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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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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春已久,京都依旧下了几日的大雪,直至今早才刚刚放晴,长乐宫檐下阶前堆满了厚厚的积雪,宫人正在洒扫,看见温嬷嬷引着一年轻女子进来,纷纷停下行礼。
“姑娘当心。”温嬷嬷见石子路上积雪未净,出声提醒身后的女子。
陆清蕨低垂着眉眼,目光紧盯着地上的积雪,以免不留神滑倒,但步伐仍是急促。“嗯,多谢嬷嬷提醒。”
进了殿内,暖意扑面而来,有宫人上前来替陆清蕨摘掉披风,引她在火炉旁坐下烤火。陆清蕨等到全身的冷气都散了,才跟着温嬷嬷进了内室。
宫女正小心扶着一白发苍苍的老人从床榻上慢慢坐起来。正是太皇太后。
看见太皇太后有气无力的样子,陆清蕨突然觉得眼睛酸涩,心脏微微抽疼。可以说,她是在太皇太后身边长大的。太皇太后是她祖父老卫国公的嫡亲妹妹,十六岁进宫位列中宫,但膝下无子,从她幼时起,太皇太后每年夏天都会派人将她接进宫里住几个月,十分疼爱她。
“年年来了?”年年是她的小名。太皇太后靠软枕坐着,抬手让陆清蕨过去。
立刻有宫女搬了一张方凳在床边。
陆清蕨走过去坐在方凳上,仔细打量太皇太后的脸色,“这几日您可好些了?”
“好多了,你呀,别听容熙胡说。”太皇太后瞪了眼刚进来的温嬷嬷。容熙是温嬷嬷的名字,太皇太后还是国公府小姐时,她就跟在她身边侍候。
温嬷嬷端着药进来,听见这话,回道:“娘娘这可冤枉奴婢了,奴婢可是把太医的话一字不改地转告姑娘。”
“你倒是听她的。”
“娘娘这是也连我一起冤枉,谁不知嬷嬷最是听您的了。”陆清蕨看太皇太后还有精力和温嬷嬷拌嘴,放心了许多,接过药碗,用勺子舀了一勺,轻轻吹散热气送到太皇太后嘴边。
“你们俩,惯会一起气哀家。”太皇太后就着喝了下去,一碗药不一会儿见了底。
殿外的内监高声道:“皇上驾到——”
闻言,陆清蕨端着药的手微顿,不过仍将碗稳稳地递给了一旁的宫女,从方凳上起来,垂首跪在地上。
屋内悄无声息跪了一片。
脚步声由远及近,宫人挑起珠帘,进来一个不过双十年岁的男子,着湛蓝锦服,束玉冠,长身玉立,濯濯如春月柳,腰间系一块云纹玉佩,容颜清俊但神色淡漠。
“都起来吧。”男子正是皇帝宋弋。声色清冷,如泉水般清越。宋弋来到太皇太后座前行了个礼,“孙儿给皇祖母请安。您今日感觉如何?”
陆清蕨站起来退到一旁。
太皇太后招手让宋弋起来,命人给他搬座。“已经好多了,皇帝日日为国事操劳,不必为哀家这把老骨头忧心。”说着,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陆清蕨,“再说有年年进宫来陪哀家解闷,心情好了病也就好了大半。”
“哦?那倒是陆姑娘的功劳,当赏。”宋弋抬首看了眼陆清蕨。
一时如坐针毡,陆清蕨再次跪了下来,“太皇太后洪福齐天,自有仙佛庇佑,臣女不敢居功。”
太皇太后忙道:“你这孩子还是这样,皇帝的赏赐,旁人都是求之不得,你倒好,往外推。起来吧。”又转向宋弋,“赏赐倒是不必,皇帝不如让她在宫里小住几天陪陪哀家。”
陆清蕨站了起来。
“皇祖母高兴就好。”
场面一度陷入沉默。
太皇太后久病初愈,支撑不住疲倦,率先开口:“哀家也倦了,皇帝回去吧,年年替我送送皇帝。”
“孙儿告退。”行完礼,宋弋转身往外走。陆清蕨只得跟上去。
宋弋昂首阔步走的极快,出了殿,在廊檐下站定。
陆清蕨站在后面默然不语,只看见他颀长的背影,莫名想到孤寂二字,上位者大多如此吧。
垂首想起早年皇位争夺中,太子与战功赫赫的大皇子、母家显贵的阮贵妃所出的四皇子相争最为激烈,在朝堂上几乎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可谁也没想到,最后竟是众人最不看好的平平无奇、养在太后膝下的三皇子宋弋登上了皇位。
不得不说,宋弋的确是一个好皇帝。登基后,他在一两年间稳住了朝中动荡的局势,大刀阔斧地裁换官员,减免徭役赋税,收服人心,如今整个大汉呈现出欣欣向荣之态。
一株含苞的桃花跃入眼帘,桃枝上都是未开的花骨朵,陆清蕨回神,抬头只见宋弋手执桃枝立于眼前,面上不辨喜怒。愣了片刻,望了一眼院子,果然,几株桃树立于阶下。
