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眸皓齿》煜铃

2、楼梯下的鬼/游戏

　　大概是艺校的缘故，恩七她们在备考期间感受到的压力不是那么大，所以课间也有站着发呆的闲情逸致。
　　高三学生的容身之处在教学楼四层还要往上一点，只有半截教室对着一片窗户，根本算不上是完整的一层楼，更像一只身形优美的猫尾巴上翘起来的一撮毛，因此没人将它称作五楼。在高三学生们驻扎进去之前，这半层楼是空的，偶尔会有初中生跑上来玩闹，但五层楼对这些孩子来说似乎是个负担，渐渐地精力旺盛的初中生们也不太爱来了。
　　甚至学校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还有个五楼，少数知道又比较闲的学生三言两语在同伴面前把它描述成一个灵异之地，于是比起实际存在的事物，它倒是颇有些空中花园的传说感。
　　本来恩七她们在的班级大部分是不愿意来这里的。早起上学是折磨，早起还要爬五层楼再上学可以称得上是酷刑，可偏偏遇上个班主任固执地认为这地方人少安静利于学习，主动和学生科申请整个班搬到五层。
　　恩七接到通知，在微信上和朋友们大骂了一通后，老老实实搬着书爬到了五层。日复一日，她们心里也认同了五楼清净的这个说法，但爬楼梯的时候仍不免要把班主任的名字拖出来骂上个四五回。
　　日子长了，某个人发现在四层通往五层那半截凸出来的楼梯下面隔出了一个小小空间，前面是窗户，背面是一长排柜子。柜子再外面，便是恩七那会极其看不惯的“低年级学生”群了。在塞满了“低年级学生”的学校里，有这样的一小块干净空间，足以称得上是宝藏。
　　于是那些无事可做又不愿意待在教室捱时间的无数个零碎时段，或者是二十分钟的奢侈课间从超市回来后还有剩余，几个女生常常溜到这块“风水宝地”，隔着窗户对下面的人指指点点，看风吹得树叶哗啦啦响，靠在窗户栏杆上发呆。
　　“那里面搞不好有只鬼躲着。”一个下雨天，恩七突然说。
　　她指的是楼梯末端和地面间的那条窄缝。楼梯离地面越来越近，空间自然是越来越狭窄，总会有那么一块光照不进去的黑暗缝隙。
　　婉婉正在对哗啦啦砸在窗户上的雨张开双臂，摆出“暴风雨中的海燕”的姿态，神情有几分悲壮，木青嘴里哼着不知道什么调调——恩七猜是苏打绿的歌，坐在唯一一张桌子上翘腿，胳膊肘架在栏杆上托着脑袋朝外看。
　　听到她说话后，两个人齐刷刷转过来。
　　谁都没出声，只有雨点一滴一滴敲在鼓膜上。
　　“我好像……确实看到里面有个东西。”婉婉说。
　　她大概是受不了沉默的那一类人，想着说点什么缓和气氛的好心却是给周围添上了一笔恐惧的色彩，让恩七和木青更加紧的闭上嘴。
　　风好像刮的大了些，呜呜地吹。树枝、石子一类的东西被裹着砸在窗户上，吓得三个人同时一激灵。
　　“那什么……不如我们先回教室？”
　　即便她们心里坚定鬼不可能跑到这么个破地方蹲着，气氛使然下木青还是压着嗓子说话，生怕被谁听了去。
　　另外两个人点点头，一个接一个蹑手蹑脚溜出来。恩七跟在婉婉后面，没来由的想起十二三岁那会，自己半夜饿了偷偷从卧室溜到厨房找东西吃的情景。两件事并没有什么关联，只不过都是“性命攸关”罢了。
　　提心吊胆的回到了教室，把门和窗户关的紧紧的，这才放心下来，恩七瘫在椅子上大大喘了口气。
　　雨依然下的很大，教室里也阴森森的，直到数学老师用一如既往尖利的嗓子说着“这么暗为什么不开灯”摁亮了日光灯后，多多少少有了点热闹的生气。
　　后来，三个人还是偷偷摸摸跑去看了一下那个缝隙。手电筒的光扫进去，真让她们看到了点什么——一个水桶和一个倒在地上的拖把。她们相互对视了一下，想起来清洁工阿姨休息的时候也喜欢坐在这里，那个突兀的桌子大抵是她放着用来歇息的。
　　再后来，或许是始终有些阴影挥之不去，或许是隔间被那些低年级学生挖掘了出来，恩七她们不太往那里去了。

