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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故人已拂衣 ...

  •   久别重逢,心中有太多太多的言语想要对他说出口,绕是向来沉稳的谢必安也不免有些忐忑。

      半晌,府内走出来了一个人。

      “恭喜谢大将军凯旋而归。”

      谢必安微怔,很快便认出了来者:“...成说?”

      成说点头玩笑道:“将军还记得属下,属下惶恐。”

      谢必安温言:“何至于此。”顿了顿,又问:“...无咎可是在里面?”

      成说双手抱拳,面色忽然变得肃然:

      “回将军,范大人特将属下留于府内代他迎接将军,并传予口信。”

      ...口信?

      “范大人得知当年刺杀真相后,便因腌臜的朝野之争彻底心灰意冷,故决心归隐山林。半月前已然离去。”

      ...半个月前...便离开了吗?

      谢必安一时间恍若置身于梦境。

      “...如此。”

      他努力地尝试露出一抹他平日里最常噙着的笑意,可他心余力绌地发现,自己的嘴角如何也上扬不去。

      他是明白范无咎为何会如此厌恶那朝野之争的。

      镇国公被查出勾结敌国、偷养私兵,那么莫容定是受他的父亲所令传信于北巫。而镇国公属丞相一派,于是所谓“偷养私兵”、“勾结北巫”实质上皆丞相所为,镇国公也只是在为他做事。

      所以,当年刺杀幕后主使明为莫容,实为丞相。

      丞相欲谋反,遂选择与北巫联手。

      谢必安与范无咎近年来手握兵权、战功赫赫,且他二人心怀天下、忠于家国,不属任何一派,于丞相、北巫而言乃心腹大患,于是首先便要对他们下手,以除后患。

      至于丞相为何特地让莫容来做了这个“幕后主使”...

      朝中皆知,骠骑将军与二位大将军向来不和,又有陈年旧恨,所以即便莫容被查了出来,那也算“合情合理”,完全不会牵扯到丞相身上。

      只是那场刺杀只伤到了无咎一人,未能夺取他俩的性命。

      不过这场以失败告终的刺杀正好可用来作为向北巫起兵的理由。

      至于两国开战于丞相有什么好处——

      战争不定,不到最后谁都料不到成败。倘若大兴“战败”,那也是“合理”的。丞相便可趁此机会,起兵逼宫,夺得皇位。

      而莫容为骠骑将军,知晓内部军情,一旦军队有什么机密部署,莫容都能及时向北巫传达。

      如此尔虞我诈,谁不会厌恶?

      可...无咎这般离去匆匆,甚至未亲自与自己道别,是恐惧会惜别离吗?

      还是说...

      无咎是在对自己的痴妄避之不及...?

      “另外,范大人已于一个月前成亲。”

      成说继续补充道。

      ...

      ...无咎,无咎竟然已经成亲了!?

      “范大人与千红情投意合,遂结成连理。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且千红喜怀一子...”

      千红...

      谢必安记得她。

      她是圣上赐予无咎的医娘。医术高超,生得也明眸善睐。

      千红平日跟在无咎身边寸步不离,负责无咎的饮食起居等,想必为照顾无咎也付出了不少心血。

      而自己,一去便是三年...

      谢必安哑然,有些说不出话。

      有她在,无咎一定能被照顾得很好罢...

      接着,成说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递给谢必安:

      “这是范大人留给将军的信。”

      谢必安接过,慢慢展开。

      是无咎的字迹没错。谢必安永远不会认错。

      安兄:

      展信佳,见字如晤。南台一别三年,异常想念。

      朝野之争,无常无情;心之倦矣,归去拂衣。

      临时起意,咎弟明知实属唐突。然我心已决,还望安兄宽谅咎弟行事轻率、不辞而别!

      另咎弟与千红朝夕相伴、日久生情,遂结为连理。又因时日紧迫,故未能大办婚礼,引以为憾。

      经千红悉心照料,咎弟身体已无大碍,有劳安兄这些年来费心。

      咎弟不义,恐难信守承诺。

      失信于安兄,咎弟百死难恕,理应千刀万剐!

      然便纵使天各一方,咎弟亦谨念你我兄弟情谊,永志不忘。

      勿寻、勿念。

      愿尔祯祥,余生安康。

      孽弟:范无咎

      念寒八年五月

      勿寻、勿念...

      无咎这是要彻底断了他的念想呀....

      无咎太了解自己了。谢必安苦笑。

      若这真是你所愿...那我便如你所愿。

      谢必安从来都无法拒绝范无咎。

      也好...不道再见,便不算离别罢。

      谢必安这样想着,心中也算有了些宽慰。

      他仔仔细细地将信笺叠好,放进了衣襟里,惜若珍宝。

      突然,成说朝谢必安单膝跪下。

      “将军,范大人已离开,如今成说无处可去,恳请将军将成说纳入麾下。成说定当为将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谢必安垂眸,凝视跪在自己跟前的成说良久。

      “...是无咎的意思吧。”

      谢必安的语气并不似询问。

      成说低头不语。

      谢必安轻叹,伸手虚扶:“起来吧,你以后跟着我就是。”

      “谢大人。”

      看到成说,谢必安就好像看到契阔毅然抽出自己的手、从坠落悬崖的那一幕。

      “...未能够将契阔带回来,实在抱歉。”

      谢必安的声音很轻,其中包含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成说摇摇头:“富贵由命,生死在天,大人不必因此自责。于哥哥而言,为国捐躯,是再荣幸不过的事了。”他轻声宽慰道,“哥哥说过,能有资格与大人出生入死的资格,他很高兴。”

      成说与契阔相仿的面庞此时泪眼含笑,让谢必安如鲠在喉...

