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的圣经》阿狸爱淘气

23、第 23 章

　　二十二

　　万大证券的策略会在陆家嘴的香格里拉酒店召开，万大证券的知名除了其位居前十的券商排名，还与其脱不开的“ 万大魔咒”有关。近几年每逢万大证券策略会，A股几乎就会有大跌，以至于万大策略会被不少投资者调侃为A股“大杀器”。

　　金碧辉煌的大会场内，雪白的餐桌上摆放着各种精致的糕点饮料，在其他券商缩减策略会投资者的午餐费的大背景下（据说大多数券商不提供或只提供一顿价值20元的盒饭），万大证券仍然保持180元/人的自助餐费，以及平均颜值远高同行的美女帅哥销售客服，此种客户至上的服务深得金融界人士尤其是每天十五六个小时花在看研报和去上市公司调研而毫无社交的苦逼单身狗的金融民工之心，可谓“ 良心券商”。因此，它的策略会尽管有万大魔咒，却仍是火爆得很。

　　房地产会场的门口几个房地产行业的分析师、投资经理一边喝着咖啡吃着早餐，一边闲谈前一阵子落马的某大型央企金融机构董事长赖某，与群众戏称的官员下马三大利器“家中失窃、日记丢失、二奶翻脸”不同，这位巨贪最有名的是他专门在广东珠海开发房产项目，并把这100套房给了前妻和情妇们，堪称人造伊甸园，他还让这100多位包含着前妻、现任妻子、情妇等各种身份、各种地位的人在人造伊甸园中和谐相处，不出纠纷，创造了现时代的“土皇帝神话”。

　　一大早就赶到会场的邬红梅没有参与到他们的谈话中去，虽说前些年她曾在某重要高端会议上与意气风发身居高位的赖某有过一面之缘，然而资本市场或官场最不乏的就是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她心中感叹了几秒，与同事们打过招呼，便匆匆往医药专场的会场走过去。7:30还差十分钟，医药专场的会场里已经坐满了各投资机构的分析师和投资经理们，与房地产会场的冷清形成鲜明的对比。

　　众人热谈的话题除了刚被曝出300亿财务造假的康美药业，这是继已退市的疫苗造假的长生生物外再次令市场震惊的“黑天鹅”。医药行业被吐槽最多的是中药协会：宣称活熊取胆像开自来水管一样简单、自然、无痛的归真堂；派内蒙古凉城警方千里迢迢从广东把质疑其疗效的谭医生请回内蒙喝茶的鸿茅药酒；上至创始人下至业务员都曾行贿药监官员及医生医院被判行贿罪，近期更是以董事长女儿650万美元“买入”斯坦福深陷天价留学门丑闻的步长制药；被质疑研究员耿某（老年痴呆症阿尔兹海默症新药——甘露特钠胶囊的主发明人）多篇论文造假的绿谷制药... 这些基本上都是协会的明星企业，组织的成员，每年上缴5000-30000元不等的会费，如果要选编入《中国中药企业社会责任报告》，按不同版位则须缴纳32000元-60000元不等的费用。媒体曝出后，舆论的哗然波及各种“协会”，一夕之间，原本名片上常常印着数十个“某某协会会员”头衔需要翻页的一些老板突然间都变得低调起来。

　　如果说这些“暴雷”的上市公司与只动嘴不买股票的券商分析师没有太大利益关联，那么被称为券商界奥斯卡的“新财富最佳分析师评选活动”则直接关系着分析师们能否晋身百万年薪行列，经济学家许小年和1500万年薪的任泽平都曾是新财富第一名。去年方正证券的一段“饭局的诱惑”的不雅门视频被中国中药的一个小姐姐拍下曝出，令多家券商直接宣布退出新财富评选，持续了十五年之久被称为分析师造富机器的新财富最佳分析师评选活动在诟病中终于落幕。然而这些不过是行业乱象中的冰山一角，只要经济违法的成本依然很低，只要有效的监督和投资者保护制度还没有建立和完善，一切很难有改变。毕竟，马克思的《资本论》中早就说过：如果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资本就会蠢蠢欲动；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资本就会冒险；如果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资本就敢于冒绞首的危险；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就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而无论是风投或是二级市场的机构投资者还是上市公司的大股东，他们的获利最高可达千倍，典型的教科书级的例子是软银投资阿里。

