俊不禁,“我越瞧越像。”
      谭宜宣又不说话了,仍旧像以前一样瞪大眼睛望着张兰天,像个无辜又可怜的小孩。
      阔别好几年,骤然对上谭宜宣这样真挚可爱的表情,张兰天竟然怔住了,倒没像以前一样想当场一巴掌拍上去。
      还是谭宜宣先开了口:“你回来看我,我很感动。”
      他的脑瘫笑容里哪里找得出感动的成分啊?!
      张兰天说道:“我回来只是想对你说,这次的事不要太放在心上,安心养伤。”
      谭宜宣一个劲点头:“我听你的。”
      张兰天忍不住伸出手挑了挑谭宜宣尖尖的下巴,笑道:“好像我回不回来都是一样,你根本就一点都不低落嘛。”
      “是因为你回来了,我才这么开心的。”谭宜宣花言巧语。
      张兰天听了就笑着扭过头去。
      谭宜宣仍是笑容满面:“气色这么好,最近感情生活很滋润吧?”
      张兰天听到这个,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再也没有遇过比初恋更好的人,人也累了,没心思谈恋爱了。”
      “别这样,做人总要向前看。”反倒是谭宜宣开始劝张兰天,“该放下的始终还是要放下。”
      张兰天没有想到谭宜宣会说出这样的话。原先他爱得那样深,离开了那样久都无法忘记;每找一个新女朋友仿佛不过是在找那个女生的替身;足球队每次训练,他永远不会放弃那件32号球衣——只因为这是那个女生的学号。
      “我一直很纳闷……”张兰天终于提出心中的疑问,“你真的忘了她么?那时候那样死去活来的,现在找了这么多个,每个都能全心投入?”
      谭宜宣的眼神也沉黯下来:“忘不了也没有办法。得不到的,索性就不要再想。”
      张兰天细细咀嚼谭宜宣的话,许久都没再开口。
      当时已临近傍晚,夕阳如同好些年前那样,慢慢地从灿黄灿黄变得通红通红,最后慢慢地没入地平线。

      (七)
      既然回来了,自然就要把老朋友都见一见。几个月前没能赶上苏若辰和刘芮男的婚礼,张兰天这回便请他们吃了顿饭当是赔罪。
      苏若辰已经成了知名大学的中文系教授,一举一动都能迷倒大批的纯情女大学生。刘芮男则是天天做好菜等他回家。他有空就教她一些诗词,时不时送她一些小礼物……真是标准的幸福生活,听得张兰天羡慕不已。
      刘芮男就打趣张兰天:“有没有想过像我们这样啊?什么时候跟酸酸结婚?”
      “呸呸呸!”张兰天伸手去掐刘芮男的脸,“我和他完全不是你们俩这种关系,也没可能变成你们这样。”
      “兰天……”苏若辰温和地开了口,“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考虑一下终身大事吧。结婚会让人变温柔的……”
      张兰天气得想跺脚:“不就是掐了你老婆一下?至于这么说我么!”
