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野福冈》高地

2、第2章

　　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我正在九龙湾巡逻。
　　九龙湾是这个城市的灰色地带——五条主街，一片庞大的海边码头，跨海大桥通向这个城市的安全区，那里住着城市管理者以及安于管理者统治的善良市民。
　　九龙湾向东是这个城市的危险区，除去贫瘠的土地，肮脏的矿场，破败的帐篷，你似乎再难从这里找到什么。会将这里定义为危险区，不仅仅因为这里常年遭受挖掘导致地表坍塌，更因为这里某处不知名的角落里或许就有电视上正在通缉的要犯。
　　没有人愿意去那儿，哪怕是生活在九龙湾的人。往东面望去，似乎连那里的天空都要灰暗几分。

　　九龙湾，鱼龙混杂之地。
　　摩天大楼的背后隐藏着各式贫民窟。华丽的街道口，穿着光鲜，浓妆艳抹的路标女不断挥动着她们染着荧光甲油的手指；穿着廉价西服套装，行色冲冲的上班族吝啬的购买晚餐；年迈的婆婆穿着旗袍，和服或者晚礼服笑容可掬的站在门口招揽客人，一街之隔的路边小贩贩卖着各类早上刚从码头卸下的货物……各色各样的人物穿梭其中，他们脸上既没有安全区内人们脸上轻松快意的微笑，也没有危险区罪犯脸上的阴霾！
　　这里是个过渡带抑或缓冲带，光诞陆离光影下，人类脸上的五彩面具变幻莫测，或哭泣，或悲怜抑或嘲笑！

　　十八岁时，以最优异的成绩进入警校，这是我必须做到的，因为父亲是这个城市警察局总司，年长我五岁的大哥已经是刑侦部的得力干将，几乎不需要怀疑，我的未来也一定与保护这个城市有着莫大的关系。
　　毕业时，父亲希望我去抚慰部，那是他第一次想动用权力帮助自己的子女，但是我拒绝了，我不认为那里适合我，还因为父亲与大哥一直是我的崇拜对象。
　　父亲对我的选择似乎并不意外，现在想想，他其实是一名细心的父亲，自己的孩子，他怎么不了解！
　　当我进入警校时，他只送给我一句话：‘路在自己脚下，以后是直是弯，多荆棘抑或是枪林弹雨，都得靠自己，只是当你累了的时候，爸爸一直在身后！’

　　两年后，当我再一次以第一名成绩毕业时，等待我的是……九龙湾巡逻路警！
　　警局是个讲究排资论辈的地方，权势互攀是必不可少的要素，然能不能坐稳还得自己有套真本事，否则才二十五的大哥不可能稳坐刑侦部，一个月前市政大楼爆炸案，他带领手下人马只花了八个小时连夜侦破了此案。
　　想到这里，我扬了扬头，身侧传来轻微的笑声，我知道是夏雨，果然她开口了，“帅戈，你的表情会伤害到这里很多人！”
　　“是吗？”我不可置否，我从未特意的在心里将人类进行划分，只是出身，成长环境让这种划分牢扎心里直至灵魂。
　　“帅戈，我们只是巡警，维持这里最基本的治安才是我们的本职，你那表情告诉所有人你在等待他们犯案，然后一举抓获！”夏雨转了过来，单脚蹬在摩托车的油箱上，动作实在不怎么优雅，却足够彪悍。
　　“有这么明显？”夏雨知道我的来历，在听到上司对我的介绍后，她嗯了一声丢来头盔。接过头盔时，我感觉到她并不认可我，可是我立马喜欢上她，因为她直率。事实证明，没多久我们成了好朋友，年龄相差不大，偶尔也会聊些女人间的话题。

　　“这样跟你说吧！田间的稻草人，知道拿它做什么用的？”夏雨换了个姿势，半边屁股坐在摩托车上，这是巡警专用摩托，无论从马力，变速，还是档位上，再也没有能与其媲美的，路况好的时候，它甚至能追着法拉利好一阵。
　　“可他们是人，不是麻雀！”我换了下姿势，一晚上这样标直站立还是有些吃不消。
　　“正因为他们是人，不是麻雀，所以需要我们这些能动能盯着他们的巡警，而你现在正在当稻草人！”说完，夏雨拍了我一巴掌，夏雨一米七五，一巴掌下来还是掌心生风，我差点栽倒在地，倒不是我瘦弱，至少我也有一米七二，只是这个姿势确实耗体力。
　　“好吧！”我不是个固执的人，其实很早前我就在考虑这样一天到晚的站在广场中间到底有没有威慑力，显然除了个别胆小的在我望过去时加快脚下步伐，其他的往往都在偷笑，曾经……曾经有人跑过来跟我合影，这让我想起英国皇家门卫。

　　刚放松下来，街角传来一阵喧哗。
　　揉着肩，放眼望去，一条比较昏暗的巷子里，人影潺动，折射到墙壁上的影子像变异后的昆虫类怪物，我知道那里在群殴。
　　“有情况！”跨上摩托车，一踩油门飞了过去，夏雨在后面喊了一句，可是我没听清楚，因为摩托车的提速实在是太快了，几乎须臾间便到了事发地点。
　　那群斗殴的人们似乎还没来得及收回嗜血所带来的亢奋，就听见刺耳的警鸣声出现在他们身后，突如其来的尖锐声响吓坏了他们，抱头乱窜时，不少人跌倒在地……犹如这里的生存法则，他们老鼠般消失不见了身影。
　　我没有拔枪，因为看得很清楚，不过是一群少年，最不应该待在这种地方，却又常常遇见的无奈身影。