陆清蕨接了过来,屈身行礼,“多谢皇上。”
宋弋低头,见陆清蕨握着桃枝,安安静静地站着,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宫人已将步辇抬了过来。
“你且进去吧。”宋弋接过万喜递过来的大氅,走进雪地,上了步辇。
“臣女恭送皇上。”待步辇出了长乐宫门,拐了弯再看不见了,陆清蕨径直走回了广阳殿。每次进宫,大都居住在此。
“咦,姑娘怎么折了枝桃花回来?”山晚端着茶碗过来。
“方才皇上折的。找个瓶子盛水养起来。”陆清蕨将桃枝放在桌上,接过刚泡好的茶,喝了几口。
“是。”山晚拿着桃枝出去了。
陆清蕨挑了个舒服的姿势斜倚在榻上,随手拿起先前忘在这里还未看完的话本,里面讲的是狐妖和书生的故事。
“姑娘,你看。”
陆清蕨询声望去,山晚已经捧着一个青釉瓷瓶走了过来,上面插着桃枝,将瓷瓶摆在榻上的小几上。
“唔,还挺好看的,有进步。”
“多谢姑娘夸奖。”山晚得了称赞,高兴地向陆清蕨行了个礼,又问了她中午想用些什么,步伐轻快地去了小厨房。
陆清蕨凝视着桃枝,有些入神。
她幼年入宫,初见宋弋时不过五岁,因迷了路,误打误撞到了冷宫,瞧见宋弋一个人站在杂草丛生的院子里,落日余晖将他的影子拉的极长,周遭死一般的寂静,她不敢走上前去,也怕出了院子再碰不到其他人带她出去。
最后还是宋弋发现了她,冷冷地打量了她几眼,什么也没说,径自走了。她只得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但宋弋的步子太快,小短腿跟不上,然后就急得啪一声摔地上了,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儿,哭又不敢哭出来。
宋弋听见声响,转过身来,盯着她看了半晌,还是抱起她圆滚滚的小身子走了出去。她至今还记得宋弋那时一脸嫌弃的表情……陆清蕨捂脸。
没过多久,宋弋就跟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原因是他母妃在冷宫病逝,日后他由太后教导。那时太皇太后还是太后,文帝刚刚驾崩不久,当时还是太子的景帝继位,虽然景帝并非太后亲生,但有多年母子情分,因而对她十分敬重,所以在太后主动提出要抚养当时还是三皇子的宋弋时,景帝很快就答应了。
但陆清蕨是个内向慢热的性子,宋弋又是个高冷傲娇的,所以两人相处了这十年统共也没说过几句话,只当对方是空气,说是形同陌路也不为过。
今晨起的早,春日的阳光透过窗子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困意袭来,陆清蕨有些迷糊,慢慢闭上了眼睛,陷入睡梦。
这日下午,长乐宫小厨房内,陆清蕨盯着桌上热气腾腾的红豆糕,眉头皱的死紧,山晚也憋着笑意。
温嬷嬷忙安慰道:“姑娘这是第一次做,模样难免有些不尽人意。”
太皇太后先前就跟她说过,宋弋的皇后只会是陆家的女儿,这一辈陆家的适婚嫡女不过她一个。只是宋弋以先帝孝期为由迟迟不肯纳妃,这才拖到了如今,但太皇太后病重,以多年情分逼得宋弋妥协,因而今日让陆清蕨做糕点送去建章宫,也好培养感情。
陆清蕨暗自叹了口气,唉,宋弋是被逼的,肯定不待见她。又看了眼糕点,样子不忍直视,自己都不敢吃。半晌,还是将糕点放进食盒,提着去了建章宫。
望着巍峨的宫殿,陆清蕨深吸了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方才走上前去,笑盈盈地对在门口看值的万喜道:“烦请公公替我将食盒带进去给皇上,里面是新做好的红豆糕。”
万喜也笑眯眯的回道:“姑娘何不亲自进去,奴才进去禀报一声便是。”
“皇上公事繁忙,不敢打扰,还是麻烦公公了。”要是被当面拒绝她还没这勇气。
“姑娘客气了,那奴才这就给您送进去。”万喜接过食盒进了殿内。
建章宫书房内,宋弋正在奏折上批红。
待他写完,万喜才开口道:“皇上,这是陆姑娘特地送来给您的点心。”
宋弋揉了揉太阳穴,正欲拿起下一本,听见万喜的话,顿了顿,道:“拿过来。”
“是。”万喜打开食盒,看见里头的红豆糕,动作一顿,有些哭笑不得,还是把红豆糕端出放在书案上。
宋弋一愣,红豆糕歪歪斜斜,面上的红豆撒的也不均匀,有的密集,有的稀疏,一看就不是出自御膳房。宋弋心底一阵悸动,他自幼见多了父皇的嫔妃口口声声说是替父皇亲手做的精致糕点,不过是她们站在厨房盯着宫人做的。追问道:“她人呢?”