　　穿着LV秀款露肩裙的金牌美女销售安娜过来对邬红梅道：“ 邬总，汉明股份的几位高管到了。” 邬红梅想起今天的重头戏，汉明股份的投资者交流会。她交代了她的团队中几个年轻的分析师负责好医药专场，便连忙赶到豪华的贵宾会议室。会议室内，坐着汉明股份的几位高管、来自几家大投行的投行家、会计师、律师。汉明出席的分别是：董秘吴大用，财务总监何云彬，董事鲍明。做为一家百年老字号的中医医药集团，汉明股份的品牌价值已超过百亿，不仅拥有全品类的中药产品，在化学制剂方面同样具备从中间体到原料药再到化学制剂的全产业链生产技术和能力，此外，它还拥有遍布全国的5000多家药房门店，以及新开拓的中药保健功能的日化产品比如牙膏牙刷、沐浴液、洗发水等。这次政府推出混改机制，老实说，虎视眈眈盯着汉明这个国资巨无霸企业的可不少，然而随随便便能拿出百亿现金长期持有的机构并不多。邬红梅心中清楚，这第一局双方只是试水。

　　投行界的一哥匡仁笑着向汉明的几个高管介绍她：“ 吴总、何总、鲍总，这位是万大证券的医药行业首席分析师邬红梅邬老师，前两年新财富榜上的最佳分析师。”

　　像汉明股份这样的千亿市值的国企大公司，高管是不会轻易出来与券商分析师和投资者交流的，因此邬红梅以前只跟汉明股份证券部的小喽啰比如证券经理打过交道，并没有同高管见过面。她连忙倾身奉上名片，恭维道：“ 久仰几位领导大名，幸会！” 董秘吴大用身材矮胖如弥勒佛，任何人任何时候见到他永远都是一副笑咪咪的模样，他接过名片，哈哈笑道：“ 邬老师客气，我们可是经常听你在财经节目里谈股论金，真人比电视里更漂亮。” 他竖了竖大拇指。高瘦戴眼镜的财务总监何云彬并没有说话，只是接过名片。律师出身的董事鲍明是个脸黑身壮的汉子，他倒是热情地伸手同她握了握。不过初次照面，邬红梅已能大致判断出这三人的性格：吴表面上一团和气，实则为人圆滑世故，鉴于A股已有数位董秘因牵涉进大股东的违法内幕交易而背锅自杀，董秘一度被认为是高危职业，吴这样的万金油不倒翁倒是适合这一职位。何职业性格，为人谨慎寡言。至于鲍，按说律师出身的都比较冷静理智，邬红梅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绝不会像表面显示的这样憨厚，因为他握自己手的时间超过了正常的礼仪握手时间。

　　是的，邬红梅获得职场成功的秘诀是——对人性的洞悉，她当初的研报写的绝不比同行的那些资深前辈出色，然而她比他们更清楚在数百家券商大多同质的产品面前能够比拼的只能是服务，不要忘记港股上市公司众人皆知的火锅店海底捞靠的就是——服务。对重要客户的服务她永远都是亲力亲为，这些服务周到而贴心，并且只在客户需要的时候出现，包括比如某公募基金经理的母亲患病需要找某位名医，妹妹大学就要毕业需要实习机会，儿子小升初需要进某一名校，老婆或情人需要美妆或各种奢侈品牌的亲民价格... 不要以为这些服务带有“贿赂”性质，事实上，她的聪明之处在于一切都是阳光的、透明的、合规的，通过增值报告向客户提供增值服务，就像银行在机场为VIP客户提供单独休息室一样。诸如以美妆/服饰博主的名义出了一份深受都市白领家庭主妇喜爱的研报——《化妆品/服装行业专题之一：颜值时代，精致生活》，不仅比较了国外高端、国产线的多款网红产品价格，向大家介绍了多达18道的美妆全步骤流程，还有亲情团购价提供。代销了不少万大服务的服装和化妆品类上市公司的产品，提升了这些上市公司的股价，真是多方共赢、皆大欢喜。这些增值报告囊括了客户的衣食住行、生老病死，从“房子/学区房篇”到“装修篇”到“ 汽车篇” 到 “ 理财篇” 到“ 婚恋篇” 到“ 双十一剁手篇” 到“ 教育篇” 到 “ 网红小吃店/火锅篇” 到“ 宠物篇” 到 “ 旅游篇” 到 “ 医疗篇” 到 “ 养老篇”，旨在让广大客户在生活中完成从小白到最强王者的晋级，最大程度上将原本只有机构投资者才看的艰深晦涩研报推广成大众也能看得懂的网红研报。分析师感叹：原以为是做分析师，哪知道还要兼任段子手和攻略大师。当然，以邬红梅现在的名气地位，是不需要亲力亲为查资料熬夜写报告的，这些事务性的基础工作自有团队中那些名校毕业的小弟小妹来完成。就像人们看病时爱找的那些年高望重的名医，事实上，在手术室中，他们自己早已不再亲自操刀，自有弟子服其劳。

