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注》宇间

2、收留

　　从那天开始，林奕然成了董帅店里的常客，几乎天天他开门没多久就能看到林奕然显眼的金色脑袋。
　　来了往吧台一坐，只要董帅一闲下来就和他搭话聊天。
　　“我说，你天天跟这儿待着算是怎么个情况啊？”董帅放下调酒壶，有些无奈地问坐在他对面快两个小时的林奕然。
　　“没事干呗，也没地方去，烦我啊？”林奕然笑笑，看上去有些稚气未脱的天真，可说出来的话实在是让董帅想翻个大大的白眼。
　　“你一个准高三，没事干？小伙子活在梦里啊？”董帅伸手拍了一把林奕然的脑门儿，无奈道。
　　“我上不上大学又无所谓，反正日子怎么都是过，鲁迅曾经说过，开心最重要啊。”林奕然撇撇嘴语气轻松，稍微垂下眼帘。
　　“饶了鲁迅他老人家吧。没人管？没人管你怎么长这么大的？”
　　听董帅这样问，林奕然没说话，用手指在杯子口转着圈圈。
　　深谙察言观色之道的董帅心里立马叫了一声不好，怕是踩到雷了。于是他清了一下嗓子道：“那啥…当我没说啊，嘴上把门的今天没上班。”
　　林奕然闻言抬头对他笑了一下，明明还是他那带着少年朝气的笑容，却让董帅感觉心尖尖被扎了一下。
　　“那我先走啦，不打扰你了。”林奕然放下杯子。
　　少年转身时立马放下来的嘴角让董帅没忍住出声叫住了他：“我不打听你是什么情况，但听哥一句话，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别的不说，就一条儿，别让自己后悔。”
　　林奕然楞了一下，不过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看着少年的背影，董帅的心情有些难以名状，立马晃了晃脑袋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就像前一天晚上陆喆说的，关他什么事啊？世上那么多不如意的少年人，管得过来吗？
　　·
　　林奕然难得起了个大早，董帅那句“别让自己后悔”在他脑子里转了大半个晚上，要说没有一点触动是不可能的，可自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又能有什么变化呢？
　　胡乱抓了一个面包，林奕然看一眼墙上的表，犹豫了一下抓起书包出了门。
　　啃着面包走在路上，他已经挺久没有七点前出门了，也不记得自己多久没上过早读了。
　　遛狗的老头儿、提着菜的老太太、行色匆匆的年轻人，还有像自己一样背着书包的学生。清晨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有那么一点既熟悉又陌生。
　　林奕然在学校待了一整天，甚至连从来不上的晚自习都待在教室里，可到了后来他只是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翻书。
　　等所有人都飞也似的冲出了教室，他还坐着。
　　直到周围几乎没了声音，林奕然突然站了起来，狠狠一脚踹在了桌子上，铁皮的课桌与地面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他垂着头站了一会，捞起掉在地上的书包，慢吞吞地向门口走去。
　　果然自己就这破烂样子了，他想。
　　太久没有听过的课已经像天书一样让他理不清头绪，明明老师说的每一句话都听得懂，可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自己居然真的…真的产生了那么一点补救的念头。
　　简直可笑。
　　低头走在路上，他经过了喧闹的夜市，经过了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还有人头攒动的步行街。
　　明明一切都是平常的样子，他却总觉得这熟悉的喧嚣像是在嘲笑自己的异想天开似的，吵得刺耳。
　　直到他走进回家的巷子，世界才稍微清净了一些。
　　林奕然始终看着自己交替向前的脚尖，在昏黄的路灯下慢慢走着。
　　这时从路口拐角处走出来两个大声说笑的青年，林奕然一时没反应过来一头撞在了其中一人身上。
　　“我操，你小子不长眼啊？”
　　对方直接张嘴就骂，瞬间点燃了林奕然压抑了一天的情绪，他冲对方吼：“你才他妈的不长眼！”
　　为首的青年闻言搡了一把林奕然的肩膀，向他逼近：“呦呵，挺横啊？觉得自己牛逼呢？”
　　“你他妈别动我！”林奕然一把拍向对方推推搡搡的手。
　　那人显然是被激怒了，抡起拳头就向林奕然砸过来，却没想到看着单薄的林奕然此时像一只发怒的小狮子，并没有让他得手，反而一脚踹上他的肚子，然后扑上去对着他的下巴壳子就是一拳。
　　同行的人很快反应过来，上去将林奕然拉开，被按倒的青年爬了起来，嘴里骂骂咧咧地狠狠一脚蹬在了林奕然肚子上。
　　林奕然奋力挣扎，硬是挣脱了了身后人的钳制，和两人扭打成一团。他仿佛是在发泄一样，也不管身上挨了多少下，只管用尽浑身的力气。
　　最终他还是抵不过对方两个比自己高不少的人，被放倒在地一阵拳打脚踢。直到他不再挣扎，对方才一边问候着他全家一边抹着嘴角的血迹走了。
　　林奕然翻了个身平躺在地上，头顶上的路灯晃得他眼睛有些酸。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嗡嗡的响，手脚都软软的不想动弹，可堵在胸口的那一口气却还堵在那里，压得生疼。
　　从他身边经过的中年女人看到他后立刻加快了脚步，只留下一串高跟鞋的“咔哒”声。
　　林奕然自嘲地挑了一下嘴角，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单肩背起满是灰尘的书包，往家走去。
　　上楼，开门，然后他看到了门口黑色高跟鞋，和一双属于男人的皮鞋。
　　接着他听到了她清脆的笑声。
　　这笑声对于他而言简直刺耳极了，他用力攥了攥拳头，最后还是无力地松开了。
　　关上门坐在门口的楼梯上，然而老式公寓的木门根本挡不住里面的声音。
　　狠狠抓了一把耳朵，林奕然忍不住骂了一句：“都他妈什么操蛋事儿！”
　　快步走下楼，身体直到这时才迟钝地反应过来疼痛，胃也一阵的不舒服。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有些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这个城市总是霓虹闪烁，总有人彻夜不眠，可这一天林奕然第一次觉得自己无处容身，莫名的不安将他团团围住。
　　偏偏身上一动就抽着疼的伤还提醒他自己刚被人揍了一顿。
　　·
　　董帅把吧台收拾干净，关了灯，打着哈欠从店里出来，心想终于能回去睡了。
　　然而他一个哈欠还没打完就就着张嘴的姿势愣在了原地。
　　“林奕然？你怎么跟这儿蹲着呢？！”
　　林奕然闻言抬起了埋在膝盖上的头，一双大眼睛在黑夜里格外的明亮。他微微皱起眉头，像是在思考，然后道：“我也不知道，晃悠晃悠就跑这来了，可能最近跑太勤了？”
　　董帅简直没话说了，今晚早一点的时候他还寻思这倒霉孩子终于不往他这钻了，结果人在门口蹲着呢。
　　“又跟人打架了？这都几点了，赶紧回家，听话。”借着门口的灯牌，董帅看清了林奕然肿起来的嘴角，又是一脸五花六花的，怎么就不消停呢？
　　“我不回。”林奕然又把头埋在了膝盖上，声音闷闷的。
　　董帅仰天长叹一声，结结实实糊了一把自己的脑门儿：“得，我上辈子铁定干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认命似的轻轻踢了一下林奕然的脚，“上楼，我可不想明天早间新闻报道青春少年惨死街头，酒吧老板无情无义。”
　　林奕然盯着董帅看了一会，然后在董帅催他之前乖乖站起来跟上他。
　　翻出自己的一件T恤给林奕然让他先去洗洗，董帅认命地翻出收起来没几天的小药箱，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提神。

