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寒山公馆08 ...
-
人在长时间的攀登过程中，很容易迷失对高度的判断，甚至隐约会产生脚下的路永无尽头的错觉。
闷头爬了不知多久，周旭之停下脚步，一屁股坐倒在地，满头满身热汗也顾不上擦，喘得像个拉破了的风箱。
他用袖子抹了把眼睛，低头看了一眼，张心濛离他大概四五个台阶远，她常年练舞，更懂得体力的支配和应用，虽然看得出也有些筋疲力尽，但总体状态却比他好不少。
周旭之拉开领子，一手不住地扇风，扭头看了一眼头顶。朝半空延伸的阶梯半截没入黑暗之中，实在是难以窥到尽头，他忍不住怀疑这楼梯是不是直接修到了塔顶，但从外面看，这座塔的高度不超过三十米，折算一下，最多也就十层楼高，不至于爬了这么久还没到顶啊……
他心不在焉地想着，突然感觉脖颈处一片润湿，以为是头上的汗滴下来了，他也没怎么在意，随手抹了一把，指腹间迥异于汗水的黏腻的触感却令他浑身一僵。
无数散乱的黑发突然如同潮水一般从周旭之的肩膀上涌现出来，他的耳边陡然响起了一把轻飘飘的嗓音——
“……请问您有看见，是谁把我推下了楼梯吗？”
周旭之两眼一翻，当场就要昏迷，不远处的台阶上却爆发出了高亢凄惨的尖叫，硬是拽住了他这最后一点神智。
张心濛活像一百只尖叫鸡成精了似的大喊起来，一手颤巍巍地指着他，一边慌不择路地转身就跑。
一根根蠕动的潮湿的发丝自周旭之的脖子向上游走，很快便遮住了他的口鼻，周旭之咬紧牙关，牢牢闭紧嘴巴，眼睁睁地看着张心濛两条细腿倒腾地飞快，跌跌撞撞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嘻，跑掉了呢。”
低沉阴冷的笑声像一阵虚幻的风吹拂过耳畔，周旭之感觉自己这会儿可能是恐惧已经突破了阈值，尽管还是怕得要死，但脑子却意外的清醒。
这个挂在他肩膀上的东西应该就是那个“红衣少女”吧，光听声音还是挺符合条件的，就是这个行事作风可不太“少女”，反而很有树妖姥姥的风范……他心里一个冷笑话还没讲到位，呼吸就突然一窒，缠绕住他的头发猛地收紧，周旭之被迫强行仰起脖颈，整个人拧得像个反弓的虾米，脊椎骨骼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痛苦跟恐惧同时席卷了他的思维，分不清到底是哪个更占上风，周旭之这才知道，原来情绪这种东西也存在人体极限，突破了之后才会发现还有新天地。
死亡是临颈的闸刀，缺氧和剧痛使得周旭之的意识都有点模糊起来，自救的挣扎也变得微弱，他紧紧抠着台阶边缘的手指逐渐流失了力道，徒劳地开合几下，还是没能挽留住这最后一丝生机。
无穷无尽的发丝把周旭之包裹成了一个漆黑的蛹，一点微弱的红光却像是迷雾中引路的灯塔，在此刻安静而执着地亮了起来，一只枯瘦的苍白手掌在空中停顿了一会儿，才穿过层叠涌动的黑发，摸索了几下后勾出了一只小巧精致的丝袋。
柔和的光晕透过纤薄的布料，照亮了些许静立在黑暗中的阴沉轮廓。
那是一名身量纤细、瘦骨伶仃的少女。
她的脖子向旁侧折出令人心惊的弧度，脑袋要掉不掉地挂在肩膀上，浑身上下都像是用不配套的零件后组装出来的，骨支皮绽活脱一个畸形的怪物，勉强套在身上的红裙子滴滴答答地往下渗血，很快就在她脚边积起了薄薄一层。
她动作略有些生疏地慢慢打开丝袋，在看见里面团缩着的山茶花时产生了短暂的迟疑，最终还是没能抵抗住，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将花取了出来。
幽微的赤色光芒在她的手心里如同呼吸一般缓缓摇曳，在这样诡谲阴森的环境下，竟也透出一种别样的温柔，像是循着这朵花唤醒了一丝残存的人性，少女轻轻叹了口气，抚平花瓣上微卷的边角，将红色山茶细致地别在了耳后。
潮水般铺展的黑发慢慢回缩，动作间发出窸窣的声响，周旭之“啪”地被甩到台阶上，顿时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用力抠了两把喉咙之后，才吐出了一簇簇湿润的缠绕着血丝的黑发，它们像是蛇一样在地上蠕动，很快就顺着台阶的边缘不知道爬去了哪里。
周旭之吐完之后感觉好受了许多，但由于长时间缺氧，眼前依然是昏沉一片，隐约暼见一片红色裙角在视线中稍作停留，就缓缓离开了，
我这算是苟住小命了吗……周旭之茫然又庆幸地想着，头一歪，直接晕了过去。
……
张心濛连滚带爬地跑下阶梯，连口气都不敢喘，直接冲出门，叫台阶绊了下，一头栽进外面的庭院里。
