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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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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染尽了灰色,似乎要下雨的样子。
身形瘦小的星落背着一人大的竹筐吃力地挤进了围观的人群里。
“又有人死了。”
而且这一次,是死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
前脚还在和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着那叶家小生是如何如何遇上妖物,又如何如何给妖物食了心魄的老大爷,后脚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倒在了地上。
“何老头肯定也和叶家小生一样,给妖怪吞了心魄。”
“我看呐,这天要黑了一大半,说不准是恶鬼出来闹事喽!”
“这世道是邪魅的世道,不给人活。”
众人都不愿久待,纷纷散了场,只留下老大爷的老伴一人哭得天昏地暗。
星落眼眉有些低垂,他知道,老大爷的死不是妖物吞了心魄,也不是恶鬼作祟,只是突发恶疾罢了。
不过,世间有妖邪鬼魅却不是胡乱的猜测,而是真实存在。妖魔横行,人命不如草芥,这是实话。
把着筐绳的手紧了紧,得赶在天黑之前回家,不然可就麻烦了。
夜半时分,星落将身子蜷缩进破铺被里,屋子里很闷。油灯下,娘亲在缝补着自己穿了月许的破衣裳。屋子外面有“呜呜”的哽咽声,星落不敢去听,更不敢去想。据说那些恶鬼专吃人心魄,听得多了就会迷惑了心智,心甘情愿地做了他们的附庸。
据说曾有一个叫做唤生的读书人肚肠里都是墨水,一心要考到更高等的州郡去,可就在下等民考的前一晚,恶鬼化作女人模样“唤生,唤生”地叫个不停,唤生便发了疯似的跑出屋子消失在黑夜里,没人拦得住。他娘发了疯,他爹不久也抑郁过世。那之后,却再也没人见过唤生。
不过这屋子都是受着九州国神坛庇护的,只要不出屋子倒也平安无事。
犹豫了半晌,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翻身坐起。
“娘亲,星落想爹爹了,爹爹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过两年吧,再过两年,星落的爹爹就回来了。”鬓角微白的易夫人继续缝补着衣物,语气温柔。
再过两年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易星落对这个词有了极度的反感,在时时刻刻都面临死亡的情况下,时间就失去了它的意义。
这里每年都会下雪,每一个雪季都会冻死不少人,不过这却是所有人最喜欢的时节,因为雪天里没有妖。
每次雪季他都会在家门口堆上两大一小三个雪人,雪季是不拾柴的,他就趴在窗户旁看上一天,满心窃喜地期待那个人影。由朝到暮,由春到冬,不知轮换了多少次,等到的只有那四个字,再过两年。
“爹爹该是不会回来了吧。”
灯芯闪了闪,针线刺破了易夫人的食指,“傻孩子,你爹爹怎么会不回来,他可是捉妖师,这世间最伟大的捉妖师。等他捉完妖,就回来了,到时候天天陪着星落,伴着星落,教星落弯弓打猎,读书识字,捉妖驱魔。”
“爹爹其实早就死了吧!”
他的声音很大,风声和呜咽声都停了,细针从易夫人手里滑落,掉在地上。
星落抱紧了自己,将头埋进膝盖里。
“娘亲不用再瞒我了,爹爹早就死了,我都知道。”
“所有人都把我当作怪物,没有人愿意和我玩,星落不笨,这些,星落都看得出来。”
他知道自己与常人的异处,自己天生一双阴阳无色曈,他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鬼魅,他能看见别人的运势走向,甚至能看见他们的生死。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他感觉得到他们目光里的异样。
昏黄的油灯下,易星落环抱着膝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易夫人的心尖发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六岁孩童的质问。即便是再完美的谎言也终究有被戳破的一天。
“你爹爹是被妖杀的。”
易星落即便是早有预料,但再从娘亲口中得知,也觉得心头发闷怒火中烧。
“为何有妖?”他猛地抬头,双曈失了颜色,摄人心魄,“这世间,为何有妖?”
易夫人将易星落揽入怀中,“总归有一天,会有神明来收走这万千妖魔鬼魅的。”
“呵,神明,真的有神明吗?死了这么多人,有哪一个神明出来济世救人?妖魔祸世、百鬼夜行,又有哪一个神明出来普渡众生?对那些个高高在上的神明来说,人命怕是连草芥都不如吧!”易星落捏紧了稚嫩的拳头,倾诉着天道的不公。
易夫人心头绞痛,这本就不该归由一个六岁孩童承受,一出生就被视作妖孽,受人白眼。虽然碍着夫君捉妖师的身份,无人道破,可这孩子终究能感受到那份异样,那是人对妖,对未知事物本能的畏惧。
你是妖,你是异类。
易星落有些乏了,他终究不过是一个年仅七岁的孩童,只有在母亲的怀里,他才愿意丢掉一切的念想,和所有的小孩一样。
这是一座九州中下等州郡的小村子,天空中积满了灰云,将明月星辰都给遮盖了去。夜间有鬼魅横行,各个屋舍纷纷闭门闭户,倒也无人察觉这不同寻常的异样,至多以为天将下雨罢了。
漫天的黑云突然毫无征兆地按着某种规律自觉地旋转了起来,很快,一个深邃到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洞就浮现在了小村庄的正上方。于此同时,小村庄周围的万千鬼魅齐齐跪拜倒地,身体抽搐,哀嚎不已。
沉睡的星落似有所感,猛然惊醒,几乎本能一般翻身出了屋舍。黑夜下的巷道空荡荡的,只有星落一人独立,他抬头仰望着那个能将整个村庄都给笼罩进去的黑洞,曈孔由黑白色逐渐转变为无色。
“这是?”