　　她的工作早已从研究写报告转移到研究人，一切的工作都离不开人，都需要人来完成，或者说，都可以找到适当的人来完成。当一个人在职场中明白这一点，恭喜你，你可以晋升管理层了，因为管理的本质就是：合适的人合适的职位。花一些时间，研究你的上司、客户会让你的工作更容易获得成功，比如邬红梅知道民企的老板并不太理解经济学的那些艰深的术语，所以她汇报给他们看的报告从来都是简洁明了；她同样知道外资企业的客户崇尚专业，所以在给他们的报告中引言和专业术语极多；至于她的上司，她知道他们喜欢喝什么茶/咖啡，喜欢用PPT还是讲稿，喜欢被员工列队欢迎还是打入团队。她有一个小本本，记录了所有客户、上司的习惯、爱好和秘密。不要小看这些细节，细节往往决定成败。假如拿破仑在滑铁卢战役中连夜进攻，那么他就可能获得胜利，可惜他迟至次日清晨进攻，坐失良机。而当苏联还在斯大林统治时期，观察家们如果能仔细分析政治要员们出席宴会的座次安排，他们便能完全知晓接下来二十年俄罗斯的执政局面了。一只蝴蝶在巴西煽动翅膀，有可能在美国的得克萨斯洲引起一场龙卷风，这就是著名的蝴蝶效应，因为一切事物都是相关联的。互联网联通了人，联通了物，政治家们早就宣称地球是一个村落，尽管英国一直在逆全球化地处理脱欧，然而没有任何一个时代像今天这样将各国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美国太平洋西北地区种植车厘子的农民通过阿里巴巴平台在两周内向中国消费者出售了180吨车厘子，相当于约10家中型超市一年的销量，借助云计算、大数据、物联网、跨境电商，大企业们将自己的触角延伸到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他们称之为“ 场景构建”或 “生态圈”。 邬红梅也一直小心翼翼地构建着属于自己的包括上司、同事、下属、客户、合作伙伴/政府、投资机构、上市公司、财经媒体、校友群等“ 职场生态互联网络”。

　　会议室里还有不少大型上市公司的身影，眼尖的邬红梅已经认出有来自赢氏集团、杨氏地产投资部门的经理，还有日本三井医药大中华区总裁菊子的秘书。赢氏的员工秉承他们老板的风格非常低调；杨氏地产的员工则受他们新近上任的CEO杨妍的作风影响比较高调；八面玲珑自以为是中国通熟悉中国社会潜规则的菊子，她的秘书是个不逊韩国男星的花样美男。这很有趣，基本上老板的行事风格会影响到下属的员工，或者说，透过一家公司员工的做事风格，你多少就能了解到这家公司的企业文化、管理理念以及老板的处事风格。每一家公司，都会深深地打上创始人/老板的烙印，就像乔布斯之于苹果，马斯克之于特斯拉，马云之于阿里。每一个国家，同样打上了它的立国者/掌权者们的烙印，正如每一个时代总是深受伟人们的影响。

