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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爱你就像爱生病(上) ...

  •   你可努力加餐、应时添衣;只是,生病与否,并非时时是人力可防;一如,你可锁心设防、避他不见,只是,爱一个人抑或不爱,又岂是由你决定?

      王瑞恩自桃园机场走出下机通道,出于惯性四下扫视;转而又作无奈地叹息:健忘啊健忘,要多少次才能记得,她已为人妻,断断不会再来为你接机?
      倒是全球影业的一行董事连带记者,热火朝天促拥上来,又是为国争光,又是为公司扬名,好一通谬赞,真心假意,不得而知。王瑞恩自随身提箱中抽出一尊金太空针奖杯,身为华人问鼎国际影展的新晋导演奖实属不易,那是三四年前他做梦都想取到的荣誉。王瑞恩将奖杯随手递给总经理施耐乔。现在还捧着它做什么?他既不想凭它挫败外公,也不能因它与若绮一同庆祝。来得已经太迟。
      原来,曾经不顾一切、为之拼搏的,一旦到手,不过尔耳。反之,曾经习以为常、想成当然的,失去之后,方知弥足珍贵。比如近在咫尺的言笑晏晏。
      “王导。”
      听到呼唤,王瑞恩应声回头,星娱乐的头版随之生成:金牌导演王瑞恩,获国际大奖凯旋。照片上的男人,眉目紧锁,满面严肃。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忧郁的文艺气息。寻常人家茶余饭后不过道一声,真真是凭文艺片驰骋影坛。殊不知,这人是拍了文艺片才以忧郁著称,抑或先忧郁了才偏爱起文艺片,实在无从考证。

      刚刚到家,王瑞恩便给方若绮拨一通电话。这是他的习惯:每每自外地公干回来,总要向方若绮报个平安。
      这个习惯要追溯到许多年前,那时他在拍《月光宝盒》,方若绮第一次做他的女主角;他刚刚转战幕后,她也尚且默默无闻。两人都不得志但现在想来似乎每一天又都比现在开心:黎华对于方若绮而言,还不过是海报上方能得一见的前辈巨星;而他,却是她愿意依赖、一心敬仰的王大哥。
      一次休息时闲聊,他提到经常要飞去外地采景,她便唏嘘说他的亲人与爱人因为常常要分别,一定很辛苦。他随口答道应该不会吧,他没什么亲人,也没有固定交往的女友,回来连个报平安的人都没有呢。她便说道,以后可以向她报平安啊。望着她似水温柔的娟好笑颜,他不禁为之动容,他不知道是何时开始爱上那个名叫方若绮的女子,但他确定自己是从那一刻开始死心塌地地爱她。
      后来,醒着梦着之间,他总在不住回想,当初若绮说出那句话,是真得无心,抑或是女孩子带点小心机的婉转暗示?但是彼刻的他一心只想出人头地胜过外公,于是应承下来却装糊涂装着不解其深意。他以为实现了目标之后,还有的是机会专心去爱她。可是他千算万算,算漏了黎华。是他亲手安排她与黎华出演情侣,是他亲自将二人带到浪漫花都。他怎么就想不到她会同黎华互生情愫?她本是那么可爱又那么多情的女孩子。他后悔当时没有趁机表白心迹,她一定是为他的表现伤心了;他后悔曾在她面前说过欣赏黎华又连连美言,她一向是相信他的判断的;他也后悔在谈及婚恋时对她说过什么“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她在黎华同他之间抉择时,一定也将那句混账话计算进去了。
      然而,后悔又有什么用?这世上倘使真有后悔药,他的父母、外公、周边的任何人会不会先于他去买?这样一来,或许他根本不会有机会在河边同她邂逅了。
      到达音响过一声、两声,没人应答。王瑞恩开始心虚,上一次同若绮的见面,收场并不愉快,她是否还在生他的气?三声、四声,他愈发地焦躁,为什么在她面前,他总要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蠢话?说什么对她“太失望了”,他根本不想对她严厉,只是为她痛心:那被她随手丢弃的,是多么难得、人人抢破头的国际影坛敲门砖?第五声,他已经什么都不同黎华去争,反正在若绮面前无论怎样都还是争他不过;他已经退求其次,只想亲手助她事业进取,看她成功幸福,那黎某人为何连这一点都不成全?第六声,可是他又怎能责怪若绮,他爱她本是因为她于现今社会难得地注重家庭、以夫为重,只不过被她这样倾心对待的人不是他罢了。第七声,对方接起电话,声音干涩而疲惫,他却听得出这是他此刻抑或任意一刻,最最不愿听到的一个声音。黎华。
      “瑞恩,……”
      未待对方将话说完,王瑞恩便生硬地将其打断:“麻烦你叫若绮听电话。”
      “她……”
      “麻烦你叫她听电话。”
      “这恐怕真得有点麻烦。”
      “为什么?”王瑞恩不耐烦地问。
      “如果您早一点让我把话说完,就会知道,若绮生病了,现在回生医院。1103病室。”
      王瑞恩放下电话,只觉头脑中嗡的一声,甚至来不及去讨厌黎华言语中的促狭:若绮病了,他居然还有心思冷嘲热讽,他究竟是爱若绮不爱?其实,会这样想,还是来得及讨厌的吧。

