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你繁华与刻薄》自由枢

10、第 10 章

　　10 疯子

　　男人说，我叫程又安，有个大哥叫程安，父母希望我们平安喜乐，即名安。
　　俊朗舒雅的脸在白昼强烈的光芒下闪耀着致命的光彩，男人嗓音是动听的温和，有着让你过目难忘的脸和声音，对面女孩子苍白的脸木然，黑色的眼珠子只像是摆设般挂在脸上，淡漠散然的看着他。
　　陆离轻轻回握他的手，波澜不动的语调，“他们都叫我李敏言，真实的我叫陆离”。
　　怪异无序的话太惹人好奇，然而程又安是多么足够精明又无所谓的人，满是不在意，黑色的眼睛透亮的注视她，嘴角带着疏离温雅的纹路，他说，陆离，你好。

　　他什么都不问，仿佛兴致缺缺的样子，温雅舒和的姿态高高在上却不惹人厌烦，犹如天生他便如此洒脱。
　　那一刻，你掏空心思想要竭力隐藏的东西，仿佛一切都无所遁形。
　　这个男人的存在就是一种致命的毒药，理智太过洞彻以至于危险万分，不自觉的近乎强迫性的以自身的无法忽视的魅力占据你的眼睛，大脑，思维，情感。
　　以至于有些恍惚，某种疏忽的错觉陆离感觉自己是真实存在的陆离，而不是李敏言。依旧身处在中国的小县城里，平凡安然，喜笑皆闻，有同学，朋友，家人每天叫她的名字。
　　“你好，程又安。”平静，不带波澜的表情和语气，陆离早已将自己打磨得毫无生气。

　　他们相识三个月，不到一百天。
　　他二十九岁，陆离十五岁，他比她大十多岁，年龄很容易成为交流的障碍，在他们之间却无形中成为虚幻。
　　其实他们的性格差异很大，南辕北辙。
　　陆离是一个永远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孤独自傲，她的话和她脸上的表情一样，少得可怜。而程又安，温良清和的表面下是同等的待人薄凉，除了在工作上发号施令，私下里亦是不爱多说话，远离人群，读书品酒沉醉人生，潇洒自如。陆离本质是无谓，程又安本质却是散漫，一个是极端的疯狂，一个是温柔的杀戮。程又安之前三十年的岁月放浪形骸，寂然享受，碰到一个性格极端的疯子，潜移默化的改变了。
　　内心里他是讨厌这种改变的，他不喜欢逃离自己控制的变故，但他更加不能否认的是他确实欣赏喜爱这个让他不知不觉改变的女孩。

　　他们都是严格规范自己的人，程又安欣赏她，和她的交往总保持在一个很合适的程度，不疏远却谈不上亲密。
　　他会带着她看百老汇演出，世界交响乐演奏会，莫扎特的钢琴演奏，linkpark的演唱会，他能看出陆离对这些并没有兴趣，依旧很有耐心的全程陪伴。他们经常外出就餐，每次去餐厅时，他总是无视她的年纪就餐必备红酒，要她陪他一起喝酒，教她如何品红酒而不是单纯的喝。她会听他的意见尝试，即使在她眼里毫无意义。
　　陆离于他而言是特别的存在，但绝不会主导他的生活。他工作忙起来有时候也会一个月不打电话不发短信不联系她。
　　大哥程安说，你们这样并不是朋友。
　　他听罢，在电话这端轻笑，清和淡然的语气，大哥，程又安没有朋友。
　　是啊，她当然不是他的朋友，因为他们是同类啊。

