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望》陈心一

9、【北京】

　　那是曾念研二的时候。
　　那个时候正是曾念和杨清远很熟络很熟络的一段时间，他们几乎每天都在聊天。
　　有时候聊一些社会热点，有时候聊一些身边小事，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一样。

　　但彼此都很忙碌。
　　曾念要帮导师做项目，杨清远……
　　曾念从来都不知道杨清远到底在忙些什么，倒是偶尔听他言辞中说的一些话，大概判断出是在学习一些法律方面的东西。

　　杨清远和曾念大学念的都是生物科学，但是在毕业的时候又纷纷考了其他专业的研究生。
　　曾念跨考了教育经济，杨清远考了法学。后来曾念考上了，杨清远落榜了。

　　尽管这样，杨清远还是彻底对生物死心了，甚至为此放弃了瑞士的一所学校，一心一意要读法学。
　　就算没能当上法学研究生，也一直在自学法律相关的知识，这一点曾念是很佩服的。
　　但曾念对杨清远的了解也就仅限于这一点了。

　　似乎从这一点上，就断定了他们之间的不对等。
　　曾念的一切杨清远了如指掌，而有关于杨清远的点滴，曾念却是半点不知。

　　但是这种不对等在当时的曾念看来不值一提。

　　不聊彼此的专业问题，杨清远和曾念之间还是有很多话题可聊，偶尔两个人都很忙碌的时候就将聊天放到晚上十点半后。
　　聊完天然后互道晚安。

　　遇到实在是抽不出时间的时候，杨清远就会告诉曾念，让她睡觉的时候告诉自己一声，然后再和她说一句晚安。
　　就好像是杨清远一直在等待曾念和自己说话一样。
　　或者说，杨清远希望曾念是带着他“晚安”的祝福去入睡。

　　这是一种无言的甜蜜。
　　至少曾念是这么以为的。

　　那年十一月的时候，曾念要去北京开年会，在海淀区的一家五星级酒店。
　　差不多是公费旅游。

　　导师提前就和曾念说好了，将文章发给组委会，做好汇报的PPT，然后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曾念开心了很久，因为杨清远就在北京朝阳区。

　　北京地铁四通八达，曾念查好了交通，觉得自己很快就要见到杨清远了。
　　甚至还以为这是一种恰到好处的缘分。

　　没有什么比公费去见暗恋对象更好的事情了。

　　可那个时候杨清远拒绝了。
　　他说他会很忙碌，没有空请曾念吃饭。

　　明明年会是周末，而杨清远之前在微信里和曾念说过，他周末是不用上班的。

　　曾念不是那种会自我争取，或者是胡搅蛮缠的女生。
　　或者说……
　　曾念没有办法对杨清远的决定提出什么抗议。

　　她甚至还很是“善解人意”地劝慰杨清远，说自己大学室友正好在北京的301医院工作，她们早就约好了要一起玩耍，而且对方也在海淀区，距离近，对北京也熟悉。
　　还说以后时间还长，等杨清远什么时候去广州的时候，自己也能带着他玩儿，请他吃饭。
　　……

　　曾念确实有这么一位在301工作的大学室友，也确实不缺人陪着玩耍。
　　甚至于没有任何人陪同，曾念也可以一个人好好地在北京玩个痛快。

　　可是，曾念还是希望有杨清远。
　　哪怕不吃饭，只是见一面，聊聊天也行。

　　但杨清远说没时间。
　　没时间就是没时间。

　　曾念是不可能去和杨清远去辩驳什么的。

　　这么些年，曾念和杨清远的关系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她以为杨清远早忘了五年前的这么一个小小的“插曲”。
　　忘记了这么一顿可有可无的饭。
　　可杨清远却在电话里说，要补回来。

　　曾念其实很想问问他，我缺的难道是这一顿饭吗？
　　可是她不敢。

　　因为问了就是在乎。
　　在乎就是输不起。
　　而输不起，就意味着输了。
　　且是输得一败涂地。

　　曾念不想让自己这么狼狈。
　　所以说“早忘了”。

　　可是曾念还是不够聪明，真正忘记的人才不会说“早忘了”这样的话，应该问“什么时候”才对。
　　杨清远那么聪明，所以一下子就识破了曾念的谎话。
　　但是他却不会戳破曾念这个谎话，只会在电话里当做曾念是真的不记得了，还要去进一步提醒曾念，然后借此，约上这一顿饭。

