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三千桂花雨》风寄燕然

3、3

　　（三）
　　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入冬以来，大大小小的雪下了许多场。
　　距离蒲泽那家伙不辞而别后，这是第二个圣诞节了。
　　没戴手套站在操场中央的夏里将枝杈上沾着残雪的大扫帚立在一旁，轻轻向冻红的手掌上呵着气。扫雪工作才进行了一半不到，她却有种身心俱疲的感觉。
　　干脆一屁股坐到雪地里，头脑里什么都不想比较轻松吧。
　　“夏里，穿的这么少，小心感冒了哦。”
　　已经毕业的邱桐学长时常抽空回母校探望，当初话剧社团的顶梁柱如今依旧人气不减，可他每次回来一定要找的人，都只是夏里。
　　“那次受伤之后，为什么退社呢？去年咱们出演的《汴梁三千桂花雨》大受好评，话剧社知名度迅猛提升，夏里你是多少人崇拜的偶像啊。”
　　“呵，新任的话剧社经理不是很能干的女孩么。”
　　地球没了自己照样转。这个世界谁都是存在与否都没有多大意义的人。
　　但这只是对于“世界”而言。
　　对于一些特定的人来说，某个人可能会是最重要，最最想要珍惜的无价之宝。
　　对于自己艾夏里来说，谁是这样的“某个人”。
　　她知道的。
　　“夏里，你是不可替代的，不论是对于话剧社，还是对于我。你明白我的意思。”
　　夏里微怔。
　　邱桐轻松地笑着，眼神里却有深沉的意味滋生出来：“雪扫得差不多了吧，走，我请你吃饭，就去上次的那个火锅店怎么样？”
　　寒风刺骨的冬季，冰冷的空气里却因为都市圣诞的浪漫气息交织在一起而漫溢出丝丝暖意。
　　成双成对和形影单只，厚实羽绒服和单薄的素色长袍。距离五米的两个人，对比如此鲜明。
　　蒲泽望着五米外的夏里跟着邱桐走进红日火锅城，清俊的眼线低垂下来。
　　动用了隐灵力，使她看不到自己。但是就算能看到又怎样呢？即使离得这样近，两人中间却相差了太过茫远的时空。
　　一年了，失眠渐渐好了些。看上去她的气色也不错。蒲泽的视线稍微偏离了一点，居然正迎上邱桐的目光。邱桐有些惊讶地一愣，随后恢复了平静，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蒲泽顿时感到一阵恐慌。并不是因为邱桐居然能看到自己，而是这种眼神，一年前那个似曾相识的夜晚，他也看到过……

　　一年前。
　　火锅城的庆功宴在一片杯盘狼藉中结束。邱桐搀着脸色微醺的夏里回到家门口，微笑着说：“就算是话剧第N次拿奖，也不该喝这么多啊。”
　　“呃，因为难得遇到这么好喝的果实酒啊……”夏里看到了等在门口的蒲泽，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虽然比不上正宗的啦……”虽然比不上蒲泽酿的。
　　邱桐突然正了正色：“夏里，我喜欢你。”
　　“诶？”突如其来的告白让夏里不知所措，有些尴尬地望望另一边的蒲泽，他的眉头微蹙起来。
　　“学长，你醉了。”
　　“不，我很清醒。”邱桐微笑着抄起口袋，“希望我没有吓到你。今天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蒲泽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邱桐身上，在夏里进了院子几分钟之后，他也转身准备进去。
　　“请你留步。”
　　愣了一下，又觉得对方应该不是在跟自己说话，蒲泽便继续往前走。
　　“这位少年，穿这么少不会冷吗？”
　　蒲泽大惊失色转过身来，邱桐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哦也对，你不是‘人类’嘛。”
　　“……你能看到我？”
　　“我不只能看到你，还跟你有莫大的关系哦。”邱桐勾起唇角，“最重要的，我们可是情敌。”
　　蒲泽微微吸了口气：“你喜欢夏里，我早就知道。”
　　“是，所以我想跟你谈谈。”
　　蒲泽静静地听着，点点头表示“请讲”。邱桐严肃起来的眼神仿佛能洞穿他的内心，令他十分不安。
　　“你在这里只是一个外人看不见的魂灵，不可能永远陪在夏里身边的，她要渐渐长大，要结婚要老去，而你们根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这是不争的事实，蒲泽咬咬嘴唇：“我知道的。”
　　“那么，现在的你，是可以带给夏里幸福呢？还是只能困扰着她呢？你跟在她身边，只能耽误她的生活。我就说这么多，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一下。”邱桐恢复了笑意，转身离开。
　　“你不可能永远陪着她的。”
　　其实当时，蒲泽真的想说：“但我会努力的。”
　　真的想努力试试看的。就算是两个完全不同世界里的人。
　　那晚的谈话究竟对蒲泽的内心产生了多大的影响呢？连他自己都不得而知。只是，一夜未眠。
　　第二天清早，家里要大扫除，《清明上河图》要取下来清洗。
　　“你一个人行吗，让爸爸来吧。”
　　“不用啦老爹，有蒲泽帮我呢。”
　　夏里踮着脚尖站在摞高的凳子上，双手颤巍巍地托住画框的底端。相当不可轻视的重量让夏里愤愤不平：“为什么这东西这么笨重，可恶可恶啊！”
　　蒲泽在一旁有些担心地望着她：“还不是你自己揽下来的。喂，你稳一点，小心掉……”
　　如同被预言说中了一般，松动的钉子突然从墙面脱落，巨幅画框轰隆一声掉落下来。
　　“夏里！”蒲泽本能地想要讲夏里推到一边。手臂却穿过了空气。
　　什么也碰触不到。
　　画就直直地，砸到夏里瘦弱的身上。
　　凳子倒塌的声音，地上杂乱无章的木屑板框摔散得到处都是，昏迷的夏里额头上，伤口流淌着鲜明的血红。
　　血红漫洇到画布上，那两人曾经穿越时空的入口，刺痛了蒲泽的眼睛。
　　什么也无法为她做。
　　无法为她的演出庆功，无法牵着她的手感受她的温度。甚至在这种需要保护她的危急情况下，自己却只能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她遭受灾难而无法救她。
　　“你不可能永远陪着她的。你们根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恍惚中的蒲泽忽然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那么我走了之后，请你多照顾她吧。给她你说的，所谓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