      苏若辰笑着握紧刘芮男的手,向张兰天展露一个笑容:“开个玩笑而已。你很年轻,而且很温柔……”
      临走前,苏若辰送了张兰天一本《饮水词》,居然是市面上很难找的古本。张兰天心存感激地收下,随即听到苏若辰说:“男男说你的中文水平肯定退化了,要我想办法帮你加强一下……”
      男男,男男,每句话都不离男男——张兰天不禁感慨:刘芮男嫁了这样的老公还真是捡了个大便宜。
      谭宜宣居然也拄着拐杖来机场送行,弄得刘芮男和苏若辰夫妻俩不得不一左一右地护着他,生怕他摔倒。他送了张兰天一块手表,笑道:“以后跟我打电话的时候看看表,就知道我为你牺牲了多少宝贵的睡眠时间。”
      张兰天瞪了他一眼,随后就把表取出来戴在手腕上。
      坐在飞机上,张兰天一直望着窗外,眼看着广阔的平地逐渐缩成了模型般大小的星星点点,一时间百感交集。
      这一次回国还真是收获不少。
      可是,似乎她突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

      (八)
      医院里的生活真是百无聊赖。
      几乎所有的朋友都来医院看望了谭宜宣,最让他始料未及的自然还是远渡重洋而来的张兰天。
      而天天都来医院陪他的,就只有他的中学同学吴笑敏了。
      吴笑敏没事就往医院跑,坐在病房里陪他说很多话来打发时间——说得最多的就是她的婚姻。
      她当初是和父母赌气,执意嫁了家族敌对企业的继承人。婚后不久,她便发觉自己原先是如何天真愚蠢。现在她对自己的丈夫只有深重的恨意,每日的生活都像是痛苦的深渊。
      谭宜宣常常出言安慰,换来的也只有吴笑敏的叹息。她如今天天跑来看他,不过是不愿待在家里,试图摆脱满心身陷囹圄的悲哀。
      张兰天回来的那天,坐在谭宜宣床边削苹果的正是吴笑敏。
      张兰天没有问起,谭宜宣也没有解释。
      事实上谭宜宣也觉得心累,也觉得此生再也找不到比初恋更好的人。只是他比谁都害怕寂寞,所以只能逼着自己放下,逼着自己不断地寻找温暖,再不断地被温暖离弃。
      他是将就着一切的依靠,得过且过;而她则是对每一次都异常用心,决不将就。
      其实他和她是同病相怜,心里都有永远无法忘记的人——因为忘不掉,所以只能藏在心底。
      最初被取消比赛资格的时候他是真的低沉了好几天,加上愁眉苦脸的吴笑敏天天向他诉苦,让他心情更加抑郁。可就在张兰天推开门进来的那一刹那,他骤然觉得心情开朗了起来,霎时间惊喜得几乎从床上摔下去。
      就像从小那样,每次见到她,他总能笑得特别开心,特别无忧无虑——用一位高中同学的话来说,就是笑得特别脑瘫。
      和张兰天一起看夕阳的时候,谭宜宣觉得仿佛是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时他在享受着无忧无虑的高中生活,不需要像现在这样担心每次比赛的表现,不需要拼了老命地训练,不需要为生活操心,不需要忙得连谈场恋爱的时间都没有。
      最重要的是仍有这样的一个人在他身边,安静地与他一同享受着落日的余晖,享受着黄昏的洗濯。
      见到她的那一刻,突然觉得身心舒畅。时光静好得让空气都变得甘甜,他也终于重新嗅到了久违的芬芳。

      (九)
      张兰天身边其实一直没有缺过男人。
      只是她从来都不愿将就凑合,没有感觉的人决不在一起,所以那些锲而不舍的追求者们只能像烟雾一样萦绕在她的周围,却不得接近。
      从国内再度回到英国之后,张兰天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毅然掐断了身边所有的暧昧关系,一心投入工作。
      很多人都说张兰天的形象适合做台前的工作,可是她不愿意那样抛头露面。比起忙得七荤八素还要在镜头前伪装笑容的艺人们,张兰天自然觉得躲在幕后为艺人设计演出内容的编导们要惬意得多。
      她也是业余的摄影师,可是她的摄影作品已经近乎完美得可以直接入选一流杂志的封面。这样的生活自然是轻松的,收入也不菲,所以为她赢得了大把可供自由挥霍的闲暇时间。