　　杨清远确实很聪明，是那种在人堆里反复练就出来的，识破人心的聪明。
　　曾念敌不过他，从一开始就敌不过他。

　　于是曾念只好用了杨清远那个时候用到的借口——
　　没时间。

　　***
　　曾念为了真的制造出“没时间”，当天下午就乘坐大巴车回了乡下。
　　正好到了年二十八，很快就是除夕了，这个时候回乡下也确实合情合理，饶是杨清远也挑不出错儿来。

　　事实上曾念是很不愿意回乡下的，工作后的每一年都是拖到年二十九的晚上才回，然后过个几天就赶紧走。
　　曾念宁愿一个人待在市里的房子里煮饺子吃也不愿意和亲朋好友凑在一起瞎闹腾。

　　人呐，一旦过了二十五，就是七大姑八大姨问候的对象了。

　　读书的时候还好，可以用学业来搪塞一下，可一旦进入职场，就再也拿不出理由了。
　　从工作的第一年开始，曾念每年“被安排”的相亲对象可以从初一排到十五，相亲对象五花八门，型号各异，曾念逃也逃不过。
　　至今微信里还躺着好些个前相亲对象。

　　曾念倒也不是特别排斥相亲。
　　也想过人生到了这个年纪，是不是该按部就班的找个合适的人过完这一生了。

　　但“合适”二字如何定义，却是很大的一门学问。

　　曾念没有要刻意记住杨清远这个人，也没有觉得这个人有多么的不可替代。
　　在过去的几年里，遇到长相身材出生等各方面条件都还不错的相亲对象时，曾念也会试着接触和交流，可是总也熬不过一个月。

　　聊天像是应付差事，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怎么回事，那种当初和杨清远聊天时的雀跃心情再也没有出现过。
　　哪怕是短暂的一秒，也没有。

　　看见对方发来的消息会出现一种“好烦”的心态，会觉得“对方怎么这么多话要说”、“怎么这么锲而不舍”……
　　然后还要一边和自己讲道理——
　　“别人喜欢你没有错”、“别人发消息你就要回复啊，不然会显得很没有礼貌”、“曾念你已经不小了，不该再有别的什么要求了”。

　　非常累。
　　就像是每次回复消息都恨不得跪下来求自己才行。

　　曾念忍不住将这些人拿出来同杨清远相比。
　　或者是，同样杨清远聊天时候的曾念相比。
　　可是……
　　没有一个人能够比得过，所以曾念单身至今。

　　曾念觉得，或许是接触的人不够多，又或者是她懂得的道理还不够多。
　　但这次再见杨清远，得知他单身。
　　曾念就再也不给自己找理由了。

　　这么多年……
　　她从来没有放下过杨清远。
　　那些所谓的尝试，所谓的“年龄到了就该接受现实，找一个合适的人就嫁了吧”的理由，不过是曾念拿来自欺欺人的鬼话。

　　可是尽管有了如此清醒的认知，当曾念在面对杨清远的“请吃饭”的话语时，她还是选择了逃避。

　　曾念还是很喜欢杨清远。
　　不。
　　应该是非常喜欢杨清远。

　　可曾念不是二十三四的曾念了，不是那个每晚和杨清远互道晚安的曾念，给他推荐自己喜欢看的剧和小说的曾念，和他分享自己生活的曾念了。

　　二十八岁的曾念不可以再犯那个时候曾念犯的错误。

　　喜欢一个人会让人变得卑微，变得小心翼翼，可是最不能丢掉的，却是一个人的尊严。
　　我还是喜欢你。
　　但是比起你，我的尊严更为重要。

　　所以，曾念可以用“没时间”为借口选择拒绝杨清远的“补回来”。
　　因为五年后的饭，再也补不回五年前那颗期待的心了。

　　曾念的主动就是“欲情故纵”，这一招是和五年前的杨清远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