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北遗珠》小拾

38、生日宴

　　京北很少有人会不过生日，且只论排场大小，不论贫富差别。有钱人自有有钱人的过法，没钱的也照样是要过的，只是更简单随性一些。

　　许满作为幺子被接回许家，这事虽没有登刊上报，但在京北的上流圈子里是早就传开了的，但又没人敢在在明面上大肆宣讲，只能悄悄关了门背地里小心讨论，个个心里都门儿清，就算这位是从外面来的，那也意味着京北商会会长许嘉宁那里又多了一个上门女婿的位置，于是对这凭空多出来的小女儿更是好奇的不得了。

　　这又是许满在京北的第一个生日，人人都是闻风而动，一个接着一个，早就备好了礼物，只是许家那边仍是没有半点动静，又不好直接从人家门缝里硬塞塞进去。

　　其实许家那边老早就开始着手准备了，原先就是预备大张旗鼓地办一场，但合着许满本人是不乐意的。老太太请了裁缝给许满量衣服，尺子还没上身，她便闪到老太太身边，一双手在她肩膀上揉捏。

　　老太太眯着眼睛问，“给你做新衣服，不喜欢？”

　　许满没停手，继续揉。

　　老太太抬了抬手，对庄姨道，“把师傅送回去吧，赏礼还是跟原先一样，来一趟也不容易，总不能白来了！”

　　许满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又继续揉，过一会手又酸又软，没什么力气了，垂了下来。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说，“你是没吃过什么苦的，人长得水灵，身体长得也好，想来南方那边是没亏待过你的，来了京北之后，你更是不用操一分心，只用管好自己的生活。可是有几句话，我还是要讲的，你现在年纪尚小，自然不能感受生活是如何如何的艰苦，也不懂为人如何如何的艰难，但你心里要明白，这里和南方终究是不一样的，规矩你可以不学，但与人相处之道你是万万不能忽略的。”

　　宴会终归还是要办一场的，最后只给三家发了宴帖，一个顾家，一个罗家，一个蒋家。

　　许满生日那天，下了一场雨，从早到晚，时大时小，就是没有真正消停过。

　　许家上上下下都十分热闹，尤其是西边的厨房，不断有笑声传出来。许满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终于意识到今天确实是不一样的，又不全是因为今天是她的生日，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这一天借着她生日由头所营造出来的这种氛围。房檐上牵了好长一根线，用来挂彩色的灯笼，因为下雨，又临时用白色的帆布搭了好几个雨棚，可以用来赏雨，走廊上每隔几米就备一把油纸雨伞，这是许则念的主意，她对许满说，雨天里打伞是最有诗意的，会有一种朦朦胧胧的美感。

　　中午的时候，家里陆陆续续来了几辆车，许满跟在许嘉宁身后，一一同他们打招呼。

　　最先到的是蒋青唯一家，许嘉宁指着蒋青唯说，“这是四叔。”

　　许满抬起头，视线落到蒋青唯夫妇身上，又飞快地瞥了蒋今山一眼，心想，这真是斯文的一大家子。

　　“四叔四婶好。”许嘉宁又指着蒋今山道，“这是你四叔的儿子。”

　　蒋今山看了她一眼，突然伸出一只手来递到她面前，郑重其事地介绍自己，“你好，我是蒋今山！”他的样子一本正经，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一样，许满一下子就被逗笑了，心想，原来今山还有这样幽默的一面。

　　两个人就像话本里演的那样，初次见面，是要客客气气握手的。她伸出一只手，去回握他的。

　　罗其铭刚好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见两个人客气寒暄的模样，一只手放在嘴边，掩住隐隐的笑意。

　　见罗子邱进来，许嘉宁又对着许满介绍道，“这是你五叔。”

　　“五叔五婶好。”许满是见过罗子邱的，上次骨折的事情，她实在是刻骨铭心。

　　罗其铭还没等许嘉宁介绍，一只手已经伸到许满的面前，笑道，“你好，我是罗其铭！”

　　她疑惑地看着他，却还是伸出一只手去配合他，心想，这莫不是受了今山的蛊惑？一个两个，都是爱演戏的。

　　罗其铭握着她的手，觉得不可思议，怎么这么小这么软，被他的手完全包裹着，就跟没长骨头似的，他上次是牵过她的手的，但是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罗子邱在后面轻咳了一声，罗其铭这才不动声色地放开许满的手。

　　这时顾晓棠揽着邓璟走了进来，后面跟着顾时桉，一身银灰色的西装衬的他人更加的挺拔，只是他的脸上依旧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

　　许满见到邓璟，还没等许嘉宁介绍，她自己先迎了上去，笑着问，“邓先生，你怎么来了？”

　　邓璟一只手还挽着顾晓棠，只好伸出另一只手来，同她打招呼，“今天不是你的生日么。”

