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枳》狐狸檀清

9、徐氏

　　玲珑不知道是以怎样的心情回到竹院。一路上，她面上沉静如水，但心里已经起了翻天大浪。踏进竹院，关上院门，看到阳凤与长江，她再也忍不住，激动地拉着阳凤与长江：“阳凤！长江！”连声音都在颤抖。

　　从小老成稳重的她难得这番小孩情态，倒将阳凤与长江吓了一跳。他们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不解。阳凤是个急性子，连忙唤道：“小姐？怎么啦？你别老是叫我们的名字，却不说话啊！”
　　玲珑只是摇头笑，好半天才说：“我要定亲了。”

　　这句话把另两人都吓到，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

　　“定亲？”还是长江先反应过来，问了一句：“三小姐定亲？”

　　“张家！”阳凤突然叫道：“是张家对不对！”她也激动起来，拉住玲珑的手：“老爷叫你去，是张家提亲的对象是小姐？”

　　玲珑点了点阳凤的额头，笑道：“不笨嘛。”

　　“张家，那可是枳城数一数二的人家。”阳凤笑得合不拢嘴：“最初传大小姐要定那家的时候，我还在想呢，大小姐的性子是温和，可论样貌论才华离小姐那是差远了。不知走了什么运才有这样的姻缘。原来，这姻缘是咱们的啊。”

　　玲珑也不说话，就是一直笑，两只上挑的丹凤眼都快笑成了一条线。她原本没有一点嫁人的心理准备。原先听到传闻时，也只是在心底存了一口气，希望今后自己成亲的对象比张家强，比其他姐妹的都强。张家选择的是她，而不是其他人，这个选择本身比成亲的消息更让她激动。沉稳如她，也忍不住想要与人分享。

　　长江还是愣愣的模样，看着玲珑与阳凤高兴地模样，心里却一点点抽紧。小姐还是小小的模样，让他联想不到她竟然马上要定亲了。定亲后，她还会是他的小姐吗？还会允许他陪在她的左右吗？这样的认知，让他全身血液仿佛一点点流失般，不会太疼，犹如凌迟。
　　“张家？”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苍白无力的响起。

　　玲珑笑道：“张家老二，张朝云。”

　　阳凤开心了一会儿，突然扳起手指数数，然后惊叫道：“玲珑啊~张家少爷比你大十岁呢！”激动之下，她早就忘了什么规矩，直接叫玲珑的名字了。

　　玲珑算了一下，点头：“恩，张朝云今年虚岁二十二，正好比我大十岁。”

　　“那岂不是最少还要等四年，你们才能成亲？”

　　玲珑继续点头：“是这样没错。”

　　“我的天啊！那张家少爷那时不是二十六了？这个年纪……都该当爹了吧。”阳凤嘴里没说，但心里确实担心的。自家小姐与未来姑爷的年纪差的太多，那不是等小姐嫁过去，说不定张少爷已经纳了好几房妾室了？

　　玲珑从阳凤变换的表情中便看出了她的担忧。

　　唐震百的影响不可小窥。

　　张府。

　　与唐家全中式的建筑风格不同，张府是一栋三层西式洋楼。

　　一楼大厅中的西式沙发上，坐的是张府的当家人张静轩，以及他的两个儿子，三个孙辈，他的外甥谢峰则是站在他的背后，悠闲地衔着烟斗，仿佛现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与他毫无关系。

　　张朝云沉着脸，双手交叉握在膝盖上。他是个看上去很文弱的青年，苍白的脸上带着一副金丝眼镜，越发显得书卷气。坐在他左侧的是他的胞弟张朝风，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相比较兄长倾向于母亲的长相，张朝风长得虎头虎脑的，是第三代中与张静轩最神似的孩子。他的堂姐张朝月坐在他的对面，沉静的面容下是冷漠的性情。即使是张静轩的要求下，坐在这里，仍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张静轩眯缝着眼笑道：“瞧你，活像别人借了谷子还了糠一样。至于么？”

　　张朝云猛地抬头，语气中不自觉带了些委屈：“爷爷！你明知道我最是厌恶缠足，偏偏定了这么个女子……包办婚姻本就应该破除，更何况那女子，那女子……”他说到这里，露出厌恶的神情：“我是在报纸上见过那些缠足的照片的，那么丑陋的东西，根本就是对女性的压迫。”
　　张朝云的父亲张心裁不满的喝道：“朝云！这是你对长辈的说话态度？”

　　张朝云原本还要继续说下去，被父亲一呵斥，也说不下去，又垂下头，继续生闷气。张心裁见儿子不说话了，再看看自己的父亲，说道：“父亲，您选择唐家联姻，我能了解，可唐家那么多女儿，为何偏偏选择一个才十二岁的稚儿？凭借张家的权势，完全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张静轩轻哼：“你们知道什么。唐家那点钱银，我还看不上。我看上的是唐家的主母徐氏。其他的条件不过是附带。”

