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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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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晚自习前,入学考试的成绩和排名已经出来了,几个想提前查看分数的学生在老师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
司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刷题,才刚开学一周,他的文综练习卷就已经做了三分之二。
“彬哥!”余文博拿着成绩单蹭到司彬座位旁:“总排名已经出来了。”
司彬摘下耳机,抬头问道:“你怎么把成绩单拿出来了?”
“老师本来是要给班长的,但他请假了,我就代劳拿来了。”余文博一边说着,一边把两张成绩单放到司彬眼前。
“彬哥你牛逼啊!理转文,综合成绩年级第二,班级第一!”余文博的话吸引了周围同学的注意。
“文博成绩单借我看一看!”副班长探过身来。
“第一名是谁啊?”旁边的同学围了上来。
“我看看啊……”副班长接过成绩单:“是个没听说过的人,叫林木润。”
“林木润?”司彬一愣,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对啊,年级第一和文综第一都是他。”副班长看到自己的排名后,将成绩单递给了旁边的同学。
“这个林木润是哪个班的?我在一中两年,从来没听说过这人。”余文博仗着个头高,伸长脖子看向已经被传远的成绩单。
“是二班的。”副班长回忆道:“听二班的李茜说,他们班新来了个转校生。”
“哟,这名字取得……”余文博挠挠脑袋:“他五行缺木?”
副班长笑着说:“‘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崖不枯。’我倒觉得这名字挺好听的。”
“你倒是会夸人,就是不知道人长什么样,什么珠啊,玉啊,别是个戴着啤酒瓶底眼镜的书呆子。”预备铃响了,余文博忙上前去要回成绩单:“先别传了,快放讲桌上去。”
司彬若有所思地转着碳素笔,片刻后起身离开教室。
找回成绩单的余文博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转头问一旁的副班长:“彬哥这是要去哪里?厕所不在那个方向吧。”
副班长看了看,摇头表示:“我怎么知道。”
一班隔壁就是二班教室,司彬停下脚步,透过玻璃窗向教室内望去。
预备铃已经响了,二班的大部分学生都坐在位置上自习,他的目光划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最后停留在了靠窗最后一排的男生身上。
他没穿校服,鼻梁上架着一副金属框架眼镜,左手不停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干净的指甲在教室冷色的灯光下微微泛着健康的光泽。
“司彬?”拿着成绩单和试卷的李老师看到了站在二班教室外的司彬。
“预备铃都响了,你怎么还没回教室?”李老师问。
“我出来透透气,这就回去。”司彬笑了笑,转身回到一班教室。
靠窗的同学听到了动静,纷纷抬起头向窗外望去。
“是一班的司彬。”李茜低声问周轩:“他到我们教室外干嘛?”
周轩依旧是一副没睡醒似的样子,头也没抬地算着地理题:“不知道,估计找人吧。”
坐在最后的林木润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抬头看向窗外,然而司彬已经离开了。
李老师推门走进教室,一边教育学生不要把空调温度开太低,一边将试卷递给数学课代表。
“这次考试,我们班只有三名同学进入年级前十。”李老师拿起手里的成绩单,严肃道:“分班考试时,年级前十我们还能占一半。只是一个暑假而已,就退步了这么多,是不是心放野了,收不回来了?”
二班的同学们个个垂着头,生怕被班主任抓典型。
“这次的试题考察的大部分是基础知识,我们班的文综平均分居然还下降了!”李老师走下讲台,站在第一排学生面前,板着脸道:“你们自己好好反思吧,我念一下年级前十的名字,班级排名你们自己传阅。”她将一张成绩单递给第一排的学生。
“第一名,林木润……”
新同学空降第一,半个班的同学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角落里的男生,而林木润只是在被念到名字时面无表情地抬了下头,面上不见任何获得年级第一的喜悦和兴奋,仿佛早已习惯一般。
与二班仅一墙之隔的一班老师也在念排名,司彬在听到年级第一的名字后,低头看向了语文书。
“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崖不枯。”这是副班长对“木润”两字的解读。
“林木润……”司彬用笔尖点了点试卷,悄声念道。
“怎么了?”余文博听到他喃喃自语,便悄悄转头问道。
“没什么,就是想起一点事。”司彬一边转着笔一边低头看题,其实心早就飞出了教室。
街头解围并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琴行偶遇也不是巧合,说到底,司彬并不是个热心肠的老好人,只是因为那个需要帮助的人是林木润。
第一次遇到林木润,是高一结束时的那个暑假。
七月份的江南白日里气温直彪到了三十八摄氏度,司彬被过分热情的高远连环夺命call了三天,终于黑着脸迈入了星月琴行的大门。
高远是个泯然大众却又非常容易被人记住的名字,司彬的众多朋友中,也只有这位敢在被拉黑三次后,依然锲而不舍地换电话号码骚扰司少爷。高远学习普通,长相普通,但家里有矿,人缘又好,吉他弹得不错,被人夸得多了,刚上大学的高远也飘了,一拍脑袋,就想到亲戚家的琴行帮个忙。
琴行那段时间正是招生旺季,高远搬着他的吉他往门口一坐,人来疯似的弹了起来,美其名曰吸引生源。
都说会乐器的男生能吸引小姑娘的注意,高远在琴行门口孔雀开屏了几天,果然给老板招到了不少学生。
这厮捞到了人生中第一笔提成费,乐颠颠地打了电话,想让司彬跟着他学两手,司彬在挂断N次无果后,还是木着脸来了。
但他到的不巧,高远正在给学生上课。
前台兼职的姐姐听说他是高老师的朋友,便给他倒了杯水。
“谢谢。”司彬接过水问道:“他大概几点下课?”