星落的眼里满是不可思议,黑洞里似乎存着一个世界,一个破碎的世界。黑色的阴风将一切卷入万丈高空,深紫色的闪电将天地撕碎,黑红色的火焰无情地蔓延,所过之处皆作飞灰,滔天洪水将山川冲垮,鬼怪哀嚎遍野,这仿佛是一个地狱,甚至连地狱也远远不及!
未及星落多看几眼,深邃的黑洞中却蓦然弹射出一条黑幽幽的锁链,“哗啦啦”地往星落的位置卷了过来,声势仿佛能将虚空也给震塌了,星落想躲,却发现,身子竟动不了一分一毫。那幽黑的锁链无视了时间和空间,只一刹那间就到了星落的跟前,眼见着就要结结实实地将他撕碎!
“呼”地一声,躺在古树分岔上的易星落猛然惊醒,身子弹射而起,不出意外地一头撞上了身前的树干。这感觉带劲极了,他翻身下了树,捂着脑袋蹦哒了半天才缓过神来。
“又是这个该死的梦。”星落咂咂嘴,这些天里,他已经好几次梦见那个场景了,甚至于他也不记得九年前自己是否真见到了那个无间地狱,或者就只是一个梦。可如果是梦的话未免也太过真实了些,而若是真实经历,他对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却又没有半点印象。
“喂,你们两个,完事了没有,太阳可要落山了,天黑前赶不回村子的话,可是要给鬼魅吃个骨头渣渣都不剩的。”星落拾起竹篓,头也不回地喊道。
“好了,好了,马上就来!”林子里传出一男一女两个声音,不多时,一胖一瘦两道人影从一旁杂乱的灌木荆棘丛里钻出来,灰头土脸。
“有收获?”星落问道。
“那可不是!兴许是降了雨的缘故,山头上长了不少座头菇和野花菜,这一两个时辰就抵得上以往半天的工夫了。”胖子笑呵呵地把他竹篓里的收获指给星落看,又划了一半到星落竹篓里。花玲儿也想把自己筐子里的一些野草药分给星落,被星落阻止了。
“时辰差不多了,该走了。”星落随手拾起一旁的破斧子,看了一眼将落未落的太阳。
“我看妖其实也不那么可怕嘛,十几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胖子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花玲儿抿了抿唇,靠近了星落些。
半夏凉风在人面上轻轻地刮着,绿透了的林木互相摩挲着轻响,阳光和千百年前一样照着大地。
如果不是那一条条血淋淋的人命,或许星落也会这么想,不过即使是说出这话的胖子也清楚得很,这不过是一厢情愿和自欺欺人罢了。
这不是人活的世道,这是妖魔的天下。
“嘶~”周围的草地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和树叶摩挲声混融在一起,不注意的话根本分辨不了。
“有妖!”星落是最先反应过来的,转身将花玲揽在身后,眼睛死死地盯着灌木草丛的阴暗处。
“奶奶个球!说来还真就来了!”胖子愣了一下,把腰上的挂刀捏在手里,并肩站在星落的旁边。花玲儿的脸色很苍白,娇小的身子缩在星落的背后。
摩挲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几人都将心给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
“噌!”枯叶纷飞,一道绿影猛然从灌木丛里蹿出,速度竟快得出奇!
星落的曈孔微缩,周遭的一切渐渐清晰放慢,绿影也一点点地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是绿皮蛇!”星落一斧子将绿影挡开,用的是斧背!
绿影落到泥地上,果然是一条绿皮蛇,上绿下白,躲在林木里根本发觉不了。不过这长虫可不一般。身子将近胳膊粗细,足足有两丈长,头冠前是一道道褐色花纹。
“绿蟒妖!”花玲儿惊呼出声。绿蟒妖,准确来说这应该叫诱妖蟒,它不算是妖,甚至连半妖都算不上,顶多是异变的兽。诱妖蟒很常见,不过却没有人会脑袋抽抽地招惹它们,不是因为它们不好惹,而是因为它们是真正的妖的口粮。
绿皮蛇脑袋结结实实挨了这么一下有些失了神,吐着蛇杏晃晃悠悠支楞起来。
“你爷爷的!”胖子反应也不差,抡起腰上的大挂刀就朝绿皮蛇砍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