　　有一天大课间，恩七和木青少见的没有去超市。
　　老实的学生们三三两两下了楼梯去操场上站队，不老实的躲在厕所玩游戏或是直接奔向超市，上课时间段里的教学楼倒是变得空寂了。
　　她们晃荡到隔间，默契地拿出手机打开相同的页面，手指在上面重复点着屏幕，视线满世界飘。
　　天气很好，太阳明晃晃悬在天上，看着热的很。但怎么说手底下暖气还在热烘烘烤着身子，春天来之前太阳再亮不过是纸老虎，徒有其表罢了，晃的人眼睛疼。恩七不过是盯着太阳看了三秒就受不了了，匆忙挪开视线，还是留了一大块黑斑点在眼前飘来飘去，像新拿出来的宣纸上泼了一大块墨渍，恩七平白无故的开始烦躁。
　　她伸手摸了一下玻璃，指尖被热气缠绕着，有隐隐的湿意和寒冷努力想从另外一头钻进来，攀上她的手。窗户外的世界是冷的。学生歪歪扭扭地站在操场上，年级和年级、班级和班级混在一起，根本看不出有什么队形。天气寒冷，大家被允许在外头穿着自己的羽绒服，于是绿茵场上多了许多艳丽的色彩，偶尔几个人素淡的校服完全淹没在鲜艳之中。学生们毫无章法的扭扭胳膊，左右转动两下身体，似是察觉到了大家对广播体操的热情不高，喇叭里的喊声听上去都懒散了许多。恩七觉得这仿佛是一堆坏了的木偶在舞台上演着滑稽的木偶戏，她则是坐在贵宾包厢里的观众，倚在扶手上遥遥欣赏这出华丽荒诞的戏剧。
　　戏剧内容太过无趣，恩七只看了两眼就收回目光。作为高年级的学姐她难免在心里抱怨了两句现在的学生太不像话了，但转念一想自己也就初一规规矩矩做了半年的操，之后都是躲懒糊弄过日子，立刻就把这点忿忿不平扔到脑后了。
　　木青的腰还在治疗阶段，久站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好的行为，现在她两手撑在窗台上，脚朝后等地，整个腰往下塌。手机放在头的正下方，以便她观察是否有队员重伤需要及时回城。
　　其实她们一直在说话，但内容毫无营养，话在脑子里过了一圈便由嘴说出来了，谁都懒得去记内容。恩七想了一些打发时光的主意，有些太无聊有些两个人玩不起来，最后都被否决了。
　　突然她记起之前看广播的时候两名声优玩过一个游戏，于是讲给牧青听：“咱们玩个游戏吧，我说一个东西，然后数三秒我们同时说出联想到的第一个词。如果是一样的话就算咱们成功。”
　　“那我们必成功不了。”嘴上这么说，木青呆滞的眼神明显兴奋了起来，算是答应了。
　　“我先想个词。”恩七望向窗外，想了想说，“说到太阳就会想到？”
　　“热！”“光！”
　　喊出来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垮下脸来叹了口气。
　　“可惜了，就差一点。”恩七哀叫道。
　　“但是你想，光和热都是一个字，它们又相辅相成，所以四舍五入算成功了！”反倒是木青扯了一堆歪理来安慰她。
　　“是啊，我们那么多年的友情，不是这种简单的问题就能轻易摧毁的！”恩七燃起了莫名其妙的斗志。
　　“说到床就会想到？”
　　“睡觉！”“被子！”
　　“说到蛋糕就会想到？”
　　“巧克力！”“生日！”
　　“说到辣的东西就会想到？”
　　“麻辣烫！”“魔芋爽！”
　　“说到动物就会想到？”
　　“狗。”“猫。”
　　“说到水果。”
　　“苹果。”“草莓。”
　　“算了，别玩了，没啥意思。”恩七略微向后退了一步。她宁可没有提出这个建议，继续看另外一边的戏目，好过现在这番不上不下的尴尬局面。
　　木青倒是乐在其中：“别啊接着玩嘛，我来出个题。”
　　“说到歌星就会想到？”
　　恩七怔了一怔。她反应过来这是木青给她的台阶。木青对喜欢的歌手十分狂热，哪怕是初识的人也会被热浪扫到。
　　很明显了，木青的答案是林俊杰和吴青峰二选一。
　　她在苦苦思索着，木青也不催她，只待她猛地抬起头来，眼睛亮亮的，便知道她想好了。手里比了个三二一的手势，两个人同时说出很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那个名字。
　　“林俊杰！”“张国荣！”
　　完全是恩七想象外的名字从木青嘴里说出来，砸的她愣住了。木青倒是在一边遗憾地说：“我还以为你会说张国荣的。你前两天跟我说你在听张国荣来着。”
　　“我以为你会说林俊杰……因为你说林俊杰要发新歌了很期待。”
　　两个人使劲瞪着对方，恩七最先笑了出来，然后木青也跟着笑。两个人笑了一阵后，木青“诶呀”了一声，说：“怎么从联想游戏变成猜对方心思的游戏了。”
　　“这有什么关系。”恩七咕哝了一句，接着笑到一起去。
　　笑着笑着，楼下吵吵嚷嚷的声音离她们越来越近。恩七晓得是闹剧散了场，演员们要赶往教室演下一出戏了。脚步重重踏在楼梯上啪嗒啪嗒的，惹得恩七十分厌烦。纵使是知道演员们何其无辜，还是要怪他们扰了所处“贵宾席”的清净，自己好端端的置身事外也硬是被这纷纷扰扰的杂音拖进了戏里。
　　木青对于这游戏确实有几分喜欢，之后她们一起来来回回玩了不下十几回，虽然还是输多赢少，好歹赢的几率慢慢加大，相互揣摩对方的心思也越发准确了。
　　上了大学后的某个假期，恩七和木青在聊天的时候回想起这个游戏。
　　“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游戏，我们在楼梯间玩的，说一个东西然后三秒钟同时说出联想到的第一个词。”
　　“对对对我记得。我们最有默契的是不是就是那一次了？”
　　“我都没想到竟然能说的一样。”恩七对着屏幕微笑。
　　完了那么多次游戏，问的词和说的答案千奇百怪，唯有一个问题她们倒是意想不到的达成一致。
　　“说到我们学校就会想到？”恩七怀着恶意问。
　　“傻逼。”早就想好的答案脱口而出。她不指望这个回答能和木青一样，只是想这么骂上一句发泄心情。
　　“傻逼。”
　　结果，木青惊奇地看了她一眼，两个人片刻后狂笑不止。
　　这大概是玩这个游戏以来，最纯粹、最默契的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