　　停好摩托车，我走了过去，腿上的皮靴在夜空下发出轻微的响声，那名被打的少年一直将头深深埋在□□，身子微微颤抖，穿的……很好！这让我意外，这里会打扮的年轻人很多，但是很多人用的都是仿制货，其他人看不出，但是我看得出来，因为父亲从来不再物质上苛刻我跟大哥，甚至恰恰相反，好在我跟大哥并没有在眼花缭乱的物质里养成低俗品位。
　　这孩子不应该在这种地方，他应该……他应该待在安全区，难道是迷路了，或许吧！
　　“需要帮助吗？”我尽量放轻声音，遭受暴力对待的孩子对外界特别敏感，我不想在他身体受到伤害的同时再次让他的心灵受到更大伤害。

　　他没理我，继续埋着头。
　　“我是这个地区的巡警，不会再有人欺负你，请相信我！”我俯下身子，希望他抬头看我时，不会因为我的身高让他觉得压抑。
　　就在我靠近时，他却猛地抬起头，我有些吃惊……吃惊他的反应，还因为他的眼神，很犀利的眼神，像极了大哥养的那头猎隼，几乎就是那一瞬，少年眼中的犀利眼神消失殆尽，换上的是迷惑。
　　“你迷路了？住在什么地方？需要我送你回去吗？”我笑道，这名少年不会看出我的吃惊，因为我永远那么镇定，就连父亲和大哥都惊叹我的镇定，只是他们不知道当水中浮鹅的焦躁。
　　少年扶着墙壁想站起来，却有些吃力，我基于本职，伸出一只手在他的胳膊上搭了一把，竟然不是想象中的瘦弱。

　　“离我远点！”少年再次抬头，看我的眼神冷淡疏离。
　　我觉得我有拔枪的必要……镇定，“我是警察，在市民受到袭击时，我没能及时保护到市民的人身安全，是我的疏忽，但是在我知晓的情况下，再次让市民受到人身伤害是我的失职！我只是在尽一名警察的职业，但前提是需要市民的良好配合！希望你谅解！”说完，也不再看他什么眼神，一把将他提了起来。
　　看起来很瘦弱，不过一米六五的样子，因为受了伤，此时虚弱的靠在墙上，显得更加矮小，我扬了扬头，无形间让我们间的身高差距又拉大几分。我是警察，执勤的时候难免会遇见不知好歹的市民，我不能有抵触情绪，甚至不能言语相向，只好无形中发泄我的不满。

　　“我没什么事情，不需要你保护！”少年擦着嘴角的血渍，将头倔强的扭向一边。
　　“可我看见他们打你，能说说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吗？”我问道，语气不像刚才那样柔和，有点公事公办的感觉，若他出言不逊，我不排除将他带回警局询问，这里，我们有这个权力。
　　“没见过年轻人打架吗？”少年带着一丝嘲讽。

　　砰！
　　我一拳砸向少年头顶的墙壁，墙壁裂开几条细缝，不少泥沙顺着我的拳缝落在少年的发梢，滴在他的鼻尖上。
　　我说过，我是以第一名成绩从警校毕业，那不是女子警校，而是男女混校。必要时，我不介意展露自己的强悍……当然，我到现在还没男朋友也是拜这个所赐！
　　少年受惊不小，一下将头缩进脖子里，片刻后，稍显艰难的开口，“我拿了他们的东西，不过是大家之间的无聊玩笑，只要他们对我好点，我会还给他们，但是……接下来就是你看见的那样！”
　　“没有撒谎？”我收回拳头问道。
　　“没……没有！”少年似乎怕我不相信，赶紧点头。
　　“你的穿着不像这个地区的。”我直接道出疑惑。
　　“我爸爸是这个地区的有钱人，所以他们不愿意跟我混在一起。”少年回得倘然，不像撒谎。

　　“混？既然你爸爸有钱，那就好好继承他的事业，不是每个人都混的起！”我转身离开，若他真是安全区的孩子，那是务必要将他送回去，不过既然是这个地区的孩子，只要没死亡，警察没有义务送他回家。
　　肯定他是这个区的孩子，那是因为在他缩头的时候，衣领微微拉向一旁，锁骨……有个纹身——安全区的人是永远不会在自己身上纹上图案，哪怕再时尚的青年也不会这样做，这样做不仅仅表示你来自安全区以外的地带，更是一种身份低贱的象征。
　　我不懂现在的孩子怎么想，这少年的父亲是有钱人，也一定想摆脱这个区，进入安全区，既然如此，这少年又为何在自己身上纹上图案……或许他想在朋友间生存下去！或许！

　　发动摩托车，戴上头盔，一秒钟摆尾，我正欲加速回到夏雨身边，听见有人叫我，戴着头盔，听觉不是很灵敏，加上引擎巨大的轰鸣声。
　　但我还是回头望去，少年已经行至街头转角，一手扶着墙壁，同样侧头望着我，右脸隐于阴暗中，头顶的霓虹灯将他的左脸变幻莫测，我应该看不清他的表情，我肯定……但是有那么一会儿，我好像看见了，他笑得怪异，还有一丝嘲讽！
　　我想起他喊我什么了——老姑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