“回皇上,陆姑娘已经回去了。”
宋弋拿起一块红豆糕,放入口中。嘴角不自觉上扬。他喜食甜食,却从未觉得红豆糕也能如此甜腻。
忽而心念一动——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嘴角愈发上扬。
万喜看见他的笑意,万分惊讶,又感到高兴,他从小跟着皇上,见他笑的次数屈指可数,上一次还是十年前,皇上当时还是三皇子,生母舒妃病逝不久,他去了舒妃娘娘生前居住的冷宫,去之前整个人麻木沉抑,回来时却眼底带着笑意。日后可得好好侍候陆姑娘。
陆清蕨带着山晚回到了广阳殿,看了会书,不知不觉又睡着了,醒来时天已经黑了。睡了一下午起来头痛,坐在床上发呆。
山晚见她醒了,倒了杯水过来,“姑娘,方才万喜公公来过了,他把食盒送了过来。”
“嗯?”喝了口水,陆清蕨还有些懵。
“食盒里碟子是空的。”山晚笑着说。
陆清蕨不置可否,宋弋许是看在太皇太后的面子上,只把红豆糕扔了,食盒送回来,做给宫人看看样子。
太皇太后的病好了大半,陆清蕨便提出了出宫。坐回府的马车上,回想出宫前太皇太后说的话。
“哀家这把老骨头快不行了,陆家的荣耀便全都寄托在你一人身上。皇帝是个孝顺的孩子,哀家逼他立你为后是为了陆家的未来,但也是因为哀家看得出来,他对你与旁人不同。眼下朝中李家独大,唯有陆家能对抗一二,皇帝亦需要陆家的助力。咱们陆家世代忠君,你好好待皇帝,他会好好对你和陆家的。”
陆清蕨眼底一片迷茫,我能肩负起陆家的荣耀吗?宋弋对我与旁人不同吗?日后她在宫里又该如何自处?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卫国公府到了。
陆清蕨正要下马车,帘子被人掀开,露出一张跟她有九分相似的脸来,不过剑眉入鬓,满是少年人的张扬锐气。
“姐。”陆清节笑着伸手扶她。
陆清蕨皱眉,只觉得自己这个孪生弟弟笑的猥琐,白瞎了一张好看的脸,不过还是由他扶着下了马车。“你能不能不要笑得这么猥琐。”
“怎么就猥琐了。”陆清节委屈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陆清蕨径直走回自己的院子,陆清节也跟了过来,先一步给她倒了杯茶。
陆清蕨接过茶,奇怪地看了眼他,平常他不会一直跟着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怎么了,是不是惹什么事了?”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陆清节给自己倒了杯茶,看着陆清蕨,认真道:“我要跟爹上战场了。”
闻言,陆清蕨握着杯子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溅了出来,她浑然不觉,“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早朝,商议燕北来犯之事,爹自请领兵出征,我也请命了。”
“爹同意了?”她最清楚这个弟弟打小喜欢舞刀弄棒,可爹向来不同意,硬是逼着他读书,去年考中了进士,却没想到他对上战场还没死心。
“皇上同意了,爹能不同意吗?”陆清节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你铁了心要去?”陆清蕨只有这一个亲弟弟,母亲早逝,爹爹又常年在外征战,可以说两人相依为命,战场上刀剑无眼,她从来都不希望他去冒险。
“是。”陆清节眼底都是光芒,只有说到战场他才会这样。
“好,但你要跟着爹,不能自作主张冲在前面。”
“姐,我知道的。”
回府没几天,宫里来人宣了封后的旨意,一并来的有一位教导宫廷礼仪的竹取姑姑。陆清蕨在宫里待的时间不短,对礼仪不算生疏,学的很快。