　　“说说吧，怎么回事儿啊祖宗？”
　　林奕然乖乖在董帅身边坐下，好一会儿才开口：“我今天去学校了。”
　　董帅挑眉：“好事儿啊，那这伤怎么来的？”
　　林奕然：“然后我发现我基本上什么都听不懂，难受来着，在路上和人怼上了就打了一架。”说到这他顿了顿，抿抿嘴，“结果我回家，发现我妈带了不认识的男人在家，我就跑出来了。”
　　董帅拿着棉签的手抖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要怎么搭腔。
　　“你是不是可怜我来着？”看董帅的神色林奕然突然笑了一下，问道。
　　“有一点儿吧…”董帅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实话实说。
　　林奕然伸手抓了一把滴着水的头发，笑道：“没事儿，我都习惯了。就是今天特别不想回去。”
　　董帅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这种事都要去习惯，这小孩儿一天天过得算是什么日子啊。
　　上完药董帅揉了一把林奕然没干透的头顶，声音不觉软了几分：“睡吧，明天我叫你。”想了想又改了口：“不对，明天周末，你可劲睡。”
　　林奕然冲董帅笑了笑，小声说了句谢谢。
　　关上客房的门，董帅长舒了一口气。
　　他忽然好像有些明白了林奕然的叛逆到底从何而来，心里有点沉甸甸的。

　　把脸埋进柔软的被子里，林奕然深深吸了一口气。空调的温度正好盖一条薄薄的被子，床单被罩上都有洗衣液淡淡的香味。头顶被董帅揉过的触感还可以清晰的回想起来。
　　他不禁想道，自己有多久没被人这样温柔的对待过了？而这一切既不是来自家人，也不是那些所谓的兄弟朋友，而是一个其实并没有多熟的酒吧老板。
　　想着想着他鼻头有些发酸，使劲吸了吸鼻子硬是把眼睛里那点湿润憋了回去，然后轻轻闭上了眼睛。
　　堵了一整天的胸口终于在床头小闹钟秒针走动的声音里渐渐舒畅，他忽然明白，或许就是董帅这种不作伪的温柔，让自己总忍不住想往这里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