　　上午的会议结束之后，是宾主尽欢的午餐时间，赢氏的人早就离开了，他们行事绝对地高效务实精明，资本市场的人都知道，赢氏的员工很难糊弄。杨氏地产的人已经在气氛高涨地敬酒喝酒，席间还热情地邀请他们参加CEO杨妍小姐的生日Party。菊子的秘书韩在俊坐在邬红梅身边，很有风度地给她铺餐巾布、倒红酒。

　　在送走了汉明股份的高管，邬红梅继续回去主持下午的策略会，晚上应酬一些大客户，等她开车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11:00，在入睡之前，她还要审核下团队成员所写的今日研报，与销售复盘客户的开户情况，布置团队明天的工作。

　　待这一切都做完，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到隔壁装修成粉红公主风的房间里，亲了亲抱着玩具睡着的女儿的额头，靠着床坐在地板上，抱着膝望着窗外黑夜中高楼的灯光。每一天只有这个时候，她是放松的、悠闲的、完全属于她自己的。

　　她几乎很少想起前夫，然而正如英剧《福斯特医生》里面一样，人们与生活中那些曾经伤害过他们的人并不太容易就此不再有瓜葛，尤其是当离婚的夫妇还有孩子时。当她八年前生下女儿时，她充分体验到叶卡捷琳娜大帝当年生下保罗皇子时“一个人躺在产床上三个多小时，也无人照料，最后她醒过来后，只好忍痛，独自慢慢走回自己的寝宫”的孤独凄凉心情。她的丈夫终日不见踪影后来才知道原来与秘书正打得火热；挑剔刻薄的婆婆忙于寻找第二春同新男友在东南亚旅行。同样的，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医院里，好强的她没有告诉远在十八线小县城身体不好的父母，好在有父母打给她的几万块钱，让她得以找护工照顾自己和女儿。无论是身体产乳的疼痛还是产后精神的抑郁都曾经差点逼垮她，然而她挺过来了。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历史上那些杰出而伟大的女性给了她精神的力量。然后就是不吵不闹冷静地拿到丈夫出轨的证据，离婚，分得半套房子，取得女儿的监护权，整形让自己变漂亮，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

　　回忆痛苦而艰辛的往事不会令人愉快，但可以令人倍加珍惜现在的生活。她很满意现在的状态，自己赚钱买的大房子，父亲去世后她把母亲接过来一起住，她可以负担起家人有品质的生活和女儿接受最好的教育的费用。她如此真实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力量，来自金钱的力量，来自她构建的互联网络的力量，来自美的力量，这与当年无助而绝望地躺在产房内完全不同。她早就明白，也敢于赌一把——人生本就是一场豪赌，没有谁可以不付出任何代价而随随便便获得成功。那些抓着她整形的小辫子不放比如小鱼证券的铁军博士总是令她无比地明媚而忧伤：她只是顺应颜值/网红经济时代的发展潮流迅速出名而已。与出身高干家庭的铁军博士不同，出身普通的她认为，空洞地谈女权没有意义，当女性能够在男权社会的金字塔中拥有较高的地位，当女性的经济足够独立，才能有所谓的人格/精神独立，娜拉出走才不会再回来，因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每天，她和母亲、女儿都很快乐。她甚至怀疑，既然女人们在一起如此愉快，为什么还要男人呢？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当她的事业和生活都在上升时，那个曾经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城里人嘴脸的婆婆对她殷勤热情得很，不是请教她买哪只股票就是问她讨要整形医院/美妆产品/服饰的优惠券。而那个事业不顺越过越挫的前夫对她的态度一夕之间变得特别温顺和善，仿佛他一直是个忠诚而负责任的丈夫和父亲。她会同情他可怜他借钱给他甚至与他复合吗？不，她绝不会做那些无脑的圣母婊才做的事。因为她早已看清：有些人，当他失势时，会比绵羊还老实温顺；而当他得势时，会比豺狼还自私凶残。

　　不幸的是，她的前夫恰好是这种人。

　　而据她所知，不少男人都属于这种人。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有时候，闯入你生命与你有联系的人带给你的可能是一场灾难。是一起毁灭还是破茧重生，你拥有自由的选择。

　　在凌晨一点之前，念着最喜欢的普希金的诗歌，她准时安然入睡。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
　　现在却常是忧郁。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
　　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