然后便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婚期定在一月后。
一晃就到了惊蛰。《夏小正》曰:正月启蛰,言发蛰也。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在大汉,惊蛰这一天,民间会举行隆重的庙会。
吃过晚饭,陆清蕨和陆清节坐在院子里吃梨,卫国公陆雲也在。只等陆清蕨大婚后,他们就要出征,这些时日一直在军营点兵,也就今日得了空闲,难得一家人在一起。
陆雲对一双儿女向来愧疚,尤其是对早慧的女儿,小小年纪不仅要照顾自己,还要照顾弟弟。如今女儿要出嫁了,还是进宫,有许多要交待的话,今日便都说了。
陆清蕨低着头一一听了,末了,笑眯眯道:“爹,您放心,我已经长大了。”
“就是,爹,只要我在战场上立功,在宫里,也没人敢欺负我姐。”
就在这时,管家进来禀报,身后还跟着一人,“国公爷,宋公子来了。”
“宋公子?”陆雲有些迷惑,但心底隐隐有了个猜测。“莫非……”
管家身后那人走到了众人面前,待看清那人的脸后,陆雲心底的猜测得到了印证,“万喜公公,可是皇上微服出巡?”
万喜行礼,笑着说:“国公爷,正是皇上让奴才来接皇后娘娘的,亥时之前定将娘娘完好无损地送回府。”
“既是皇上旨意,老臣自是遵从。”陆雲转向陆清蕨,长舒了一口气,“快些去吧,别让皇上久等。”皇上能出宫找年年就说明了对她的重视,他也能放心不少。
“嗯。”陆清蕨点点头,但还不是很清楚为何宋弋今日出宫找她。
“娘娘,请吧。”
府门口果然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万喜掀开帘子,扶她上去。
陆清蕨上了马车,见宋弋正闭目养神,一身湖蓝竹叶纹长衫,平添几分读书人的儒雅。她很喜欢男子穿蓝色,总觉得能衬出温润如玉的气质。
听见动静,宋弋睁开眼。
陆清蕨垂眸:“皇上。”
“嗯,坐吧。”
陆清蕨依言坐了下来,坐在靠窗的位子,跟宋弋隔了两个人的距离。
宋弋面色冷了几分,但也没说什么。
马车走了一会儿,停了下来。
四周都是嘈杂吵闹的声音,好像是闹市,陆清蕨眼睛瞬时亮了起来,她还没在惊蛰的晚上来过。
宋弋先下了马车,转身向陆清蕨伸出了手。陆清蕨愣了片刻,将手搭了上去。
下了马车,宋弋没有放开,而是拉着她走进闹市。她的手很软,有些凉。宋弋眼底染上了笑意,眉眼都柔和了几分。
手心传来灼热的温度,陆清蕨睁大了眼睛,这是她长大以来第一次和成年男子牵手,而且这个人还是她未来的夫婿,顿觉脸上有了热意,心底涌起莫名的愉悦与羞涩。
万喜和侍卫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公子,您跟夫人郎才女貌,又如此恩爱,不如送您夫人一根簪子。”一白须老伯叫住了他们。
夫人?宋弋很是受用,捏了捏掌心的温软,“想要哪个?”
“啊?”陆清蕨还在那声夫人中没回过神来。
宋弋已拿起一根替她插入了发髻,唇角微微勾起,很是满意的样子。
陆清蕨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是根木兰样式的木簪,“多谢……”皇字在口中绕了一圈,“……公子”。
二人沿着摊位往前走,是沅河,许多人在河岸放花灯。
陆清蕨多看了几眼,她还没放过。
“想放?”宋弋察觉到她的视线。
“嗯嗯,我还没有放过。”陆清蕨点头。
宋弋牵着她去小贩处挑选。见她选的认真,宋弋就随意挑了个,写好小纸条,就将花灯放入了沅河。
陆清蕨也写好了,捧着花灯过来河岸。
宋弋看她抱了三个,不觉哑然失笑。
待陆清蕨将花灯一个一个放完,方开口问道:“许了什么愿望?”
