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一种情意》筱晴

2、（一）

　　阳春三月。
　　洁白的玉兰花飘满了整个校园。
　　天空如水晶般清澈透明，和煦的春风给博安高中送来了醉人的花香，阳光透过教学楼旁一排排挺拔葱郁的水杉筛落到每一间教室。预备铃清脆地打响，整幢教学楼渐渐地安静下来。
　　高二（1）班的教室里。
　　面对着班主任孙老师郑重地介绍着前面这个新进的转校生，和全班学生都或兴奋或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来的同学，坐在教室后门处的一个女生却特别引起了站在讲台边，正在做自我介绍的夏秋水的注意。
　　黑黑的长发，细细的眉毛，一身干净的校服，阳光从女生座位另一侧的玻璃窗斜打进来，她微低着头，周围的一切都仿佛与她无关似的，她只是低头看着书桌上的习题册，薄薄的纸页映着阳光，她一页一页地翻动着，灿烂的阳光模糊了她的神情。
　　夏秋水也当然不是一下就注意到了那个女生，只是她也很想坐到那个靠近门边且又稍稍偏后一点的位置，所以才特意朝后面望了过去。
　　没有任何对转校生的好奇，甚至是连头都始终不曾抬过一下。
　　“大家好，我叫夏秋水，很高兴能转到博安高中，也很高兴能来到高二（1）班，以后还请大家多多关照。”夏秋水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班主任孙老师点了点头，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秋水同学，你就坐到……”眼睛在教室里环视了一圈，她指着正中第三排的一个空位说，“你就坐到刘媛同学的旁边吧。”
　　一个皮肤很白，过肩的头发削得薄薄的女生立刻眨眨眼睛，连忙将她放在旁边书桌里的一些漫画与杂志掏出来。
　　班主任瞪她一眼，严肃地说：“好了好了，第一堂的政治课马上就要开始了，大家做好准备。”
　　刘媛冲旁边的同学吐了吐舌头。
　　孙老师抬头看了一眼黑板上方的时钟，马上就快要八点了，她抱起自己的教案，最后示意大家一定要保持安静，然后就走了出去。
　　夏秋水拎着书包来到那个指定的座位。同学们小声地与她打着招呼，她把书包放到桌子上，微笑着对他们点点头。教室宽敞而明亮，每个学生都友好地向她表示了欢迎，就只有……
　　眼神扫向教室的最后面，一排排的桌椅十分整齐，可是最后面那个女生的书桌仿佛是掉队的孤雁，被大家远远地甩出了一段距离。女生的旁边还有一个空位，桌面十分干净，阳光斜洒在上面明亮得有些晃眼。
　　夏秋水微微皱眉。女生依然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习题册，长发遮住了她一半的脸，夏秋水凝视她半晌，突然笑了下，拎起书包朝后面走了过去。
　　旁边还在收拾漫画的刘媛愣住，周围的其他同学也齐刷刷地扭头望向她。夏秋水微笑着站在女生身前，直截了当地对她说出了自己的请求：“你好啊同学，如果里面没人坐的话，我可不可以坐到你旁边的空位上？”呵呵，这下她总该抬起头来了吧。
　　可是……
　　没有人回答她……
　　班上立时发出了一些轻浅的议论声。
　　夏秋水尴尬地站在那里，觉得这个女生很奇怪，就算不愿意也说句话啊，怎么连起码的礼貌都不懂，难怪会受到班里同学的排挤。
　　她这么想着，又向女生身边挪了两步，手指在女生的书桌上敲了两下：“喂，同学，我叫夏秋水，是转到你们班上的新同学，我很想坐到你里面的位子上。”
　　她倔强的身影瞬间遮住了从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女生书页上的字迹暗了一下。议论声渐渐嘈杂，同学们惊讶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何会不顾老师的安排，而要执意坐到那个位子上。
　　女生停在书页上的手指动了动。夏秋水看着她把划到鬓边的长发轻轻抿到耳后，没有说话，女生缓缓地站了起来。夏秋水胜利似的微扬起唇角，却正好迎上了对方望向自己的目光。

　　无绪得有些过于淡漠的目光，隐隐又带出点空洞陌生的味道。窗外的阳光再次折射进女生的眼里，那目光仿佛是透明的，可是却找不到一丝温暖的感觉。
　　夏秋水被这样的目光看得怔住了。
　　她自信自己不是那种长得十分讨人厌的女生，而且虽说她这是头一次遭遇转校，但是正常的人都不会是这种反应的吧，她不过就是想要与之同座啊。真不知是这个女生太有个性，还是很讨厌与别人相处。

