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重纪年录》十五既望

1、初遇

　　臻重十三年，六月，漾泉镇。
　　“景翳，你说我画的好看吗？”魏云岫托着腮笑着问，手上拿着幅画，上面画着残阳如血，映着一池荷花。
　　“画是好的，可惜戾气太重。”景翳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你生的真好看，等我从北疆回来，我求天家赐婚如何？”
　　臻重十年，魏云岫还是漾泉镇上的画师，因为臻重初年叔父涉及党争外兼通敌叛国之名，魏云岫之父也被其牵连，客死岭南。魏云岫叔父一家男丁皆入奴籍，若非臻重帝大婚时大赦天下，魏云岫怕是再难见到叔父家的庶子魏云祁。只是臻重十年的魏云岫不知道，自己一心庇护的堂弟会变成自己一生悲苦的始作俑者。
　　彼时，漾泉镇民风淳朴，因为父亲的缘故魏家被驱逐出京，魏云岫带着自己的幺弟魏云初，在镇上的书院教书，靠束脩和画像为生。虽然清苦，但魏云岫并无大志，待幺弟长成之后为家族平反昭雪。
　　“云初，你记着，这是我们阿爹，这是我们阿娘。”魏云岫用炭笔在地上作画，教幼弟认人“这个是你云祁哥哥。”
　　“他们的眼睛为什么都是黑色的？”魏云初长着一双碧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像宝石一样。
　　魏云岫闻言笑了，眯眼的样子和魏云初如出一辙，“因为哥哥用的是炭笔啊，我们的阿娘是胡姬，不是酒肆里那种，我们阿娘是和先帝的宠姬一起从大秦来的，阿爹给先帝宠姬作画时求了先帝，先帝就把我们阿娘许给了阿爹。”
　　魏云初眨眨眼，“阿娘很好看吗？像哥哥一样好看吗？”
　　“阿娘很好看。”魏云岫一手摸了摸弟弟的头，另一只手将画像烧掉，“云初，哥哥是不能说漂亮的。”
　　“可是白天买画的那个哥哥就说你好看呀。”魏云初有些疑惑，“你也没同他说这样不好。”
　　魏云岫只是笑而不语，没有告诉云初，白日里遇到的那位公子或许可以打探出叔父家的魏云祁身在何处，也没有告诉云初，那位公子姓甚名谁。
　　魏云岫第一次见顾景翳之时，不过是十五岁，情窦初开。因为在书院教书的缘故，旁人常调侃似的称魏云岫为“小先生”。
　　那一日，镇上的荷花开了，不少小儿女牵着手在荷花池旁赏花，魏云岫带着纸笔将所见画下来，卖给想要画的游人。
　　游人如织，魏云岫的画又好看，生意自然很好，傍晚时游人散去，魏云岫画完最后一张画，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却听见有人朗声道，“画的真好，有些宫中的味道，可惜太过雕琢反而不好。”
　　魏云岫抬眼看见位身着黑衣的公子，看起来年岁不大，头发用一只木头簪子束着，可谓是形貌昳丽，却因为有两弯剑眉有些锐气。魏云岫没作声，只是默默收着东西。心想“苏婆婆家的百果糕若是不快些去便买不到了，云初怕是又会闹。”
　　“这么好看的人，莫不是个哑巴？”顾景翳有道，“我买了苏记得百果糕，换这一张画可好？”
　　魏云岫顺着顾景翳手指得方向看去，是魏云岫在日落时画得，残阳如血，映着荷花，使得荷花有些妖艳，“我不是哑巴，公子这样太过失礼。这画不卖。”
　　顾景翳见状也不多言，轻声说了一句，“在下景翳，多有得罪，这百果糕便当成是赔礼吧。”说罢，顾景翳转身就走，不等魏云岫反应过来，已经消失在魏云岫视线中。
　　魏云岫只当景翳是个奇怪外乡人，没有多想。只是几日之后漾泉镇上得村子办庙会，魏云岫在庙会上摆摊给人画像，云初在一旁看着魏云岫作画，时间已过晌午，带着得糕饼已经吃完，魏云初饿了，轻轻嚷道“哥哥，那边有买甘蔗汁的，还有苏婆婆也来买百果糕了闻着好香。”
　　“云初饿了呀。”魏云岫从袖中掏出些碎银放在魏云初手中，“去吧，给哥哥也带一点回来，别被挤着。”
　　“小先生，可以帮我画张像吗？”
　　“好。”魏云岫一回头，又看见了顾景翳愣了一下，“景公子，您坐，我很快就画好。”
　　顾景翳看着魏云岫笑了笑，“你们兄弟的名字是出自五柳先生那篇《归去来兮辞》吗？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魏云岫没出声，只是手拿着笔不过片刻便画出个轮廓，阳光洒在魏云岫身上，手上，使得魏云岫身上手上有一层光晕，甚至是眼角眉梢都有一种温润感，顾景翳有一瞬间觉得画本里所说的宛若谪仙也不过如此，若是和这样的人结为知己也不枉此生。
　　“好了，景公子。”魏云岫将画递给顾景翳，“画的粗糙。”
　　顾景翳接过画，对上魏云岫的眼睛，魏云岫生着一双杏眼，却没有丝毫违和，这样的人将来怕是不易老，顾景翳心中暗想，唇角勾起的浅淡的微笑，浅淡到顾景翳自己都未察觉。
　　顾景翳正要掏碎银，魏云岫却开口了，“不必了，之前的百果糕很好吃，画便算是送你的。”
　　顾景翳小心翼翼的卷好画，像魏云岫行了个礼。转身离开，心中却暗到，自己又忘记问魏云岫的姓甚名谁，如此风度礼仪，又有如此画技为何沦落至此，靠买画为生。
　　魏云岫见顾景翳离开，甩了甩手，又捏了捏鼻梁，收拾画具。
　　“哥哥，要走了吗？”魏云初从远处跑来，手里拿着包好的百果糕，还有用竹筒装着的甘蔗汁。
　　“嗯。”魏云岫轻声说，“云初，过些日子我送你去晋阳的书院可好？”
　　魏云初瞪着一双碧色的眼睛满是疑惑，“哥哥也是书院的先生，我跟哥哥学就好。晋阳那么远。”
　　魏云岫将画具背好，牵着魏云初的手回了家。心里想着若是将魏云初送到晋阳的书院，好过将来像自己一样在漾泉镇上做个教书先生。只是若将云初送走，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大概还要找些其他营生才能养的起。因为魏云岫实在是一穷二白，也没什么积蓄将云初送走之事便暂时缓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