      王瑞恩来到回生医院时正值下午,不算宽敞的单人病室,间或不乏熟识的不熟识的前来探看,人数之众令人为之一叹,还不算被拦在门外的记者。其实方若绮生得不过是伤风发热,见诸报端便成了新闻。毕竟是自成名以来正负面消息兼有,却从没因健康原因上报的“拼命三娘”的“处女入院秀”,自然会轰动。关古威同高莫夫妇守在床前,倒是黎华坐在套间外室的沙发,好像这里一切的纷扰与他无尤。他身上的衣服皱了、胡茬泛青、头发也有些凌乱,不同于往日衣冠翘楚。但是坐得很端正,脸上没有表情。看他这般镇定自若,王瑞恩不由来气:他甚至不愿在人前装出几分对若绮上心。
      王瑞恩走到床前,在西雅图的整个期间他都心不在焉,总在设想再见若绮时她会怎样,是依然在生气抑或已然开释,是会向他道歉还是等他道歉,独独没想会是这般。短短一周多的时间,她变得那么憔悴,吊着点滴的手背骨节嶙峋,满面病容,即便沉沉睡着也不见安详,仿佛谁将绛珠草种到了她的双目,纤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像要凝出泪来。这还是他在河边捡到那个哼着歌谣、自在怡然的天使吗?
      他蓦地觉得委屈:他退让是为了她幸福;可是他退让之后,她居然过得如此不堪。他觉得自己的成全被枉费了。如果黎华不能令到若绮幸福,只能给她孤苦,他又凭什么还要退让?
      日子隔得久了,记忆会顺着讨好的方向变一些小戏法。我们的王导似乎混淆了:他哪里是不曾相争,他是技不如人败于下风罢了。至于成全,也不过是别无他法而已。这当然是题外话。
      书归正传,王瑞恩三步两步来至外厅,站在黎华面前,满目凛冽地俯视着他。黎华并不抬头,微微靠着扶手,以手托腮。良久才说一句:“若绮等了我一夜,淋了一夜的雨。她是因我才会生病。”
      王瑞恩登时火气上涌:“你告诉我这个做什么?”是炫耀,还是忏悔?
      “没什么,”黎华抬头,露出他很迷人但看在王瑞恩眼中很欠扁的“著名笑容”,“只是觉得你会想知道。现在你知道了,要怎样教训我?”
      王瑞恩坐到他一旁,反而冷静下来,冷声说道:“你想要我打你?”
      “你不想打我吗?”
      “当然很想。”
      “那么,请便。”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不过,这次要教你失望了。我不会动手。”
      黎华诧异:“为什么?”
      王瑞恩沉声冷笑:“挨打会让你歉疚少一些,好过一些,不是吗?你害若绮这么痛苦,我为什么要让你好过?”不曾说出的潜台词是:教训你虽然能得一时之快,若绮醒来却难免再添嫌隙。既然决定不再退让,我断断不会促成这双输局面。
      黎华的笑意退去,不再说话,脸色惨白到甚至胜过病中的方若绮。两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坐着,一团玫粉色风风火火冲了进来。那是一名美妇,穿一身色彩亮丽的套裙,微卷的头发挽在脑后,进得房内便声势夸张地跑到方若绮床前:“绮绮,绮绮,不是说你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嘛,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有什么事又都不讲,害妈妈还要看新闻才知道你生病。”说着说着眼泪都要从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中掉出来,惊得一旁的莫筱筠赶忙劝道:“阿姨,您别急,若绮只是伤风,没什么大碍,因为太累了才会昏睡不醒。”
      陈祈心,方若绮之母,虽然年届五旬,因为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五官同方若绮生得有七八分像,若是年轻的时候姿色甚至会更胜一筹也不一定。因为平素多随方父在国外,满屋子的人除开莫筱筠,对于她俱是闻名不曾见面。
      却说陈祈心,哭势来得快去得也快,前一秒还泫然欲泣,下一秒便笑语如常。那方若绮所谓的表演天赋,大抵是自母系遗传。听说方若绮无碍,陈祈心的兴趣转移向陪在一边的关古威。可怜那关古威,不明所以便被满是热情地一边上下其手,一边啧啧称赞,最后问道:“你就是那个报道中我们家绮绮的男朋友吧?”关古威赔笑赔到狂抓头发不知怎么回答。一旁高明权似乎要说些什么,不知怎地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王瑞恩看着这一场闹剧忽然心情大好,要说没有百分之一的希冀被方母误会的人是自己而非关古威是假,但此刻,比起为自己扼腕叹惋,更多的是对黎华幸灾乐祸:管你是不是正牌夫婿,一样得不到权威认证。不知怎地,在内心中,王瑞恩宁愿深得方母欢心的是关古威,也不愿是黎华。心情好到忘记思量,为何黎华不去澄清误会。
      王、黎各个坐着,直坐到关古威去赶通告,高莫夫妇送方母回宾馆。途径二人,方母看到一个面无表情,一个表情严肃,好比秦琼尉迟,不知是吓到抑或直将二人充抵保镖,故此没作言语。
      转眼就到八点,探访时间结束。黎华被院长欧凯文传去,王瑞恩也只得告辞。离开时有一丝玄疑,不过是伤风感冒,至于惊动院长吗?后来又想如今处处经济搞活,大概医疗界也十分重视明星效应,便不十分上心。