　　许嘉宁走过来，先是叫了顾晓棠一声“二哥”，才对着许满说，“这是你二叔。”

　　许满小声地叫了他一声“二叔”。她抬头悄悄看了他一眼，这里面只有顾晓棠穿着唐装，眼里明明带着笑意，却让人感觉并不好亲近，其实他长像不凶，反而还是几个长辈里面生的最好看的一个。

　　许嘉宁望着顾时桉，对许满介绍，“这是你二叔的儿子。”

　　她的视线看过去，他只是淡淡了她一眼，并不说话。她心里默默地想，他待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想要他主动打招呼是不可能的了，便主动走到他面前，同他打招呼，“你好，我是许满。”

　　他沉默了一会，忽然对着她微笑，伸出一只手来。

　　她恍惚地伸出一只手去，纳纳地盯着他的脸看，觉得稀奇的很，明明他不笑才是正常的。

　　他的眼神漫不经心地落到她身上，手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身体毫无预兆地跌落到他的怀里，她还来不及挣扎，一个轻的像羽毛一样的吻落在她右边脸颊上。

　　中间不过几秒的时间，她的身体又被扶正了。她怔怔地望着他，他眼神坦然，像是刚刚所做的不过是一个很平常的举动，再回过神来，一张脸变得又红又烫。

　　罗其铭站的最近，也看得最清楚，当时桉的嘴唇落在她脸上的时候，他心里无端生出一团火来，无处释放。

　　蒋今山愣在了原地，他是没有想过时桉会在这种场合上亲她的，西方的礼仪他是听过的，但总觉得未免有些伤风败俗，过于露骨了。

　　屋内一时间没了声音，十分诡异。

　　邓璟最先反应过来，对着众人笑，“时桉跟着我在欧洲住过一段时间，有些习惯一时半会没改过来，让大家见笑了。”

　　顾晓棠瞥了一眼许满，眼底的笑意更深了，“这丫头是生的不错的，如果能讨给我们时桉当媳妇就好了。”

　　许嘉宁也跟着笑，“二哥，您别老是想着占我的便宜！”

　　罗子邱打趣道，“谁叫现在只有你们家有女儿，老蒋家肚子里那一位还没生出来了。”

　　蒋青唯推了推眼镜，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梁韶华从里面出来，说是给大家张罗好牌桌了，几个大人出了客厅，到里面的一间厢房打牌，只留下几个孩子，自己玩耍。

　　许满坐在沙发上，愣愣地发呆。

　　蒋今山问她，“你二姐呢？”她没有反应。他又问了一遍，她还是没有反应，看样子是被吓傻了，于是蒋今山将口袋里的礼物掏出来塞到她手上，走开了。

　　罗其铭看见她这幅痴痴傻傻的样子，心里越发地堵，径直往门外走。

　　许满抬头，只看见他的背影，立即从沙发上起身，追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顾时桉一个人，他坐了一会，窗外的雨声咚咚隆隆，他径直走向窗边，视线落在窗外，嘴角有浅浅的笑意。这么大的雨，怎么能连伞都不撑？

　　窗外。罗其铭气红了眼，雨水顺着头发灌倒他的脖子里，生冷生冷的，他并不在意，只淡淡问她，“你为什么让时桉亲你？”

　　许满呐呐“啊”了一声，顿时有些委屈，又不是她让他亲的，于是对他说，“邓先生不是说了吗，他是随了外国人的习惯，还没改过来，这只是一种礼仪。”

　　罗其铭伸出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将人扯到面前来，问，“我要是亲你，你也准？”

　　她捂着脸，往后退了一步，有些语无伦次，“你，罗——其铭，你，不要脸！”

　　两个人在雨中僵持了一会，他两只手伸起来，挡在她的头顶上，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其铭，我们两个人现在都湿透了，你再怎么遮，都是无济于事的！”

　　他朝她望了一眼，头发湿哒哒地贴在她的脸上，原先长而翘的睫毛已经垂落下来，一张脸像是在水缸里浸泡过的，全是深深浅浅的水痕，再朝自己身上看看，衣服的颜色深得看不出原形，黏黏地缠在身上，样子实在是不太好看。

　　“其铭，我们进去罢，再待下去，怕是要冻坏了！”

　　“嗯！”他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臂，往里面走去，心里一阵好笑，好端端的，我跟她置什么气？

　　顾时桉在里面看一会，觉得没什么意思，将窗帘拉开来，遮住了整面窗户。

　　庄姨正在客厅斟茶，笑着问了句，“顾少爷，要不要把灯打开，里面可是暗的很！”

　　他两只手搭在沙发上，懒懒地枕下去，说道，“随您罢，想开就就开！”

　　庄姨看了他一眼，默默地开了灯，心想，这顾少爷，跟他父亲从前一个样，冷的跟块冰似的，脑门上就差没刻这几个字，生人勿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