　　不涉及个人隐私，不过问对方的过往和经历，不好奇彼此的生活和身份，若即若离，仿佛可以随时放弃，另一方面又两相贪恋彼此所带来的安慰。
　　所以当他某天看到报纸上写着king企业最年轻执行董事是一个十五岁的韩国少女，叫李敏言，看到有一个漂亮的男生笑容艳丽的在电视上说着她的惊才，他也能在下一次见面时，面容平静的一边喝茶，一边继续和她谈天论地。
　　朋友太过奢侈，他不需要，她亦是。所以他们能够相识相知，却无法互相温暖。他们早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把那时干脆爽朗的自己丢在时间的荒芜中，为自己冷漠坚硬的心筑起一道又一道的城墙，变得更加坚不可摧，别人进不来，他们自己也出不去。
　　困兽于牢笼。
　　冷酷地拒绝别人，同时，牢牢束缚自己。

　　他们之间惺惺相惜，而他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冷漠自持地等待的，不是另一个自己，而是那道足以摧毁城墙的阳光。
　　程又安年少时奋不顾身探索，现在内心却对此已经毫无期待，而陆离却不一样，虽然在任何人面前都是淡漠自持的样子，程又安知道她的心中一直满怀着简单执着的希望去寻找，靠近，每一步迈的小心翼翼，即使身体和心理已经如此绝望。
　　一如她曾经对他说，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他冷静的看着，不言不语，内心藏着可憎的阴暗，专供自己品尝。其实他最想看到的是，那个心中还有一点火焰支撑她走下去的女孩子，永远拥有黑暗的眼睛，永远无法拥有阳光，触摸不到温暖，该是一副怎样让人愉悦的画面呢。

　　只是没想到，那时刻来的如此快，差一点将她逼成真正的疯子。
　　那一刻，他看着那个女孩子坐在地上，脸色苍白，瘦削的脸神色平静，眼睛里的神色却截然相反，黑沉，死寂，疯癫，再也掩饰不了的恨和无望。
　　一个人表情装的再无动于衷，眼睛里隐匿的微妙变化会出卖最真实的你。
　　鲜血，骤然成为另一个世界，喷薄的，炽热的，艳丽的，掩盖住她的面目。
　　世界开始崩塌。
　　轰隆轰隆的声音格外清晰。
　　危石一块一块的掉下来，砸在她的身上，她那般高傲自负的人，竟然认命地倒在地上，满身鲜血，犹如疯子般狂笑不止。
　　程又安知道，那个曾经对他低低细语说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女孩子，她心里的蔷薇，已经枯萎了啊。
　　蓦然的，他的心里有愉悦，伴随而来的还有，彻骨寒冷。

　　韩国首尔，郊外别墅。
　　郁郁葱葱的郊区里，横亘在山坡上的一大片白色建筑很是显眼，云朵，森林，高山，崎岖蜿蜒的山路，清新宁静的环境，偶尔有零星鸟类声音尖利划破天空，阳光照耀着这座属于李家的领地。
　　一整片山，一整个郊区，每一棵树木，每一株鲜花，每一寸空气，都归李家所有。
　　韩国上流把李家称为“传奇”，称这个家族的人为真正的名流贵族，歌颂李家的成功为，如有神助。

　　很长时间来，李家一直隐世不闻，他们拥有着祖上积攒的千万财富，低调而奢华的享受着世人梦寐以求的所有东西。李家家族人丁稀落，但每个人都惊才绝艳，拥有除了财富外可以目空他人的资本，自傲，低调神秘的存在着。直到陆离的爷爷开始，隐世李家开始真正进入韩国现实社会，凭借着无以估量的巨额财富和领导者绝佳的智慧，杀伐果断的魄力，在经济领域独占鳌头。
　　韩国日报曾刊发整整一期报纸报道“冲击国企的神秘李家”，详细介绍了李家在四十五年间如何崛起一个经济王国，可见其影响力。