“公子先说许了什么愿望,然后我再说。”陆清蕨起了戏弄的心思。
“与吾妻琴瑟和鸣,白头偕老。”宋弋看着陆清蕨一字一句认真道。
陆清蕨呆在了原地,宋弋从未见过她如此娇憨的模样,低低地笑出了声。
后面发生了什么,怎么回来的,陆清蕨一概不知。
大婚那日,天色尚未破晓,陆清蕨就被竹取姑姑唤醒,梳洗,开脸,梳妆,穿喜服。屋子里人进进出出,统共忙碌了好几个时辰。
屋子里一片寂静,众人都看着陆清蕨不说话。
陆清蕨站着转了圈,看了看自己,疑惑地询问:“很难看吗?”
她的样貌随了母亲,生的极好,杏眼桃腮,肤若凝脂,眉眼不经意间流露出妩媚,个子高挑,身姿窈窕,方才转一圈,恍若展翅欲飞的凤凰。
竹取先回过神来,笑道:“娘娘哪里话,方才奴婢是看娘娘看入神了,娘娘国色天香,宛如天女下凡。”
“姑姑取笑我了。”
“娘娘,姑姑,迎亲的队伍来了。”山晚从外面走进来。
“好。”竹取仔细检查了陆清蕨的服饰,扶着她出去。
陆清节和陆雲在院子里等她,见她出来,二人皆是一愣。
陆雲颇有一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入了宫,和皇上好好相处,孝顺太皇太后,若是日后后宫进了新人,你也别忍气吞声,我们陆家,也不是好欺负的。”说着,铁血铮铮的男儿也哽咽了起来。
“爹,我会的,你女儿不会受委屈的。”陆清蕨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按习俗,弟弟要背姐姐上花轿。陆清节轻松地把她背了起来,一步一步走的沉稳。
陆清蕨趴在他宽厚的背上,突然觉得一手带大的弟弟在自己不知不觉中长大了,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掉了下来。
陆清节察觉到她在哭,“姐,今天你大婚,该高兴才是。”顿了顿,道:“若是姐夫欺负你,你就回来,卫国公府永远是你的家。”
明知他是哄自己,陆清蕨还是收住眼泪,笑着应了声:“嗯。”
上了轿,一路吹锣打鼓,街道两旁乌泱泱地围满了人。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轿子停了下来,宫人掀开帘子,陆清蕨出了轿子,映入眼帘的是寿安殿前的层层台阶,台阶的尽头是宋弋,他今日亦身着大红喜服,黑发被玉冠高高束起,更衬得他丰神俊朗。看到他,一直以来惴惴不安的心仿佛瞬间安定了下来。
陆清蕨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走到宋弋的身边,宋弋含笑望着她,握住她的手。
礼部尚书宣读封后诏书,金印金册已由宫人送至皇后寝宫。
二人一起接受众位大臣的朝拜。陆清蕨还有些不真实感,从今天开始,她就要站在宋弋身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仪式结束,宫人围着二人去了未央宫。
坐在龙凤喜床上,宫人用托盘端来合卺酒。待女官说完祝词,陆清蕨和宋弋各拿起一杯,交颈而饮,靠的极近,陆清蕨几乎能感受到宋弋呼出的灼热气息,脸上一热,将手抽了出来,把杯子放在托盘上,垂下头去。
宋弋察觉她的动作,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声。
陆清蕨有些恼,瞪了他一眼。
宋弋笑得更欢快了。
宫人上前来引二人分别去沐浴更衣,陆清蕨先出来,坐在床上,双手紧紧揪住衣角,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如此反复了几次。眼前忽然多了一道阴影,是宋弋。
“皇上。”陆清蕨喃喃道。
“安歇吧。”宋弋先上床,躺在里侧。
陆清蕨平躺在床上,帐幔内光线昏暗。宫人已经熄灭了灯烛,只剩下龙凤双烛。
陆清蕨狂跳的心逐渐平静下来,半晌,身旁的人没有半点动静,甚至呼吸渐趋均匀,他睡着了?果然是骗我的,连碰都不愿碰我……有了这个认知,心里一片凄凉,想到日后在宫里的艰难处境,不知不觉落下泪来,又不敢哭出声。
忽然,宋弋翻过身来,压在陆清蕨身上,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触手一片冰凉,声音有些许慌乱:“怎么哭了?”