      次日清晨,王瑞恩起得很早,他想赶在七点探访时间开始之前第一个陪到方若绮身边,赶在黎华之前。他的神色被兴奋掩盖得丝毫不见旅途劳顿带来的疲惫,他为自己一夜的前思后想而兴奋,他想自己有办法使若绮的事业重现生机;只要她给他一个机会,他也可以将她的感情带离泥沼。
      途径客厅,黎湘离正在看电影。老人家向来起得早,倒是看到王瑞恩一阵吃惊:“你不需要调时差吗?”
      “若绮病了,我想去医院探她。”王瑞恩俱实相告。
      “瑞恩啊,你要学着让自己停一停。”老人家自病后益发清明,尽管对于方若绮也是极喜欢的,又怎会不晓得她来家里玩的次数一日少似一日是自有玄机。再者演艺界之中,事事雾里看花,又事事都不能全然藏成秘密。他又怎会不知那姑娘同黎华走得极近,关系不比一般。一个是亲孙骨肉,一个是得意门生,他什么都不好说,只是不忍心再看着瑞恩拿虚妄的祈愿来蒙骗自己,折磨自己。黎湘离叹一口气:“你太争强好胜了。其实冷静下来,将执念抛开,你会发现自己一心追逐的,未必是真心想要的。”
      王瑞恩假意答应着,心下却不以为意。外公的话外之音,是说他对若绮的爱,不过是一息执念吗?就算此言不假,能够轻易抛开的,还算执念吗?能够轻言不爱的,还算是爱吗?爱情本身就像是一场大病,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怎么是说摆脱就能摆脱的呢?

      走在回生医院的走廊,还没进入病室,便隔着墙听到方若绮嘤嘤的细语:“我是你的睡美人吗?”
      王瑞恩一阵欣喜,赶忙快走两步到了门口,却见女子双眼含着笑意,极温柔地注视着伏在床边的男子,一只手埋在酒红色的发丝之中。
      那话,显然不是同他在讲。
      欣喜顿时换做了惆怅,为什么他总是迟了一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爱你就像爱生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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