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云外山

4、第 4 章

　　这白家三口送走了蓝宇林，坐着香车宝马回到青城山下。
　　香车宝马顷刻间化为一缕轻烟飘远，只剩下一片银杏叶，白墙黑瓦顷刻间化作一颗千年银杏树，虽已是冬季，这一树银杏叶却没有凋落，一树金黄，远远望去，璀璨夺目
　　银杏树下，只一堆断壁残垣。
　　院子里的一树桃花一树梨花一树桂花，均化作一片银杏叶飘落在地。
　　原来这白氏一家，就是居住在银杏树下修炼的白狐仙。
　　一家三口长居于此，每日除了吃一些野果野物，就是练法修行，或是乡间田野游玩嬉戏，倒也乐得清闲自在。
　　这一日小白狐孤身到青城山玩耍，无意间闯入猎户设置的陷阱，小腿受伤，无法挣脱，惨被猎户抓住，恐遭遇天劫，身死魂灭，危难时，幸而偶遇蓝宇林得救。
　　小白狐见那蓝宇林衣衫褴褛，却为了救自己，拿出贴身玉佩给了猎户，心中也甚为感动。
　　皮外伤对她来说，其实算是小伤，本身可以很快痊愈，但一是为了感恩，二是出于好奇，三是不想这么快回家继续苦修，四是为了多陪伴一下这个好心的穷书生，便一直呆在茅草屋里玩耍不肯走。
　　蓝宇林每日对她悉心照料，外出采摘野果野物数量虽少，却从来都是给她分食一半。
　　寂寞空对月的时候，蓝宇林还会傻傻的跟她聊天，说着自己家破人亡、颠沛流离的清苦生活。
　　小白狐以往只是跟自家父母修行，听见这些人间琐事，倒也觉得有趣得紧。
　　每日见这书生除了看书写字，就是外出觅食，倒也越发觉得他憨直可爱，竟有了越发亲密的感情。
　　后来她眼见天气转凉，蓝宇林衣衫褴褛不堪风寒，茅草屋又实在破败不堪，恐秋风日盛，怕这穷书生饥寒交迫而生病身亡，便赶紧跑回家，与自己的爹爹娘亲，商量着怎么报恩。
　　这白狐仙一家也是重情义的，听闻恩人有难，自然是伸以援手。
　　这一日白义便装作是舟车劳顿在茅草屋晕倒了。
　　这便有了后话。
　　原本小白狐只是想着报恩，顺便觉得自家在山中苦修日已久，时光漫长又无聊，想在这单调的岁月中，增加一些乐趣，对蓝宇林虽有亲近之感，却丝毫没有男女情谊的想法。
　　但与蓝宇林朝夕相处，耳鬓厮磨之间，竟也暗生男女情愫。
　　小白狐见蓝宇林每日劈柴挑水，下地耕田，手法岁不熟练，却是殷勤爽快之人。
　　若与之结好，在此山间郊野结伴同修，岂不是一桩美事？
　　蓝宇林赶赴成都府应考之前，小白狐思量良久，把自己修炼多年的仙家宝贝赠与书生。
　　这宝贝顺势能赐好人运，逆势能逢凶化吉。
　　爹爹娘亲想着狐仙修行不比其他仙家将就清心寡欲，狐仙本就是修情修谊的仙家，若能与书生结一良缘，倒也可以帮助小白狐增长修行。
　　他们见小白狐春心萌动，便也一心促成这一门姻缘。
　　自蓝宇林走后，小白狐脸上的笑容，比之往日都清减了许多。
　　以往她不是人间疾苦，只知清修玩乐，是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狐仙。
　　如今身陷相思局，每次心中有一番说不出的淡淡忧愁。
　　小白狐心想，狐仙都想修炼成人，都说做人有七情六欲，那应该是一场快活事才对，为什么如今自己却这般愁闷呢？
　　小白狐为了排遣心中苦闷相思，斟满自家酿制的米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在银杏树下倒头就睡。
　　醒来时，眼见这落红逐水流，眼见这双燕雨中飞，都不禁眼泪汪汪的，看着远方。
　　到了晚上更是不得了，小白狐看着天上的月亮，都会情不自禁的掉眼泪。
　　月夜发幽思，月夜起相思，月底空悲鸣。
　　跟月和夜有关的一切，都是美好又忧愁的。
　　可这每月，都有好多次月夜，这小白狐的相思局暂时是无解了。
　　爹娘见状，都道小白狐懂了真情，却只能无奈的叹气。