　　这话一出，在座的各位都表情精彩。张静轩一看就知道自己的儿孙们想歪了，大笑道：“你们这些豆腐脑袋都在想些什么呀！”

　　他的二儿子张心齐最会察言观色，立刻试探：“那父亲，徐氏有什么过人之处？”

　　“呵呵，徐氏未出阁之前是万县徐家的四小姐，我与她父亲有些交情。据说，这位徐四小姐虽然是个女子，却知书达理，很得徐老爷的疼爱。徐老爷在为她择婿的问题上很是看重，非官宦显贵不嫁。谁知，这徐四小姐竟自己瞧上了一个走货的小商贩，不惜与家里决裂也要嫁给他。徐老爷辛辛苦苦养大的宝贝女儿，怎么忍心将她嫁给一个商贩，于是将女儿锁在家中，迅速给她定了门亲事，打算快刀斩乱麻，将女儿嫁出去，也就断了女儿的念头。这徐四小姐也是个胆大的人，竟从府中逃出，与那商贩私奔。”

　　“那小商贩就是唐震百？”张心齐讶道。他只知道唐家是十几年前崛起的新富，却不知唐震百居然是白手起家。

　　“正是。徐四小姐嫁给唐震百时，带来了她母亲送她的一些首饰与钱银。唐家便是以此起家。短短十数年，便成为枳城屈指可数的大富之家。徐老爷也慢慢承认了女儿女婿。”

　　“即使唐家是靠徐氏的嫁妆起家，这与朝云的婚事有何干系？”张心裁虽然也很吃惊，但更为儿子的婚事担忧。

　　“因为唐家之所以能够这么短时间兴起，除了唐震百独到的商业眼光，更重要的是他身后有一个贤内助。大家族都有这样的问题，家业一大，这个家就不好管。徐氏是个很好的主母，你们看唐震百纳了这么多的妾室，可唐家仍然牢不可破。”张静轩看向张朝云，微叹口气：“朝云，你是长孙，以后的当家人。你留过洋，有学问，可性子偏软弱了些。虽说我们张家书香门第，没有唐家那么多幺蛾子，但直系旁支算起来也有百十号人。一个能干的当家主母不可或缺。这个唐玲珑虽然是庶出，但从小在徐氏身旁长大，深得徐氏真传。再说了，缠足怎么啦？你奶奶，你母亲，你婶婶，不全是缠足么？我就看不得那些粗鲁的大脚丫片子，没有一点教养。你姐姐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但我张家的长孙媳妇不能丢这个脸面。”

　　一番话下来，众人都不再说话。

　　谢峰则拿下烟斗，戏谑地笑道：“朝云，那小丫头片子我可是见过的，小小年纪长得鼻子是鼻子，眼是眼，长大了可不得了，美人胚子呢！”

　　张朝云知道自己再怎么反对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满心的憋屈。他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若不是对枳城有归属感，对这个家族有责任感，早在国外逍遥自在了。谁知一回来，他最敬重的爷爷便给了他当头一棒。一个缠足的小妻子，他想想都觉得害怕。还是个才十二岁的孩子，他将怎么面对她。听到表叔的话，他露出个苦笑：“表叔，您就被开朝云的玩笑了。”

　　谢峰则呵呵一笑，对张静轩说道：“老爷子真够狠的，来这么一手，我那里可就不好摆平了。”

　　张静轩挑挑眉：“你这个行会会长平日当得太清闲，给你找点事做还挑？”

　　谢峰则大呼不公：“您那只眼睛看到我清闲啊~我可是很忙的。别的不说，就这次领头闹事的江达山便是个硬骨头，软硬不吃的主！他的儿子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在县城里读了几年书，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可没朝云这么单纯。”

　　“好啦！少在我这边嚷嚷。”张静轩笑道：“他们聚起来不就是为涨船钱吗，一人让一步，你给那些商贾们说，可以涨百分之二，这个谈判的艺术，你谢四爷应该很拿手的，不是么？”谢峰则不仅仅是行会会长，还是枳城袍哥组织的二把手。

　　“至于那个带头闹事的江家，恩，江达山好像被打残了？”

　　“那是传言，江达山是残废了，不过是被推下江，撞上礁石残废的，可不是打残的。”

　　“还不是一个意思。”张静轩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胡子，笑道：“给江家点苦头吃吃，不然这次顺他们的意涨了价，以后还不得三天两头闹腾？这也算咱们给唐家的一个见面礼吧。”

　　张静轩会意一笑，便将此事搁在，不再讨论，话题转到了朝云的婚事上。准备怎样的聘礼，彩头也是很重要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