“一节课四十分钟呢,现在才刚过去了二十分钟。”姐姐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建议道:“你可以在沙发上坐着等等,或者想四处转转也行。”
司彬点头,抬着一次性水杯上了楼。
琴行总共有三层,第一层虽然关着门,但依然能够听到初学者断断续续的演奏声,各种乐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吵得人有些头疼。
傻逼。
这是司彬对高远的评价。
选的琴行也够傻逼。
司彬喝了一口凉水,面无表情地腹诽着。
二楼一半是汇报演出室,一半是小提琴、大提琴教室,这个时间似乎没有人来学琴,整个走廊安静极了。
通往三楼的楼梯被一道门锁了起来,司彬晃到门边看了看,便打算下楼。
这时,汇报演出室里传来了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
——是巴赫的曲子《G弦上的咏叹调》。
司彬顺着琴声来到了汇报演出室外,发现门是半掩的,轻轻一推就开了。
借着落地玻璃窗外透进的阳光,他看到了演奏者的模样。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白衬衫和浅色牛仔裤,他的皮肤很白,沐浴在阳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少年微侧着身,修长的手指按着琴弦,浅色的眼眸荫蔽在长而密的睫毛之下,远远望去,仿佛盛了细碎斑驳的琥珀光。
司彬的脑海中山呼海啸般的涌进了一系列的形容词句,最终定格在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我是否可以把你比喻成夏天?虽然你比夏天更可爱更温和。”
看到有人推门进来,少年停止了演奏,他放下琴,抬起茶色的眼眸看向司彬,他的眼尾很长,如同一笔落在宣纸上的水墨桃花。
“不好意思。”司彬捏着一次性水杯的手指因为紧张而微曲起。
他傻愣地站在原地,听到了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我走错房间了。”
司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琴行的,但据高远回忆,那天他整个人都魂不守舍的,吃饭是加糖还是加盐也没分清。
司彬是个早熟的人,隐约知道了自己的性取向后倒是没有多做纠结,而是早早向母亲坦白。
司彬的母亲留洋多年,早对同性恋这事见怪不怪,在接到儿子的电话后,她先是陷入沉默,没多久后就释怀了,偶尔还会询问儿子是否有了喜欢的人。
每次司彬的回答都是“没有。”但这天晚上的一通电话,司彬母亲还是察觉到了儿子的犹豫。
“有。”沉默片刻后,司彬还是选择了说实话,然后前言不搭后语地来了一句:“他小提琴拉得很好听。”
从那以后,司彬每天都去琴行后的咖啡店报道,坐在咖啡店二楼,他正好可以看到对面琴行的汇报演出室。
他借着做暑假作业的名义,在咖啡店要了一个小包间,就为了远远看一眼拉小提琴的少年。
他不是没有想过去问少年的名字,但每次这个念头涌上心间时,他都会匆匆忙忙将它按下。
想什么呢?
司彬自嘲道,他长得这么好看,琴拉得又好,一定是老师和父母的心头肉,我又何必为了这点私心去扰乱别人的生活?
就在假期结束前两周,少年从汇报演出室消失了。
司彬慌了,不时找各种借口到琴行晃悠,却再也没等到他出现。
“你们这是不是有个拉小提琴的学生啊?”少年消失了一个星期后,司彬还是忍不住问高远。
“我们这学小提琴的人还挺多。”高远摸了摸脑袋,疑惑道:“你指的是谁?”
“就是那个每天下午都会去汇报演出室的男生。”他说完,又心虚似的补充道:“我为了做作业,在对面咖啡店包了个小包间,每天一抬头就能看到他,都看习惯了,这几天却不见人,就顺便问问。”
“哦?你说小林啊?他不是咱们这的学生,是老板朋友家的孩子,过来帮忙带学生的。”高远也没多想,便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司彬:“他不是本地人,应该是回去上学了。”
巨大的失落感席卷而来,司彬勉强道:“哦。”
“怎么了?你想和他学琴?”高远没发现他的不对劲。
“没有。”
高远笑着夸他有自知之明:“小林老师可厉害了,你别给人家招牌砸了。”
“哦。”司彬双手放进裤兜,远远看向天边的夕阳,只觉得这个暑假过得实在太快。
开学前,司彬转到了文科班,忙碌的学业分散了他不少精力,那位姓林的不知名少年似乎只是短暂地出现在了他的生命中,在那个带着蝉鸣的夏日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就在司彬自己都认为这段暗恋无疾而终时,他再次遇到了那位小林老师。
那是开学前的一个雨夜,小林老师戴着眼镜,顶着一件职中校服出现在了司彬的视线里。
于是他想都没想,就上前阻止了一场霸凌。
“谢谢你解围。”
这是小林老师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好像真的没记住我。”
司彬感到有些失落,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自作多情。
他走神得太厉害,连老师叫他的名字也没留意到。
“想什么呢?”走到他身边的老师笑着问道。对于好学生,老师总是格外宽容,但不代表可以容忍他们在课堂上无休止地走神。
“站起来清醒清醒。”老师敲了敲他的课桌说。
“啊?哦……”
司彬顶着全班二十九人的目光,耳根泛红地拿起试卷和笔,站到了教室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