      她忙起来就手指不离键盘、手机和照相机,闲下来就坐在公寓的沙发上,安安静静地读苏若辰送给她的《饮水词》。
      纳兰性德的句子总让她从心底生出一股绵长的忧伤,说不出那是怎样的清新柔软,怎样的感人肺腑。她总会背下一些句子,然后将它们发到自己的博客上——不加任何的说明和注释,就是简短的几句,便可完整地抒发她某一刻的心情。
      她的博客背景是干净的白色,加上淡雅的紫色花朵,如同她的气质一样清新得沁人心脾。她并不知道有谁会去看她的博客,也不甚在意每日必增的流量到底是缘于谁的点击。
      在埋首工作一段时间之后,张兰天听说,谭宜宣又陷入了一段恋爱。
      这一次的这个女生似乎让他很认真,起码,比这些年的每一个都要认真。他跟张兰天叙述的时候,语气里也不再是轻佻的快乐,而是郑重地许诺想要让自己安定下来。
      张兰天也不像从前那样打趣他,总是默默地听他诉说恋爱中的点点滴滴,最后只是送他一句“加油”。
      谭宜宣并不觉得张兰天是变了,只觉得她比以前越发成熟,两人亲密无间的革命友谊反而有些摇摇欲坠了。
      他这次的女朋友真的很像他的初恋,不仅是外貌,还有说话的方式和性格爱好。他终于说服自己真正地安定下来,和现在的女朋友一同建立安稳幸福的生活。
      这段恋爱是真的很投契,她总是能猜透他,他总是能迁就她。谭宜宣觉得,这些日子仿佛把这么多年离开了初恋的遗憾尽数补了回来,连天空都格外清澈湛蓝,美好得令人心惊。
      他也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此生的归宿。

      (十)
      女朋友说分手的时候,谭宜宣是始料未及,怎么也不知道自己哪里犯了错,只是一遍遍地道歉和哀求。他女朋友倒也决绝,不仅不心软,而且不肯告诉他分手的原因。
      最后还是吴笑敏古道热肠地再三帮他去问,对方才终于回答:“我决定跟他分手,是因为两个字。”
      吴笑敏猜到是“劈腿”二字,立马去问谭宜宣,却得到万分无辜的回答:“我从来不做这种有违道德的事,你还不了解我?”
      吴笑敏和谭宜宣相识多年,自然也知道他不是一脚踏两船的登徒子,于是费尽心思帮他猜:不和?吵架?淡了?不爱?移情?发疯?
      谭宜宣也是绞尽脑汁,就是想不出来分手的原因——自然也无从补救。
      那一段时间,是初恋破灭以后的这么多年来,谭宜宣第一次那样颓废。
      就连一直以来被他看得比自己还重要的足球比赛——他也以腿伤没好为借口,一再推辞上场。
      他总是很颓废地坐在酒吧里,从中午坐到深夜,各种各样的酒也不分多少,就那样硬生生地喝下。微醺的时候就拿起手机拨通号码,长长的一串区号——他丝毫不顾自己的话费余额不多,不厌其烦地拨通国际长途,向张兰天诉苦。
      “兰天……”他的声音总是低低的,还带着模糊的喘息声,“我是不是真的这么差劲,连摆脱寂寞的资格都没有啊……”
      或是一边流泪一边不停地问:“为什么没有人要我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张兰天无论怎么安慰都没有用,谭宜宣仍旧是颓废得像一滩烂泥——酒精的作用使他神智混沌得连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
      张兰天找到谭宜宣时已是夜晚,他正坐在街边的长凳上喝酒——是几块钱就可以买一打的那种啤酒,味道苦苦涩涩,如同泪水一样蔓延入心。
      昏暗的路灯下,谭宜宣身旁摆放得七零八落的啤酒瓶只让他显得潦倒。张兰天站在一旁望着他,心忽然就抽痛了起来。
      谭宜宣却注意到了张兰天。他扔下自己手里的酒瓶,跌跌撞撞地走到张兰天身旁。
      酒瓶落在地上摔碎,发出清脆的响声,打破了夜晚的岑寂。路灯的光温和地射下来,衬得四周温润得宛如骤然苏醒的春季。