      晚间,谢必安前往皇宫受封。

      坐在马车上,看着窗外张灯结彩、灯火通明,思绪逐渐远去。

      他知道,圣上一开始便很清楚行刺他与无咎的幕后主使为莫容。毕竟以大理寺的能力,怎么会查不出。

      但事发真相查明后,丞相便私底下向圣上暗示,既然明面上的证据都指向了北巫,那么这便是个讨伐北巫的好契机。

      圣上早就有攻打北巫的心思,恰好需要这样一个理由出兵,于是默许了丞相的意见,也让骠骑将军跟随大将军出征北巫,将功补过,便不予追究。

      这样一来,丞相既保下了从命于他的骠骑将军,又得到一个与北巫联手的机会。

      更何况人人皆知谢大将军与范大将军自小青梅竹马、情谊深厚,不是亲人但胜似亲人。范大将军因北巫而身中剧毒,谢大将军岂会不恨?

      再试问,让一个对敌国恨之入骨的大将军出征敌国,他怎不会为自己的好兄弟报仇而全力以赴呢?

      谢必安遮住自己的眼睛,几近发笑。

      天下为盘,无咎是被“吃掉”的牺牲品。

      而自己,亦不过一颗棋子。

      被全心全意效忠的国家如此利用,他与无咎又怎会不心寒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北巫行刺、犯我边疆。我朝镇北大将军足智多谋、智勇双全,平叛有功,特封为国公,赐号‘定’,赏黄金千两、邑万户、绢三万疋。钦此——”

      正殿下,一个太监尖声朗读着明黄诏书。

      殿中的谢必安羡煞了多少人的眼。

      赏赐如此丰富就不说了。国公,这可是公爵的第一等啊!

      而谢必安却毫无波澜。心如明镜的他怎会不知道圣上这是在“补偿”自己。

      谢必安悄然隐去眼底的淡漠,稽首谢恩:“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免礼。”圣上和善地免了谢必安的礼,看着他的眼神中尽是欣赏之意。“爱卿此次平定北巫立下大功,当赏!爱卿有何心愿?朕竭力满足。”

      百官舌桥不下。能得到圣上亲允的一个心愿,这是何等的殊荣!

      谢必安状似认真地思索片刻,迟疑道:“...启禀皇上,微臣确有一事相求。”

      “哦?爱卿尽管开口。”

      “微臣因乱箭负伤、身体抱恙,恐难复回沙场。”谢必安抱拳,行以吉拜礼。“遂微臣欲归还兵符,并辞去‘大将军’一职。”

      话音一落,店内瞬间鸦雀无声,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够听见。

      谢必安是疯了吗!正是最风光得意的时候,怎么好端端的就要辞官了?

      圣上盯着殿下不卑不亢的人,久久不作声。

      谢必安也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

      “...爱卿可考虑清楚了?”圣上抚须道。

      “微臣心意已决,还愿陛下成全。”

      半晌,圣上无可奈何地颔首:“...既然如此,朕便从了爱卿的意。”他满眼尽是可惜,“复赐镇国公黄金千两、丝绸万疋!”

      “谢陛下。”谢必安再次行以一礼,被睫毛掩盖的眸光晦暗不明。

      圣上多疑,同样也知道自己已经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难免担心自己会因被利用而怀恨在心,生出报复的心思。若兵权继续留在自己手上,只会徒增猜忌。

      而且,成为大将军本就是源于他和无咎儿时的约定。如今无咎已经离开了,那便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更何况,他也累了...

      明明身处于热闹繁华的宫宴,可谢必安只觉身心疲倦、满目寒凉。

      夜已深,谢必安遣散了所有下人,独自坐在庭院的石桌旁小酌。

      白昼的余温未尽,却没有了白日里蝉鸣的聒噪,得来短暂可贵的宁静。

      院里的黄梅树枝繁叶茂,还结了不少果子。谢必安实在没想到当年与无咎种下的这棵树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意外之余又有些感叹。

      还记得那时,他们便是在这棵黄梅树下共奏的一曲《梅花三弄》。

      “我曾独行白水滨,初梅残雪两销魂;”

      “携尊邀友行林下,共花忆醉忘沉吟;”

      “我有意连君归日,君有情盼早日归...”

      无咎吹埙,自己执箎。埙箎相和,好不自在。

      到如今,埙箎犹在,唯少去一人...

      夏夜的天空总是那么宽广,没有云层的遮挡,抬眼便是星河灿烂,清晰而明朗。

      谢必安仰望着满天星空,心想,无咎与千红心心相印,定会是一位好丈夫。况且千红已有身孕,无咎虽然不太会与小孩子相处,但却挺喜欢小孩子的,也会是一名好父亲吧。

      谢必安压下那一丝微不可察的酸涩,露出了由衷的笑意。

      只要无咎幸福,他也便满足了。

      或许...或许未来的某一天,无咎会带着自己的妻子、孩子一起回来。若无咎不嫌弃的话,他愿做孩子的义父,亲自教导。如果是女孩,他愿意教她琴棋书画;如果是男孩,他愿教他四书五经。

      也不知无咎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辛辣的酒水从喉间滚过,谢必安觉得这夏夜,变得比冬夜还要漫长。

      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啊;

      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故人已拂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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