　　“不进去吗？”女生见她不动了，主动地往外让了一步，看着她，口气很是客气，“你不是要坐里面？”
　　“呃……”夏秋水原以为自己一定会遭到拒绝，毕竟她已有老师安排的座位在先，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同意了，也算是如愿以偿，她笑了笑，抓起书包走进去，“谢谢啊同学，以后你我就是同桌了。”
　　女生淡淡地看她一眼。上课铃响起了，教政治的何老师拿着教案从外面走了进来。在常规的起立问好之后，所有的学生都安静下来，静静地等待着老师的授课。
　　何老师虽主教政治，但同时也是学校的德育处主任，四十多岁的年纪，有些微微驼背。由于他平时很爱出汗，不论春夏秋冬额头、鼻尖总是湿漉漉的，所以同学们也都在背后叫他“河马”主任。
　　示意大家翻开课本，何主任又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才转过身去准备书写今天的板书，可是他刚在黑板上写了一个“第”字就又回过头来，像是看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他望向教室的最后面。
　　夏秋水发现老师正在困惑地看着她，于是自动站起身，很有礼貌地对老师说：“老师，我是今天新转来的学生，我叫夏秋水。”
　　何主任勉强地笑了笑，轻瞟下她旁边的人，示意让她坐下。
　　班上又再次发出一些轻浅的议论声。
　　何主任不满地瞪了下眼，也没有再说什么，继续转过身将板书写在了黑板上。夏秋水看着老师的背影，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座位与前面同学座位之间相隔的距离，心里隐隐不舒服起来。
　　这个距离，至少相隔有两米多远，老师怎么会视若无睹？可是班主任孙老师默认了它的存在，现在就连授课老师也是如此，甚至在看到有人坐在这里，反而觉得她像个怪人一样。
　　想到这里，夏秋水又扭头望向了身旁的女生。
　　窗外的阳光照在书桌上明晃晃的，女生安静地抄着笔记，字迹流畅而娟秀。夏秋水侧过头，仔细地打量她。女生的面容十分清秀，鼻梁挺挺的，一双澄净的眼睛专注地盯着黑板，她的眼睫毛很长，迎着阳光一闪一闪地映在脸颊上。
　　真的是很好看的一个女孩子……
　　由于是坐在了教室的最后一排，夏秋水还很敏感地发现，在这个班里就只有这位女生穿着常规的西式校服，而其他学生则都是穿着统一的运动装。
　　她看过今天的课表，上午最后一堂应该是体育课，她今天新转来这里，因为还没有拿到校服，所以班主任特准许了她暂休今天的体育课。
　　可是，这个女生……

　　“你不用记笔记的吗？”笔尖一沉，对方有点不悦地突然开口。
　　被发现偷看她了，夏秋水有点不好意思：“没啊，我这就……”话还没说完，一股振动就从她的牛仔裤口袋里传来。
　　夏秋水示意女生不要告诉老师她偷带手机并还开机上课，但见对方没什么兴趣地扭过头去，自己才安心地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有一条新消息。她抬起手指，正想要滑动屏幕时，却发现身边人好像也有什么动静。轻瞟一眼，却见对方手里也多出了一个手机。
　　夏秋水看着她：“怎么，你也有短信啊？”
　　女生没有回答，而是快速地浏览起了自己的短信内容。夏秋水摇摇头，也滑开了屏幕，一条消息立刻出现在屏幕上。

　　知道你爱吃雀巢威化，今天我买了好多，下课后我就给你送去！

　　夏秋水傻住。
　　这是什么？她不记得有谁要给自己送东西啊，而且她从来不吃什么“雀巢威化”，她只爱吃士力架。难道是有人发错信息了，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她发现这条信息并没有显示出对方的电话号码，几乎是下意识，她将目光移向旁边的人。
　　一只白色手机被女生握在手里，阳光打在屏幕上有些微微晃眼，女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漠然地盯着自己的手机。忽然，又有一条短消息传了过来，而意外地是她们的手机竟同样地振动起来。
　　夏秋水笑了：“看来我们两个还真是有缘，就连来短信都是这么同步啊。”
　　女生依然没有理会她，夏秋水也迅速地点开短信。