      谭宜宣还没到达张兰天面前就力不从心地摔倒——张兰天赶忙上前一步,一把扶住了他。他顺势将张兰天搂进了怀抱。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模糊得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
      蜿蜒的泪水顺着他的脸庞缓缓滑落。
      张兰天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像很久以前一样温柔地搂住谭宜宣,轻轻地抚摩他的后背。
      谭宜宣却霸道地扳起张兰天的脸,用力地吻了下去——
      张兰天一怔,试图推开他,却敌不过他的力气。
      谭宜宣的吻霸道而柔情,吮得张兰天的舌尖蕴上了丝丝的甜意。他的怀抱温暖宽阔,抱得她舒适而满足。
      张兰天再度搂住了谭宜宣,温和地回应了他的亲吻——
      这一刻,浅淡的笑意从舌尖蔓延到唇角,清澈的泪水却从眼角落入了尘埃。

      (十一)
      把谭宜宣安顿好以后,张兰天又回到了英国。
      这一次她没有把自己的航班告诉任何人,只是默默地登机离去。
      坐在飞机上,她一边望着窗外的云层,一边抑制不住地泪流满面。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里酸涩难受得不是滋味,却并没有歇斯底里地大哭,而是不知不觉就落下泪水。
      哭过之后就觉得很累,人很自然就睡着了。醒来之后空中小姐正好推着车微笑着走来,她便点了一杯咖啡。
      张兰天从来没有在飞机上喝过这样香浓的咖啡,一时之间只觉得满口的馥郁,满心的豁然开朗。
      她从来都是肆无忌惮的女子,没有什么不敢做,也没有什么能让她纠结。
      既然上了飞机,就已然做了决定。像谭宜宣曾在夕阳下对她说的:“得不到的,索性就不要再想。”
      一下飞机张兰天就拨通了之前被她推辞了多次的一个男人的电话,让他来接机,顺便陪她去吃午饭。
      谭宜宣说,做人总要向前看,该放下的始终还是要放下。
      他说的,她都明白。
      这些年来围绕在她身边的男人不是不够好,只是她想得太多,反而迷失了方向。
      现在终于可以奔向梦想中的金发碧眼美男子了!
      张兰天努力向自己展露一个笑容,眼角却不由自主地肿胀起难以言喻的苦涩。

      (十二)
      经过那样一场大恸,谭宜宣仿佛破茧重生了似的,恢复了很久以前那个样子,整日都是乐呵呵的笑容,做事情的冲劲也逐渐回到他身上。
      周围的人都惊讶于他的变化,他也只是浅浅地笑一笑。那笑容诚挚温暖,如同多年前的那个脑瘫。
      他兴奋地告诉吴笑敏:“我终于知道让她跟我分手的是哪两个字了!”
      吴笑敏饶有兴趣地再问,谭宜宣却故作神秘地摇了摇头:“这是我的小秘密。”
      吴笑敏追问了许久都没得到答案,便终于作罢。
      过了几天,谭宜宣便兴高采烈地跑去首饰店买了一枚精致漂亮的钻戒,细心地挑了盒子包好,随后将它紧紧地握在手心。
      他掐着表算好了时间,才终于在凌晨的时候拨通了国际长途。
      张兰天隔了许久才接起电话,声音也是闷闷的,像是有些疲倦。
      谭宜宣的声音里却溢满了兴奋:“兰天,我想你了!”
      张兰天的声音淡淡的,带着一点笑意:“酸酸,我也想你。”
      仿佛又回到最初的样子,无数次和他通电话,凶他之后再安慰他——那样亲切,又那样平静自然。
      谭宜宣微微怔了一下,才问道:“你最近可以回国吗?”
      张兰天答道:“我刚刚销的假,最近恐怕没空。”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呢?”谭宜宣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急切,“我想见你,有话要对你说。”
      “又跟我倾诉?”张兰天笑道,“是不是又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啊?”