　　如果说之前的李家在韩国属于一个传奇，那么近几年来，它的发展可堪比作神迹。李家企业从开创起，老爷子一直固执的由始至终坚持本土发展，从不将自己的势力范围延伸到国外，即便企业自身拥有多么强大的实力。
　　或许正如公司的名字“king”一般，李家真正做到了韩国的“king”，占据着韩国金融、经济、房地产、娱乐等行业的顶尖，这种情形一直坚持了四十多年，直到李敏言终结了固步自封的时代。

　　king在美国受到巨大推崇，作为在世界经济中心的美国打出荣耀的韩国企业，引起世界经济界广泛关注，直接引领韩国经济走到了风口浪尖上，荣耀危险并存。韩国国民对此殊荣的无上荣誉感怦然而生，king的关注度达到新的高度。
　　那一时期，韩国各大报纸上，财经、金融、经济、娱乐、人物满满都是king的新闻，人物全都是李家各个领导人。

　　作为宣传片的主人公的宋敏晟是最先被报道的，艳丽妖气的面孔，深邃优雅的眼睛，放荡不羁的姿态，自傲却并不显得自负。尤其是当时站出来面对世界的眼光坦然自若澄清天下，大大惊艳了国民一把，纷纷赞扬宋敏晟的坦诚和淡然。
　　当他宣布要进入娱乐圈，沸腾了整个大韩民国。当时在整容已经无比发达的韩国，宋敏晟这种长相出挑并且纯正天然的人几乎绝迹，他彼一出现，就是所有聚光灯竞相追逐的焦点。
　　那段时期，韩国各大商场露天电视上面播放的必有宋敏晟的成名纪录片，循环播放在高楼大厦上空。
　　所有人都知道，那不仅仅只是简单的宣传，更像是李家对世界的一种宣告。

　　这个宣传片在韩国播出的时间较晚一些，美国播出一个星期后才到达韩国这里。片子里宋敏晟完全颠覆了放浪不羁的公子哥形象，竭尽全力，几乎是完美的演绎了一个冷静睿智的上位者形象，与真实的他迥然不同，他是真的很上心，镜头下每个表情都做的毫无瑕疵，拍的特别好，他心里着实高兴，特地拷制了两份，一份给自己做纪念，一份给了一手促成这一切的人。
　　他不知道陆离会不会看，陆离性格莫测，他永远猜不到她的心思，但还是留有一丝念想，希望她能看到他的用心努力。

　　片子里他从头到尾穿着各种不同款式颜色的西装，年终舞会上那一身暗红色的妖冶，街角咖啡厅里浅蓝色休闲西装的他惬意悠然喝着咖啡，king获全美最具潜力竞争力企业大奖，他一身白西装温雅冷静，精致的脸上无一丝骄傲自满，谦和内敛，彬彬有礼，弯腰致谢。
　　最后，他站在公司高楼的办公室里，身材挺拔修长，严肃板正的黑西装被他硬是穿出随意得体的感觉，身后是金发碧眼的男人对他说些什么，他听的很认真，专心致志的样子太过迷人，偶尔会皱下眉。男人汇报工作完毕后离开，他看着外面碧蓝高原的天空，伸出手，轻而易举地触摸到那片蔚蓝。

　　影片的最后，是他伸手即触天的背影，瘦削挺拔，带着一丝丝落寞和满身辉煌，谢幕。
　　人，生而成功。
　　this is king。
　　黑色幕布，白色字体，简单的两句话，完美昭示了与生俱来的霸道和自信。
　　这是整个片子唯一的两句台词，除此之外，从头至尾全都是用表情，肢体，环境来完美演绎，唯一的声音便是大提琴低沉鸣动，贯穿始终。

　　陆离拉的大提琴，提出这个建议的是宋敏晟。她学大提琴好几年时间，喜欢但并不热爱，只是老爷子把音乐修养定为每一个李家人必备的修养，她这才一直坚持。
　　宋敏晟知道陆离学的大提琴，可从未听过陆离拉过，他早就听够李家那两位兄妹的钢琴演奏，便想听听陆离的，这才提出要求。没抱太大希望陆离会答应，所以当陆离允诺时，有些不敢置信。
　　这个又自我自私甚少在意别人的冷感家伙，怎么会这么温驯？宋敏晟在心里默默诽谤。
　　宋敏晟只当她是为了公司，自然不知更多的是陆离想要让宋敏晟以完美无缺的形象展现世人面前，更多的是那次对他发火的亏欠。

