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的重建》爇之

63、“打”煤球

　　那时候乡下入秋就开始烧煤球了。
　　买煤球也方便，有专门拖拉机下乡卖煤球，你家里方便可以自己上街去买煤球，自己去街上买比送到门口，要便宜一些。
　　那时候，老爷爷买煤球都是在街头固定的一个人家买。他总会骑着自己的三轮车，是蓝绿色的，纯脚力的车子，但是车筐不小，铺个化肥袋子，就好拉煤球。
　　老爷爷总是整车地拉回来，足够烧到来年的春天。每次拉回煤球，他都是把车子停到窄窄的水泥甬道旁，然后带上粗线手套，找来一张大的塑料皮纸铺在靠近锅屋门口，四角用碎红砖头压着。准备好这些，他还是不着急，他还要找来一根比煤球眼略瘦的桑树条，砍得三十厘米左右，这根棍子是用来通煤球的眼的。
　　然后，在夕阳中，他便蹲在小木凳上，左手从车厢里拿个煤球，右手拿着棍子，底下是塑料皮纸，他迎光一看哪个煤球眼不透光，就用棍子去通个煤球眼，末了，他还要每个煤球眼都通下。老奶奶觉得他做事情总是很费劲，煤球眼都瞎的煤球，能算是好煤球嘛，不如换一家买，多花点钱人也不受罪。
　　但老爷爷不听。
　　塑料皮纸是哗啦啦地撒了许多煤渣子，又沙沙作响不停。一车的煤球，数量得两百个。直忙到太阳真的下去了，天地只剩下太阳的余光。周边已经静悄悄的，树叶也被染上了黑色，风轻轻地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传来。慢慢，一切的轮廓都被勾成了黑色。邻家关铁门的哐当声，刷锅洗碗的泼水声，孩子的打闹声，狗儿的上岗声......交织在静谧里，连虫子也唱响晚歌。
　　“你奶奶就是不懂，费点事算什么。她不晓得里面的事情，这家煤球实在，老板也是实在人，多费点事不怕，等到她烧煤球就夸我煤球买得好了。”老爷爷很是自信；
　　他把收拾好的煤球堆在锅屋里的南墙边，然后把弄出来的煤渣聚拢在一起，倒进一个小筐子里。
　　“煤渣有什么用？”我不解；
　　“到时候自然有用。”老爷爷保持神秘；
　　“你还能做煤球？”我怀疑；
　　“嘿嘿，那自然。”老爷爷很得意；
　　呵，果真又被老奶奶说中了，净给自己找事。
　　但第二年的夏天刚到，神奇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日积月累，老爷爷攒下了半口袋煤渣，是那种化肥的口袋，很可观了。奶奶嫌弃他，觉得做不成。他要是什么都能做，就要把自己能死了。老爷爷不狡辩，只是抿着嘴笑着。他小心翼翼地倒出煤渣，轻轻地抖着化肥袋子，然后缓慢提起袋子，煤渣一下子轻柔摊开在甬道上。
　　然后，老爷爷拿出泥瓦刀，把煤渣中间扒出一个大坑。我以为应该倒水和煤渣了，结果，老爷爷转身出去到门口，铲了两大铁锨头的泥土端来倒进煤渣的中间！老奶奶看到这一幕便唏嘘嫌弃地撇着嘴起身离开，连头也没抬，老爷爷“投机取巧”“小气吧啦”，名不虚传！
　　老爷爷不生气，抱着“等你用的时候就知道感谢我”的心态，继续他的创造。呵呵，转身，他又把以前一些烧得不透彻的“哑”煤球拿来，把没烧净的部分用小锤头锤碎，又倒进了那一堆煤渣里......
　　说实话，我对他也挺失望的，又不差钱，天天跟一分一毫过不去，折腾，给自己给大家找罪受。
　　我也走了。出去玩了。
　　那时候又是好奇的，在外面跟小伙伴玩捉迷藏啊，钓鱼啊，采野果啊，过家家啊，但心里总是好奇爷爷在家是怎么“造”煤球的，他得怎么捏出来煤球，再通出那十几个眼呢......很快我就忍不住了，好奇的想法像一顿美味的大餐驱使我回去一看究竟。
　　我飞奔回家，两脚几乎不需要沾地。刚到门口，我便听到重重的声音，好像是捶打什么的声音，我一个箭步钻进门——厉害了我的爷爷！
　　他手里提着一个特殊的工具：上部分像一个“干”字，像大小两个“T”套组在一起，上面的小T可以上下活动；底下呢，是一个比煤球略大的铁容器，但开口向下，像个倒扣的没有把手的搪瓷茶杯，只是杯底有许多小孔。
　　老爷爷不搭理我，我就站在旁边看。拌好的煤炭泥像厚面团一样，只是更粗糙一点罢了。他抬起那个工具，然后猛地“盾”到煤炭泥上，这个工具一下子就吞下一个圆形的煤炭泥，然后轻轻提起，再猛地一蹲，按着把手左右扭扭，直到上面冒出黑泥浆，老爷爷就小心翼翼地提着这个工具到事先扫好的平整水泥地上，大概离地面两厘米的样子，就开始轻轻顿着手里的工具，然后轻轻压下“干”字上面的小横一样的铁管，这是一个装置，一按，底下便“排出”一个软软的煤球，就这样，反复操作。每做出两个煤球，这个工具的顶端还要放水里过一下，防止煤球沾着边下不来。
　　不多久，他就完成了自己的壮举，造了满院子的煤球。这个煤球得晒，晒干了才能动，要不容易散架。谢天谢地，那几天都是大晴天。很快，煤球便成了，被码在锅屋的墙边。
　　好与不好，用就知道了。
　　哈哈，果真，不好。
　　那个冬天，煤炭炉子总是有许多呛人的烟味冒出来，而且特别容易灭。火势也不行，炒不了菜。老奶奶很是嫌弃，那个冬天，除非烧好的煤炭，否则老奶奶是不会做菜的。我还记得菜做到一半结果炭火不行，老奶奶把小铁锅提下来放到焐墩里，抄起火捡便把正红的煤炭夹出甩到外面，多结实的煤球，在甬道上翻滚了多少圈，最后滚了多远，都没碎，但一眨眼，那个红色的火就灭了。
　　老爷爷心里有气，但不吭一声，他要吃饭啊，这个时候他不会说什么。等到奶奶换上好煤球做好饭再吃完饭，老爷爷就会立刻干一件事情——把没烧完的好煤球夹出来，用厚厚的炭灰闷灭，然后换上那个摔不碎的自创的煤球——反正，烧点热水是没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