这一摔，好歹算是把她快要脱壳飞升的三魂七魄震回了原位，她陷在满地的枯枝败叶里疼得爬不起来，肾上腺素的功效褪去后，全身上下每个零部件都开始消极怠工，尤其是两条腿，脱力地软垂在地上，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张心濛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随手抹了把脸上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汗水的液体，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站稳，她皮娇肉嫩，露在外头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满了细碎的擦伤，严重点的还在往外渗血，指不定要留疤。
她咬着嘴唇，卷着卫衣袖子擦了几下，哪怕心里委屈得要死，也不敢大哭出声，生怕招来那些蛰伏在阴影里的非人的脏东西。
回想起在塔里看见的那一幕，张心濛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周旭之……应该是凶多吉少了吧……
我也不是故意要把他扔下的，可当时那个情况，哪怕我冲上去救人也不过是给那个怪物多送道菜而已……她扭头看了看那扇半开的铁门，这一眼却吓得她浑身鸡皮疙瘩直冒，门后的黑暗像是活物一般收缩涌动，给人一种濡湿污秽的感觉，似乎随时都可能冲破那层薄弱的藩篱——
张心濛瞳孔骤缩，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黑暗，而是无数缠绕在一起的密密麻麻的黑色长发！
那个怪物追过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张心濛不敢继续停留，拔腿就朝密林里跑去。
她此时体力耗尽，全靠满腔不想死强撑，好不容易跑到一棵之前做有标记的树下时，呼吸间能感觉到口腔中弥漫着一股鲜明的铁锈味。
她倚着树干休整了几分钟，举目观察了下四周，在进塔前她和周旭之为了找到回去的路，恨不能把小茶苑的草皮都走秃一层，在仔细确认后，她十分惊喜地发现四周的地形似乎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比如说东南方向的树木多出了几棵，右手边的灌木丛的高度也隐隐拔高了一些。
既然他们已经和红衣少女打过照面，是不是就意味着那个见鬼的挑战算是完成了？这么说来，现在这鬼地方也不会限制她回去了？
这个猜想简直是一剂强心针，对于温暖灯光和安全环境的渴望再也无法克制，张心濛勉力拖起两条像灌了铅的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循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越走，她就越肯定自己的猜测。
这里好像就是小王消失的地方啊，树枝上还缠着一缕被割断的头发……不行，不能看，我现在已经有长发PTSD了……说起来，小王去哪里了，树林里不会也有那些鬼东西吧……
张心濛脑子里闪过各式各样的念头，眼神散乱地扫视着周围，在用余光瞥到一个黑影时，她僵硬地停住了脚步。
黑影安静地站在树下，恰逢一束微弱的月光穿过丛生的枝叶，张心濛勉强能辨认出黑影上身套着一件墨蓝色的运动外套。她有轻微的人脸识别障碍，但是对服饰穿搭却相对敏感，尤其是小王这件衣摆袖口都镶着荧光条的外套可谓是丑得非常有特色，她在第一次看见时还在心中默默吐槽了一番，顿时心中一喜，试探着朝他走去。
“小王？是你吗？你去哪里了啊，我和周旭之找你大半天！”
张心濛已经能看清他的背影，从体型和衣着判断这绝对就是跟拍摄影师小王，见他始终没什么反应，顿时心生疑窦，迟疑地停下脚步，左右张望一圈，从地上捡起一根约有较长的枯枝，站在几步开外，握在手里伸长手臂朝前递去，轻轻戳了戳小王的背。
她用的力气很小，小王晃了晃，似乎被惊动了一般，缓慢地侧过头来，张心濛头皮一炸，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
只见小王的面部此刻空无一物，整张脸似乎都被什么人挖走，剩下血肉模糊的一团，两颗暴露在外的眼球悬荡在颧骨处，仅靠一条纤细的韧带连接着。
张心濛两脚蹬地，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却突然感觉到头顶浇淋下大量的液体，在浓郁的血腥味中，她发出压抑难明的呜咽，颤抖着抬起头。
树上倒挂着一个没穿衣服的女人，她莹白美丽的身体在惨淡的月光下闪烁着光泽，脸部的五官却显得很是违和，无论是粗黑杂乱的眉毛，还是略显宽大的塌鼻，似乎都不应该生长在这个女人的身上。
张心濛从喉中挤出一声不似人的惨叫，生死之间的恐怖使她的人脸识别障碍不药而愈，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已然认出了这张略微有些变形、违和感极重的脸正是小王的脸！
作者有话说第8章 寒山公馆08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