　　曲子是她的老师海伦写的，名为《miss》，意为思念或者错过。一开始清空飘渺的灵音像是漂浮在天空之上，后来一改风格，逐渐沉重压迫的腔调，节奏舒缓的推进，却又矛盾地透着桀骜随性的风格，很难精确到位的演奏出包含的复杂情感。
　　拉完后，陆离抬头看宋敏晟，面容艳丽的男人站在一旁，深深皱眉的样子也好看的要命，许久才有些戾气地说，你的负面情绪带的太多了，沉重过盛致使琴音失去了本质。
　　陆离稍微顿了顿，不无欣赏的看他一眼，她已经尽力掩饰自己拉琴的缺点却还是被他发现了。沉默，继续拉第二遍，宋敏晟依旧眉头深皱，这次宋敏晟还没说，一边的导演开口了，金发男人的声音很轻很轻，他蓝色的眼睛澄澈清明的带着动人的哀伤，li，听着它，我觉得我的心很悲伤，好像丢掉了自己。

　　音乐一旦用心演奏，会一丝不漏的暴露你所有的内心情感。宋敏晟妖艳的面容带着少见的严肃，他看了一眼陆离，安静的垂下眼。
　　李敏言的音乐，就像是每个少年儿时梦想长大可以做超人拯救世界，却最终被告知这个世界没有超人的存在，依旧完好无损的转动一般。
　　那种感觉，是少年梦想破碎的失望。
　　世界教给他们的哲理，异常单纯直率的残酷。
　　宋敏晟感觉，李敏言的人生，就是失望透顶后的悲哀，挣扎，无奈，可怜。
　　这种透着死亡、无欲无求的样子吸引着他，一步步向她逼近，去探索，去观望，到最后去守护。

　　在别墅的生活很简单，早晨六点多起床，骑着自行车去海边散步，郊区的环境幽静，人很少，空气清新，放眼看去自然的景色格外舒心。
　　骑车到海边差不多需要半个小时，早晨海面上还凝结着未散的潮湿雾气，眼前都是灰蒙蒙的看不清楚。将车子停在沙滩边，下车慢慢悠悠的散步，雾气很湿，不到十分钟便感觉身上的衣服有了湿意，轻轻一捋头发会挤出水珠来。

　　太阳慢悠悠的出来，光芒轻轻洒在海面上，壮丽的无法以言语形容。波澜壮阔的日出她早已看了无数遍，却依旧被它的宽容强悍所震慑。雾气开始逐渐散去，波涛里，水镜粼粼，光照渐强，她忍不住眯起眼睛。温暖的阳光让身上潮湿的感觉更加强烈的受不了，陆离坐在黑漆漆的石头上看碧蓝的海面，胸腔里心脏犹如被海水慢慢淹没，安静低眉的样子，标志的面容如水墨散开。

　　别墅里熟悉的面孔居多，除了换了几个女仆，其余人都是在李家工作好几年的人。即便陆离好几年不回来一次，他们也是认识陆离的，摆着得体的笑容，恭顺的姿态。
　　“三小姐，您现在要吃早餐吗？”女仆过来问她。
　　陆离停了一下脚步，“蛋炒饭，加鸡蛋火腿，十五分钟。”女仆听后惊讶的抬头看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她是难以理解这位久不在家的三小姐怎会这么好伺候，这也太过随便了把。
　　女仆刚想回答她，陆离迈着步子冷冷散散离开。
　　左拐第三间，推门进去，她径直走进浴室，开热水，坐在浴缸边缘，水声哗哗作响，她顶着一副落落颓唐的表情，呆滞地等待水汽弥漫。抬起头，眼珠散漫无神地向上看，只有白色的陶瓷墙壁，她笑，耸耸肩，没入温水中。
　　洗完澡后换上一身黑色休闲装，下楼去餐厅吃饭。