      谭宜宣也跟着笑:“对啊,被你发现了。”
      “你喜欢就行,好好珍惜。”张兰天平静地说道,“到时候你先参加我的婚宴,我再去喝你的喜酒。”
      “你要结婚?”谭宜宣的笑容陡然凝住。
      “还没呢。”张兰天笑道,“我前几天收了他的戒指,婚礼还要过一段时间再说。”
      “怎么这么快……”谭宜宣的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
      “不快了啦。”张兰天说道,“从我来英国的第一年就认识他了,他一直等了我这么多年。我这几年兜兜转转,终于发觉还是他最适合我。”
      随后,电话两端都是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恭喜你。”谭宜宣终于缓缓开了口。
      “我也恭喜你。”张兰天让自己的声音轻快起来,“这次的姑娘要好好把握,别再错过了。”
      “嗯,好。”谭宜宣努力展露一个笑容,随后点了点头——却没有意识到,他的样子,她都看不到。

      (十三)
      谭宜宣轻轻地拆开手里的包装,将里面的那枚钻石戒指取了出来。
      他静静地凝望着戒指散发出来的光泽,就如同是看着熟悉的面容,如同听到电话那端爽朗的笑声与忍无可忍的叫喊声。
      这么多年他一直无法忘记,他的那一段初恋,那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他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把握幸福,再一次又一次地受到伤害。但是,不管多难过都不用怕,因为兰天总会陪着他。
      这么久了,她早已是他的习惯。无论发生什么事,他总是一个电话打给她,听到她的声音就觉得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
      他一直以为他与她之间不过是兄妹情谊,永远都不会逾越暧昧的界线。他却一直不知道,她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多么难以割舍。
      这些年交往的最投契的女朋友狠下心来要跟他分手,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而是因为他在拥抱她的时候,无意地唤出了两个字:“兰天。”
      任何一个女人都不能接受男朋友在拥抱自己的时候,想的是其他人。
      谭宜宣却懵然不知,浑然未觉。
      直到醉眼朦胧时诧异地看见翩然降临的张兰天,他才终于知道了答案。
      原来只有她,才是他想紧紧拥抱的人。
      他醉得稀里糊涂,依稀记得自己是吻了她的,甚至还感觉到她温暖清澈的泪水——只是他不确定,那些会不会只是幻觉。
      当听到张兰天平静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谭宜宣就知道,那些情景肯定只是他的臆想。张兰天不过是把他当朋友,或者当哥哥,从未对他动过心,他也不该产生非分之想。
      做了这么多年的挚友,怎么突然之间就发觉自己爱上她了呢?
      谭宜宣不敢想这个问题,也得不到答案。
      当他终于明白自己有多爱她,终于决定买一枚戒指,正正经经地告白,认认真真地请求和她在一起——她却终于觅到了她的真命天子,握住了属于她的幸福。
      于是他的一切只好戛然而止。
      那样的非分之想,他本不该有,如今也唯有放弃。
      得不到的,索性就不要再想。
      这些话他说给很多人听过,唯独他自己听不进去。他总是装作自己看得很透,实际上心里纠结得要命,却偏要粉饰得潇洒自然。
      兰天,兰天。
      这么多年的相濡以沫,到了这一刻,终于还是只能相忘于江湖。

      (十四)
      张兰天的婚礼是回国办的,谭宜宣到底还是没有来。
      他托刘芮男送去了一盒梅子,作为表达祝福的贺礼。
      张兰天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发现那盒梅子的包装上贴着可爱的小字,就是它的名字——青梅。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那是她与他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他那时候胖胖的,做人又憨厚老实,天天被调皮的孩子捉弄欺负,却老是嚷嚷着要保护她。