　　只盼着蓝宇林能早日金榜题名，风光迎娶小白狐。

　　另一边，蓝宇林乘坐的客船，每日都顺流而下，水流在成都平原一带倒也是水深流缓，风平浪静，一时无话。
　　蓝宇林白天有时候在船篷内看古书诵诗文，有时候又独立于船头看着碧波粼粼孤帆远影。
　　夜晚的时候，看着天上盈缺的月亮明暗的星星思念小玉，孤坐在船头看点点渔火聚了又散听几声欸乃浓了又淡的思念小玉。
　　青城山下小白狐念着蓝宇林，长江路中蓝宇林念着白小玉。
　　两人相隔千里，遥相思念。
　　这一日客船到路过重庆府，蓝宇林眼见重庆府地势险峻，两江在朝天门汇流，两江颜色不一，像青龙黄龙交汇着东流去，好不壮观。
　　再看这重庆府，悬崖峭壁上，跟成都府一马平川的地势截然不同，再看这山间建满了木质吊脚楼，鳞次栉比，一层接一层累到山顶，却是平生第一回见，蓝宇林不禁啧啧称奇。
　　这一日便又路过白帝城，蓝宇林站在船头，心想这就是李白诗中的白帝城，也是刘备刘备托孤的白帝城？心中不免又是一番感慨，千古风流人物都消失在历史的长河，念及次处，心中既觉豪气干云又不免怅然若失，古云壮游天地间，诚不我欺。
　　从白帝城开始，便进入了长江三峡。
　　太白诗云“巫山夹青天，巴水流若兹”，少陵诗云“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乐天诗云“书报九江闻暂喜，路经三峡想还愁”，古云“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蓝宇林心想，古今多少文坛先贤路径此处，为了这奔流不息的长江水，留下多少脍炙人口的诗篇。今日终于轮到我上场。
　　客船驶入瞿塘峡、巫峡倒也平安度过，到了这西陵峡缺遭遇狂风骤雨，客船在江面上摇晃不定，船篷差点被掀翻。
　　“各位客官都坐稳了，这西陵峡最是三峡中险要地段，航道曲折多变，江中怪石嶙峋，滩多水急，一步小心就会葬身此处。”船夫艰难的摇桨拉纤，尽量保持船身平稳。
　　蓝宇林在船篷中窝成一团，眼看一浪高过一浪，他生怕船身倾覆，大家都葬身江底。现此处只能紧握狐形玉佩，心中想着青城山下的白家三口，默默祈祷。
　　说来也怪，刚才还是狂风骤雨，顷刻间就雨过天清，一船人都松了一口气。
　　“各位客官，今天真是好运气，过了这一段，就快到宜昌了，江生水阔，路程可就好走得多了。”船夫在船头爽朗大笑。
　　蓝宇林心想，这玉佩到底什么来头？次次抚摸，都能逢凶化吉。小玉原来送给自己这么灵验一个宝贝，对自己果真是情深义重。
　　跟蓝宇林同船的，有一位金姓公子，名叫金丹泉，家住成都府浣花溪旁听泉别馆，金家在成都府经营着好几家当铺和商票，也算是成都府小有名气的富商。
　　这金家虽是世代经商的富豪人家，却不似一般的经商世家只看中钱财，反而更加鼓励子孙读诗书考进士。
　　金丹泉一路上暗中观察蓝宇林，见他气宇轩昂仪表不凡，言谈举止颇有大家风范，借机跟蓝宇林攀谈，谈笑间知道蓝宇林是关中京兆府人氏，因京兆府沦陷金国，家道中落才到蜀中成都府避乱，贫寒困顿却不多青云之志，终于通过解试。
　　金丹泉从小锦衣玉食，考了好几次才勉强通过解试，想到蓝宇林经历这么多艰难困苦，居然能一次就通过，心中颇为佩服。
　　金丹泉估摸着以蓝宇林的学识才华，很大可能会高中进士，他念及自家有一族妹金珍珠家住京城临安，芳华正茂，正是待嫁闺中，他便想着，有无合适时机，自己可做一回月老，或许能促成一段良缘。转念一想，他与蓝宇林初次相识，不知蓝宇林心性底细，也不知他能否金榜题名，更加不知道族妹是否对蓝宇林有意，也怕自己错点鸳鸯谱，便没有提及此事。

　　这一日掌灯时分，客船到了建康府。
　　建康府码头灯火辉煌，江水奔流东区，初月印照在江面，江面舟楫遍布，江边酒旗招展，江行人如织，好一片热闹风景。