　　为了避免遇见这个家里的人，她很少在李家餐厅吃饭，除此之外，更多的原因是这样的她在这个家里，格格不入，身份，血缘，价值，性格。他们没有接受她，只是把她接回来免于丢弃在外的命运。同样的，陆离也从未把他们当做家人。
　　李家是一座高档的五星级酒店，她是长途旅游经过的住客，而他们是主人。他们可以在某一天毫不留情的驱赶她，而她亦能够毫无负担的离开，没有留念。

　　她活了三十多年，不长不短，时间是最残酷的东西，它会慢慢地消磨掉你生命里出彩的地方，最终让这些原本不易的精彩变成普遍，你曾经所喜欢的东西经历的时间太长，一件件变质，到现在，变得无所谓。某日，你忽然走在街上，或者抬头看看天空的时候，忽然忘记了你一直以来不顾一切努力的东西，它到底存在吗？
　　你以为你做了一场梦，因为那个世界里什么都没有，醒了过来，然而当你醒来后，你却发现，原来真实的世界里，你还是一无所有。
　　那一刻，你忽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活得久的好处是，你由单纯变得复杂，以前拼命想得到的东西，现在不想要。
　　陆离迎着太阳微黄灿烂的光芒，歪头注视它，极浅极浅的笑了，一瞬而过又恢复到毫无波澜，右手拿着勺子开始吃饭。
　　仆人摆着完美的没有裂缝的表情伺候一旁，陆离吃了几口后便觉得没了食欲，放下勺子，擦了擦嘴，翘起腿，背部向后仰着靠着椅子，手指放在餐桌上，语气散漫又凌厉，“在我吃饭的时候，离开我的视线。”

　　黑色的眼睛抬起，面无表情，明明有着一张标志干净的脸孔，看在眼里赏心悦目，唯独眼神将所有好感破坏殆尽。没有作为一个正常人所拥有的喜怒哀乐，黑色瞳孔永远是平静淡漠，神情疏离地难以接近，苍白的面容参杂着病态的暴戾和孤僻，语调从一而终保持在相同频度，以至于想要对她解释这是李家的规矩的仆人，背后一大片冷汗嗖嗖冒出来。
　　两方以压抑的沉默进行着，仆人们都知道这位鲜少回家但在家中地位极高的三小姐不能招惹，可是李家严苛的规矩他们也不敢打破，只能站在那里。

　　“三小姐，很抱歉，我马上让她们离开您的视线。”穿着西装的男人从后面走出来，躬身说完话，对着唯唯诺诺的仆人下命令，“赶快下去！以后除非必要，不准围着三小姐。”
　　陆离刚才气势强硬的迫使她们离开都不奏效，李家的管家说一句话就这般管用，手撑着桌子，站起来，面无表情，“多谢管家的帮助。”
　　这句话讽刺意味太过明显，即将踏进老年的管家也不在意，低着头，恭顺得体的挑不出毛病。在李家，包括男女主人都对这位管家怀着一丝敬畏，这个深藏不露的男人跟着老爷子四十多年，从老爷子接手公司到退居在家，他也从公司的高层领导离开做了李家的管家。

　　李家的所有人都不敢把他当成下人对待，包括高傲的李敏宇
　　和骄横得宠的李敏言都不会对他摆脸色，即使老爷子没有明说，所有人都知道，管家是李家最深藏不露的高手。
　　赵容则弯腰以余光看着陆离的身影渐渐消失，神色平静的端走饭桌上的盘子，转身的时候他的嘴角微微笑了一下，李家所有人都对他礼让几分，就除了一个陆离，因为在她眼里，他只是李家的管家而已。