      那是她与他纯粹美好的中学时光。他听她的话减肥追女生,他们各自找到了一段甜蜜的初恋,却不得不落寞收场。那时,两人总是一起坐在操场上看夕阳,火红的光芒静谧地照亮了他们心间的田野,周围的空气霎时间自由得奔跑了起来。
      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
      那是她度日如年的出国伊始。那样艰难的日子,每天却都可以听到他的声音,带着满满的笑意,清新地蔓入她的心底。她诉苦的时候他总是很仔细地听,很认真地为她排忧解难。
      那是他屡败屡战的恋爱经历。过尽千帆皆不是,几乎要绝望了。每天百无聊赖就打电话给她,后来竟成了习惯。她的声音总是那样温和真挚,总是那样诚恳地安慰他,想要让他放下心里的愁云。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那是她与他的拥抱。每一次都是拍着他的后背轻声安慰,每一次却都不是名正言顺。在英国听到他有事,她便毫不犹豫地抛下一切,透支了假期赶回来——到了这边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什么事也做不出来,只得转身离开。
      那是他给她的亲吻。他明明知道吻的是她,趁着醉意便什么也不顾。她明明确信他要吻的并不是她,却索性不再推开,接受他霸道的亲吻。那一刻,他们的泪水融在一起,宛如一体。醉意褪去之后,两人都不再提这件事,只当是没有发生过。
      张兰天发觉自己爱上谭宜宣的时候也吃了一惊。到后来看到有女孩子在医院为他削苹果,再看到他和新女朋友爱得死去活来,直到被他当做女朋友的替身狠狠地亲吻下去,才终于知道自己的爱有多么无望。
      坐在飞机上她不住地流泪,内心抽痛得说不出话来。她斩断所有的暧昧,她不顾一切地回来找他,看到的却是他为别人流泪,甚至枉受了一个本该属于别人的亲吻。
      无论是她的自尊,还是她的自信,都告诉她——这样的爱早就不该继续。
      终于用尽所有的力气,决定将他放下。她的泪水不能自已地流了满面,也终于为她做了一个决断。
      答应求婚的那一刻,她的心里竟是异常平静。
      原先期待答应求婚的这一刻是心跳加速,幸福得说不出话来,终于都成了永远的幻想。
      她终于还是选择了她一直想要的。
      她终于还是摆脱了那莫名其妙滋生而出的情愫。
      当看到来自他的来电显示时,她踌躇了半天,始终不敢拿起电话。
      终于鼓起勇气与他对话,她便装出最平静自然的声音,带着笑意向他炫耀幸福。她看不到电话那端的他,努力展露的笑容是多么艰涩;他也看不到电话这端的她,一边轻松地说话,一边就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
      坚持了这样久,终于彻底没有了机会。
      张兰天缓缓吃下一颗青梅,酸酸甜甜的滋味蔓延在舌尖,久久萦绕不散。就如同他曾经给过他的那个吻,甜得让她心醉,酸得让她心涩,又痛得让她心惊。
      这样的吻,此生再也无法得到。
      这样的人,一辈子也只能遇上一个。
      她遇上他,是那样早。一路走来,他们给了对方那样多,却没有想到也会走到试图相忘的这一天。这一天,她成为别人的新娘,彻彻底底断绝一切的念想。
      张兰天吃出了青梅里蕴含的滋味——恍如他曾经落在她唇边的泪水,清澈干净,蜿蜒缠绵。如同舔舐泪水一般,她静静地怔了许久,唇畔才终于绽开一束浅淡的笑容。
      她收到了他的祝福。她明白,他此刻不愿她流泪,只愿她展露幸福的笑容。
      入夜之后便冷了起来,清凉的风也透过纱窗吹进屋内。书桌上只摆着一本书,便是张兰天总要随身携带的《饮水词》。
      风将书翻开到某一页,然后便静止住了。这一夜,重又平静了下来。
      第二天张兰天起床,看到《饮水词》被翻到的那一页,怔了片刻,不觉恻然一笑,随后轻轻将书合上。
      那是一阕《临江仙》。
      幽窗冷雨一灯孤。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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