　　雀巢威化啊，亏你还记得，不过你下课后先别过来了，这节课恐怕要拖堂，我看还是中午的时候你再带给我吧，我在学校的东食堂买好饭等你。

　　这……
　　夏秋水再次傻住。
　　如果说方才的那条是有人不小心将短信发错了，那么现在，她确定是有人故意将信息发到了她的手机上，这两条短信很明显是在一问一答，只是……怎么会发到她的手机上呢？
　　夏秋水再次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依然没有电话号码显示，屏幕上的光黑了下去。太奇怪了，有人恶作剧吗？她皱眉，困惑地盯着手机。
　　就在这时，黑黑的屏幕上忽然反射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那双眼睛紧扒在后门的玻璃窗边，好像没有头，只是两个大大的眼珠在不停地转动，直愣愣地盯着她所在的方向，似乎还有两道干涸的血渍斜挂在眼眶两边。
　　“啊——！”
　　教室里传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
　　夏秋水猛地抬起头，只见坐在前面的刘媛“噌”地站起来，脸色铁青，浑身颤抖地指着后门的方向。
　　所有的同学都被吓了一跳。何主任转过身，有些生气地望着下面。刘媛的眼神发直，紧盯着后门的玻璃窗，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有……有……有鬼……”
　　身边的椅子动了下，夏秋水侧头，只见她身旁的女生已经起身，迅速地站在了后门前。
　　“李婷！”
　　何主任站在讲台上，很不悦地吼了一嗓子。夏秋水呆呆地看着她，李婷仿佛没有听到老师的喝令，站在那依然纹丝不动，她眼神冷漠地透过玻璃窗，望向外面的走廊。

　　鬼——？！
　　班上的同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都诧异地看向刘媛。
　　虽然觉得这个字眼极尽荒谬，但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刘媛如此惊恐和慌乱的样子，好像魂儿都快没有了，顺着她的目光，大家又都扭头望向了后门。淡青色的门板，透明的玻璃，什么也没有，一切都很正常。

　　“李婷，你想干什么？给我回到座位上去！”何主任瞪着依旧站在后面一动不动的李婷，脸色十分难看，然后他又望向魂不守舍的刘媛，吼道，“刘媛，你怎么回事？什么鬼？上课不好好听讲、抄笔记，大白天胡说什么！”
　　班上的一些男生低笑起来，起哄似的地说：“何主任，刘媛很可能是大清早还没睡醒，她还在做梦呢。”
　　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夏秋水坐在后面可是连半点也笑不出来，她紧握着手机，手心里潮乎乎地直冒冷汗。虽然她不清楚刘媛到底看到了什么、又看清了什么，但是对方的反应让她觉得自己手机屏幕上，刚才那个反射出来的画面好像并不是什么幻象，可是……那是什么呢？
　　她再次回过头望向身后。李婷微仰着头，依然站在门前向外凝视着什么。
　　“李婷，还不回到座位上！”何老师气得满头都是汗，脑门油亮亮的，现在的学生真是太没有纪律性了。
　　“何老师……”没有回头，李婷望着玻璃窗外的走廊，忽然淡淡地说，“外面……好像有东西。”
　　一句话——
　　班里立刻乱了起来！
　　同学们交头接耳，刘媛则猛地一哆嗦，慌忙抓住前面同学的胳膊，死死地抱住。夏秋水也坐不住了，她站起身，同样从门窗向外望了出去，一瞬间，她诧异地瞪大眼睛：“这个是……”
　　她扭过头看向李婷，却发现李婷也正看着她，又是那种冰冷而恍惚的神情，夏秋水不解地皱起眉头。仿佛看的根本就不是她，李婷漠然地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向前迈了一步，拉开了后门。刘媛害怕地尖叫起来，班里的其他同学也仿佛被传染上了恐惧，纷纷咽了咽口水，将信将疑地望向门外。
　　长长的走廊静悄悄的，连一个人影也没有，灯光洒在大理石地面上反射着淡淡的微光，其他班级的大门都紧闭着，空旷的走廊隐隐传来各班老师授课的声音。
　　李婷抬头望向廊顶。
　　雪白的天花板下，六盏吸顶灯亮着三盏，分别隔一盏一亮，而到她头顶上的这盏正好是熄灭的。班里一些大胆的男生从前门探出头来。何主任也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站在他们的身后。
　　李婷沉默地看着自己头顶这盏熄灭的吸顶灯，似乎有风从走廊尽头的一个窗子吹了进来，一个黑色的氢气球不停地飘摆在灯的下面，纯黑的颜色如浓浓的黑墨一般永远也散不开。
　　前门的男生抬起头，惊讶地张大嘴。气球看起来并没有被任何绳线所牵系住，可是风吹过去竟然没有把它吹走！
　　夏秋水站在李婷的身后，看着她，也看着那个诡异的气球。又有一阵风吹了过来，李婷微仰着头，紧紧地盯着廊顶，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她转瞬看向走廊左侧墙壁上的一排电灯开关，六个开关，三个按下，三个弹起。
　　她抬起手，“啪”地按下了自己身旁的一个开关，头顶上的灯亮了，气球猛地向旁边滑出了一段距离。李婷伸出手，好像在空中抓住了什么，猛地用力向外一扯——
　　“啪！啪！”
　　走廊远处传来了两个开关依次弹起的声音。前门的男生吓了一跳，“嗖”地缩回脑袋。走廊里所有的灯都亮了，微黄的灯光打在李婷的手上，她手指攥了攥，又忽然松开，头顶上黑色的气球缓缓地飘到了走廊的一头，一根头发丝般纤细而透明的鱼线也缓缓地跟着气球飘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