　　陆离将自己的书房里的所有电脑打开，四台超大型的电脑堪比液晶电视，繁杂的交映着曲曲折折的记录曲线，看了一会美国股市的情况，和卡尔视频通话交流工作问题，美国方面问题不是很大，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谈了很长时间，很快到了中午十二点。
　　她放下手头工作，揉了揉太阳穴，歪着头，目光散淡的看着窗外碧蓝高空，神情带着慵懒和颓废，面容静和，这种姿态难以和她的年龄联系在一起。
　　有规律的敲门声打断漂浮的思绪，然后平缓低沉的男声，“三小姐，会长让您下楼吃饭。”

　　管家的声音。
　　一般都是仆人过来叫她，这位地位不凡的管家通常只负责老爷子的大小事情，连她的父亲一般都不会吩咐他做事，如此看来老爷子是有事情吩咐她了。
　　关好电脑，起身跟在管家后面下楼梯，穿过长长的走廊，到了二楼老爷子的专属用餐地。
　　老爷子站在明亮的落地窗前，身体挺得板正，头发白了三分之二，看不到表情，陆离敏感的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坐下吧。”老人没有回身，淡淡吩咐。
　　陆离并没有动，依旧站在那里，眼睛微微下垂看地面，也并不说话。老人过了一阵转过身走来入座，陆离这才坐下。
　　食不言在大家族中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这并不是一条规则，而是修养。更是矜持，是高傲，是尊贵。
　　这顿饭持续了二十分钟的沉默，一老一少更是全程无表情，再加上旁边面目严肃的管家不苟言笑注视，任普通人早就坐立难安，陆离是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她本身就是个话很少的人，因为没有能说上话的人导致性格孤僻更加不爱开口。这种场景她只会专心动筷子吃饭，毫无拘谨，安之若素。
　　吃完后自有仆人收拾，她跟着老爷子进书房，管家很体贴的关上门，眼神从头至尾没有看过这里。室内只剩下她和老爷子，陆离眼神沉沉寂寂，对这即将要来临的某种不可知的事情激动的无比期待。

　　坐在有阳光照耀的沙发上，细密阳光下她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内心翻江倒海得兴奋，她用力按住自己的手腕，白皙的手上血管青色一片，压抑畸形的兴奋。
　　不同于陆离的跃跃欲试，老爷子显得异常冷静，站在窗边平视外面，陆离知道他根本不是想要看看外面的风景，只是需要向外看看而已。
　　僵持了近十分钟，老人背着手，微微转动身体，发黄的眼珠子平静冷漠的注视着她，宛如第一次见面时残酷的面容，“敏言，下星期敏宇会从美国回来，进入king在企划部做执行经理。下面，我给你两个选择。”

　　不带丝毫感情看着她，语调缓慢冷硬，“我要收回你手上king总公司的所有股份，韩国这里，我会放权给敏宇。敏宇回来后，你回美国负责分公司事情，三年内不准回韩国。这是第一个选择。”
　　老爷子停顿了一下，看了她一眼，陆离垂着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老爷子脸色顿时阴沉大半，声音继续响起，“敏言，让我看看你到底还有多大本事，这几年在外面，你取得了多大的成功，就隐藏了多少能力！”

　　陆离手上有king总公司10%的股份，是除了她的父亲和姑姑的第三大股东，李敏宇没有任何股份，现在甚至连和她相提并论的资本都没有。她是猜到了老爷子要把李敏宇召回来，更会让她和李敏宇争锋，没想到的是老爷子收走了她所有的总公司股份。
　　三年之内不准回韩国，将美国子公司交给她全权管理，也就是说她根本再无权干涉king的任何事务，那么她三年里不在李敏宇和那位对她感情淡薄的父亲能做出什么来？美国的分公司虽然交给她，但归根结底还是依附于总公司提供必要的资金，这样她还能掌控多少？获权后李敏宇那般睚眦必报的人会怎么好好报复一下把他送出国远离父母亲人的她呢？

　　这种既危险又充满诱惑的事物太值得她疯狂了，她天性中深埋于底的破坏因子占据了大脑主体，陆离低着头，黑发自然垂落下来，将脸上所有波动遮住。
　　她在黑色的阴影下，苍□□致的面容寒冷，笑容诡谲。
　　“第二个选择呢？”