陆清蕨还有些不知所措,“臣妾,臣妾以为……”
见她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来,宋弋失了耐心,但也知道她方才在胡思乱想,“是朕错了。”随即搂住她的腰肢,低头吻了上去。
有道是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第二日,二人先去向太皇太后请安,而后去洛门为征伐燕北的将士送行。
宋弋搂着陆清蕨站在城墙上。看着爹爹和弟弟越来越远,陆清蕨强忍住落泪的冲动,她这几日哭的格外多。
宋弋无奈叹息一声,将人拥进怀里,轻轻地抚着她的背,他好像真的娶了一个水做的妻子。眼底满是宠溺和疼惜。
宫廷坊间盛传帝后情深甚笃,琴瑟和鸣。
一个月来,陆清蕨每日去给太皇太后请安,给她解闷。然后处理后宫事务,后宫只她一人,还有竹取姑姑在旁指点,处理起来倒也容易。
这日,陆清蕨正在看上月宫里的开支账目。
“娘娘,奴婢看皇上近来政务繁忙,您不妨亲自送参汤去建章宫,也好增进您和皇上的感情。”竹取道。
竹取姑姑原是宋弋身边的嬷嬷,从他出生起便开始照顾他,尽心尽力,宋弋也十分敬重她。她在宫里待了几十年,资历深厚,宋弋让她作陆清蕨的教引姑姑,二人成婚后,便让她留在陆清蕨身边协助她处理后宫事务。
陆清蕨想了下,无论多晚,宋弋夜夜都会宿在未央宫,这几日,好像来的是晚了些,她已经迷迷糊糊地半梦半醒了,还是被他闹醒。
陆清蕨提着参汤去了建章宫,万喜笑着过来问安,“娘娘,皇上正在与礼部尚书商议政事,才刚进去不久,您不妨一个时辰后再来。”
“不了,我还是在这里等吧,公公且去忙就好,不必管我。”
“那奴才先进去,一结束,便出来通知娘娘。”
“劳烦公公了。”
“娘娘说笑了。”万喜进了殿内。
正是春夏交接之际,天气不冷不热,外面倒还挺舒服。
依稀能听清殿内的谈话,一个老态龙钟的声音道,应该是礼部尚书,“皇上,您跟皇后娘娘已大婚一月有余。如今后宫只有皇后娘娘一人,妃位空置,皇上应当择朝中大臣之女入宫。”
闻言,陆清蕨揪紧了袖子,脑子一片空白,“回宫。”
“娘娘……”山晚也听见了那些话,很是担忧陆清蕨。
半个时辰后,万喜出了殿,向四周张望,皇后娘娘呢?
陆清蕨回未央宫之后,坐在窗边愣神,每次遇到事情,她都会一个人待着想一会。只是这次,好像跟以往不同,为什么心里会这么难受,原先她一直觉得宋弋对她应当是抵触甚至厌恶的,但上次他出宫带她去闹市,在沅河边说的话,还有成婚以来的这些日子,宋弋对她的宠溺包容她都知道,也渐渐对他产生了依赖,甚至产生了岁月静好的幻觉。
但今天礼部尚书的话打碎了幻梦,宋弋是皇帝,他迟早会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明明早就知道了会这样,怎么还会这么难过,她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忽然被带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耳边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好端端地,怎么又哭了?”
陆清蕨这才发觉自己哭了,赌气地别开脸,心里又觉得别扭,她明明不是会赌气的人。
宋弋看她孩子气的举动,轻笑出声,觉得好笑但更多的是疼惜,将怀里的人翻了个身,正对着自己,轻柔地吻去她脸上的泪痕,他已经知道下午她来过建章宫,还听见了礼部尚书的话。“年年,从十岁那年在冷宫见到你,我就知道,这辈子非你不可了。皇祖母说我是个人嫌狗弃的性子,成日都冷着一张脸,什么人都不放心里,独独对你无可奈何。从前我只有你,现在也是,以后也一直是。”
“宋弋……”陆清蕨被他突如其来的告白弄懵了,而后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眉眼弯弯,“好巧,我也是。”一愿爹爹、清节平安凯旋,二愿太皇太后身体康健,三愿与君执手余生共白头。
宋弋还没反应过来,怀里的人儿已经吻了过来,心底骤然生出欢喜,收紧手臂,将她拥得更紧。
窗外明月皎皎,微风徐徐。
景初五年,帝后大婚。六年,后生一子,取名宋沅,立为太子。
景初五十年,陆皇后薨,葬入明陵。又二月,帝崩,合葬于明陵。
宣帝在位共五十五年,勤于朝政,其治下大汉国泰民安,边疆亦无人敢犯。后宫止陆氏一皇后,无妃,陆皇后崇尚简朴,后宫井井有条。帝后情深甚笃,为民间传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