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林羁鸟》HANI

1、第一章 裴春深POV

　　我有一个奇怪的母妃。

　　无论是来把脉的太医还是来串门的王妃，我母妃总会悄悄托他们把我带出宫玩两天再送回来，有一次林王妃和林王闹别扭回扬州娘家，母妃听了愣是把我塞给林王妃要她带着走。林王惯是个不会哄人的，我在扬州逛了整整三个月，母妃也没个信来，回宫后还屁颠屁颠地跟我邀功——“你不知道这几个月我和天天问你消息的夫子那叫一个斗智斗勇啊……”

　　我就不明白了，怎么能有这样的母妃，隔壁四哥的母妃琪嫔娘娘天天抓着戒尺监督四哥背书，我娘亲倒好，抓着我的手眼里放着光：“快说说看，扬州有没有漂亮小姐姐？”

　　我只能老老实实回答:“婶婶家我同辈只有几个远房兄长，并没有姊妹。”

　　母妃表情变得很怪异，我于是礼貌的补了一句:“娘你想笑就笑吧不过我不太明白我的话笑点在……”

　　我的尾音被淹没在母妃毫不收敛的笑声中。

　　偷溜出宫这事，其实也没那么“偷”，父皇的默许才是这些人敢把我带出宫去的原因，父皇宠爱母妃可不是秘密，用小翠的话来说，父皇一月里来芝顾宫的次数是一些嫔妃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有时父皇也会派太监来接母妃到乾清宫，他们相处得怎样我倒是不知道，每次父皇见母妃，我请安后总是被小翠急匆匆地拉走，我小时候还闹着要找父皇母妃，后来长大一点大概也知道他们在一起会做什么事，也就每每自觉退出。

　　在天高皇帝远的扬州，林王妃家的一个兄长还给我分享过他听来的闲言碎语，说的是我母妃在我三岁的时候怀过一胎，当时西洋使团来朝，一位西洋大夫用仪器测出来是个女孩，母妃向那大夫多问了几句后，当天就偷偷喝下了滑胎药，我那未出世的妹妹胎死腹中，宫里一片哗然，是父皇力排众议才保住了母妃。

　　我也不明白，宫里娘娘都想生阿哥没错，但有个公主总比没有强呀，我怎么也看不出母妃也是这样重男轻女的人，但这毕竟是流言，我也不好意思去找母亲求证，只在心里当这个故事是另一个父皇深爱母妃的佐证。

　　母妃对我这独生子也没什么期待，不知为何极害怕我会动争储的念头，她把我往外赶的原因就是“多见见世面就不会纠结于宫里这一亩三分地了”。

　　不然怎么说我母妃傻呢，这皇宫往少了说也有个四千多亩哩。

　　京郊爆发瘟疫时，我正和几个世子在京郊行宫避暑，母妃一反常态，快马加鞭送信严禁我往外跑，行宫里依旧鸟语花香，但想到宫外的百姓，我心里总惴惴不安，最后还是按母亲信里“以防万一你不听话”教过的那样 ，用布条捂了口鼻跑到了大夫官兵都避之不及的疫区，那里是被天下抛弃的地方，回到宫里，那些人间炼狱般的景象仍然纠缠着我，我头一次切实的质疑母妃“出世”的教诲，跑到母妃面前表明了自己对现今管理的反思啊，忧国忧民的感情啥的，母亲却仍是摇了摇头——

　　“你若是想要改变，也不必追逐皇位，居庙堂出谋划策即可，但我私心还是那句话，京城是非太多，有一块自己的封地，护好一方百姓，我觉得足矣。”

　　我实在是一个没什么宏图大志的人，听了母亲的话后想了几天也就释然了，留在京城再纯粹的初心都难免被消磨，与天斗与人斗的日子谁其乐无穷谁过吧。再说了，母妃的策略是极有效的，见惯烟火气之后，红砖高墙对我而言，实在是没有什么吸引力

　　母妃还是我见过最开朗的人，她有个小本子，闲着没事就爱在上面写写画画，还从来不给我看，有一次她一本正经的拿着本子说要给我讲故事，我正襟危坐地听着，她咳了一声——

　　“一个猎人开枪打了一只狐狸
　　然后猎人死了…
　　狐狸说：哈哈哈，我是反射狐”

　　我：？？？

　　母妃：“从前有一颗软糖，走在路上，走着走着它突然哀叹了一声，呜呜呜我脚软了。”

　　我：？？？？？

　　反射狐是什么狐？软糖又是什么糖？

　　我还在思考，母妃自己已经笑趴下了。

　　今年正是我及冠之年，行及冠礼时，母妃突然向父皇为我讨琼州作封地，我当时一口老血没喷出来，哪里不好非要琼州？穷乡僻壤不说，离京城十万八千里 ，想回来一趟都难，我越想越委屈，母妃把我打发去那么远，就好像再也不想见到我似的。

　　父皇也没给面子的当场回绝了，可母妃还没死这个心，礼毕就亲自跑去了父皇寝宫，这一去再回芝顾宫时已经是三天后了，母妃看起来很累但心情不错，于是我开始了对琼州的各种嫌弃，还没抱怨完就吃了母亲一记眼刀——

　　“琼州水产地产丰富，战略位置关键，百姓热情淳朴，美食诱惑万千，还能自由恋爱，你嫌弃什么？你喝过椰子水吗？吃过糟粕醋吗？你看过海吗？!”

　　我竟无言以对。

　　两天后圣旨就下来了，果然划了琼州给我，封号“海王”。

　　“海王哈哈哈哈哈，海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传话太监一走，母妃喊着我的新封号笑得满地打滚。

　　我又：？？？

　　临行前，我妈送到宫门口，嘴里一直念叨着写给我的“治琼十六字”——开垦适度，发展海运，养殖水产，教育！教育！

　　到了非分离不可的时候，母妃一把抱住了已经比她高一个头的我：“我爱你儿子”。

　　又来了，在自己宫里每天冲我说一次还逼着我回一样的话也就罢了，母妃到底啥时候才能明白全天下就她一个人把爱字天天挂嘴边？

　　然而分别那天即便在大庭广众之下我也没那个害羞的心思，只是重重回抱了母妃：“我更爱你。”

　　幸好我那天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七月二十二，
　　母妃在春深宫自缢身亡，终年37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