　　管家立在门边待命，陆离走出来经过他，漫不经心的笑容淡的几乎观察不到，她瞥了一眼立在一边的管家，稍微停顿了一下脚步，似乎在想什么，随即插着口袋走了。
　　他目送着陆离黑色的身影消失后，这才进到房间里。
　　窗户开的很大，四月的风并不暴戾，但吹在身上也不会让人觉得舒服，赵容则疾步走过去轻声提醒，“风大，您身体不好还是不要站在风口。”

　　站在那里吹风的人并没有回应，背着手，风把他的衣服和头发吹的有些乱，然而他却并不在意这些，依旧沉稳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赵容则明显感觉到他的沉默，眼光一扫看到了桌上摆放的文件。
　　董事责任任命书。
　　赵容则过去把文件整理好，见惯大风大浪的人对任何事情都波澜不惊，平静的叙述，“没有签名，所以说她选择了第一条路。”

　　如雕像般伫立的老人许久轻微叹了一口气，“容则，她对king完全没有争夺欲。”
　　男人完全没有惊讶之色，“您不是早就知道了。”
　　老人似乎有些怅然，他看着天空，脸上不复以往严酷的没有人情，“要是有什么东西能让她上一点心，哪怕只有很少的一点，也好啊，至少不必像个疯子一样自残！李家难得出了一个惊世之才，她能在短短八年内在华尔街创造一个神话，直接让king一跃成为韩国经济鳌头，然而谁又能想到她的心里住着一个疯子！怎么会这样强大却又软弱呢？可明明看她的性子不是那样啊。”
　　陆离在美国期间几乎所有事情，老爷子全都了解，自然也就包括她在五年前患了心理病，精神抑郁，失眠，自闭，甚至在近两年更严重的有了自残趋向。这次回来，虽然她很聪明的穿长袖衣服遮掩，还是让他看到了胳膊上增添的数道疤痕，狰狞的刻在手臂上。

　　她在人前伪装的完美无缺，漫不经心的语气，虚与委蛇的态度，双手不沾星点灰尘便能翻天覆地，从容不迫地照常工作，一丝不苟，保持着一贯的冷漠，眼里什么也没有。
　　这样下去，他这个引以为傲的孩子，本该高高凌驾在众人之上的孩子，等待她的只能是，彻底的毁灭。
　　“我们到底做了什么毁了这个孩子呢？”他犹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眼神是呆滞的空洞，但至少还有尖锐的性格。
　　他是不喜爱她的，除却她见不得人的身份，更因为她每日死气沉沉的样子让他看了就烦躁，所以他放任敏宇将她整的半死不活，不闻不问。
　　“会长，能毁灭三小姐的只有她自己，同样，能拯救她的也还是她。您做的够多了。”跟在老人身边近三十年，完全知道他的担忧。

　　他重重的叹气，清明犀利的眼神疲惫，缓缓闭上眼睛，神情有些凄凉，似乎有些不忍说出下面的话，“容则，这几年我一直在韩国看着她怎么成长。我的孙女啊，在美国混的风生水起，也把自己糟蹋的体无完肤。吸毒，精神病，自残，疯子，玩命工作！
　　李家在她眼里一无是处，她的身体一样无所谓是吗！家人可有可无，她从来都不把自己当作李家人，只是一个姓李的人而已！
　　都说李敏言对别人狠，她对自己更狠••••••

　　这个孩子真是个疯子，惊才绝艳的疯子啊！她教了我一个道理啊，真正的强大，是无所谓，同样也毁了她••••••
　　或许哪一天她感到了厌倦了，自杀都能轻而易举地做出来。
　　容则，是李家把她逼成这样吗！是我和她父亲把她逼成这样吗！到底是什么把她变成这样子！我真的很不想承认，我心疼她，喜爱她。
　　有生之年，我可能都看不到她像个平常人一般生活。
　　李敏言啊，你到底在意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