　　这建康府可是东南的政经枢纽，最是天下“烟柳繁盛地，温柔富贵乡”。
　　建康府也是水路的终点站了，船夫们结束一路的疲惫，终于可以在此间寻欢作乐，迅速停舟靠岸，收拾各自的家伙细软往岸上跑，在船上憋了这好些日子，也该去快活一下了。
　　船上的客人也说笑着纷纷散去。
　　只剩金丹泉和蓝宇林还伫立原地，两人还需要转陆路赶到临安。
　　金家已备好车马，在码头等候金丹泉。
　　“公子可终于到了，夫人命我在此处等候多时了。”见金丹泉步下客船，一小厮赶紧凑了过来。
　　“好好，你先去马车旁候着，我跟这位公子说说话便来。”
　　“蓝兄，我们都要去临安，你若暂无其他安置，何不与我同行？”金丹泉心想路途遥远，只身一人，倍感苦闷，不如邀蓝宇林同行，路上也多个照应。
　　“这...”蓝宇林本想推辞，念及囊中羞涩，又不想贸然拒绝。
　　“蓝兄不必多虑，我本就要去临安，这马车宽敞，位置宽松着呢。况且这一路有幸与蓝兄相识，金某佩服蓝兄的才识，还望蓝兄赏光同行。”
　　“那多谢金兄了，蓝某他日定当感谢。”
　　“蓝兄不必客气。”
　　金丹泉正要上这马车，忽然转过身来，脸上一阵坏笑。
　　“现距离报到日期，时日尚早，你我也难得来建康府一趟，何不在此玩乐几日，何如？”
　　“金兄何意？”蓝宇林不解的看着金丹泉。
　　“建康府中携芳阁，可是江南有名的食府，名震东南，做淮扬菜可是天下一绝，人说是东南第一阁，蓝兄可想一试？”
　　“我素日粗茶淡饭惯了，也吃不惯这些的，我看我们还是明日就启程，赶紧上路吧。”
　　“这建康府可是东南一名都会，燕子矶、莫愁湖、鸡鸣寺，可都是天下胜景，你我何不同去游玩一番？在此间整顿享乐几日，再走也不迟啊？”金丹泉见美食攻略对蓝宇林无用，又使出美景攻略。
　　“朝廷命我等尽快到临安报到，怎可在此处耽误时日？现目前你我正应该早日赶赴临安，看书习字，准备省试，怎能耽于享乐之事？待你我金榜题名，再携手同游，岂不更好？”
　　“这建康府秦淮河，风月无边，晚上桨声灯影，热闹非常，尤其这河畔的媚香楼和琦玉轩，最是天下闻名的好出去，哪个男人不想去快活一把？难得你我何如今到此间，何不到秦淮河一游，享受这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岂不乐哉？”
　　“金兄，何出此言？！你我皆为读书人，怎能到此烟柳之地，有辱斯文。”蓝宇林脸色一沉，厉声说道。
　　“蓝兄，你我缘分一场，你完全不用担心盘缠不够，这一路上的花销用度，都由我出，你只管逍遥快活。”
　　“金兄，恕蓝某无福消受，你自去快活，我在此处等你。”
　　蓝宇林说完，就坐在长江码头岸边的柳树下，拿出诗书经文翻阅。
　　“蓝兄无雅兴，我独自前去也好没意思，不如就前去观摩一二即可，速去速回，何如？”
　　“金兄，恕难从命了，你尽可在此间作乐，我便告辞了。”
　　蓝宇林说完，准备收拾细软起身。他心想自己盘缠虽不多，却不能在此处耽搁事日，就算自己雇一匹瘦弱老马，也要尽快启程。
　　“好好好，那我不去便是，今日天色已晚，我们暂且住下，明日就启程向临安吧。”
　　“这又是作何？”
　　“无妨无妨，赶紧上车吧，我家已订好客栈，你我今日切去住下，明天便启程，轻舟快马，不日便可到临安。”
　　金丹泉说完哈哈大笑，拉起蓝宇林，便一同登上马车，向客栈驶去。
　　蓝宇林一脸不解，心想这金公子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刚刚还说要在此间寻欢作乐几日，顷刻间又说即刻启程？
　　其实这金丹泉也不是酒色之徒，只是为了试探蓝宇林的心性，故意演了这么一出戏。
　　他见蓝宇林如此这般，心中便又多了几分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