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三千桂花雨》风寄燕然

1、1

　　（零）
　　清晨刚刚醒透开始喧闹起来的小巷，呼地席卷过去一阵风。卖茶叶蛋的大婶惊愕地停住手望向那个气急败坏的背影。
　　校服领花都还未扎好的艾夏里一边狂奔一边低声咒骂：“闹钟停了不告诉我，可恶的蒲泽是要故意看我迟到出糗啊！”
　　耳边响起了心平气和的男音：“背地里说人坏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头发凌乱的女生愤慨又无奈地叫了出来：“居然用念力跟踪我，小小的超能力有什么好拽的吗？！”
　　距离小巷三条街远的四合院，古朴的客厅内，名叫蒲泽的少年斜披的细碎刘海下是漂亮而干净的面孔，眼神清清静静地望着远方，交领的素色长袍，衣袂飘扬。
　　侧边的墙上悬挂着精心装裱过的《清明上河图》，蒲泽的衣着和画中的人们如此相似。而他正是千年前那副名作的某个细小角落里，出身通灵世家的少年。
　　结束了与夏里的交谈，他静静听着画框前面专程赶来的鉴定家们滔滔不绝的阔论：“根据这座古屋的历史年代和画的质量推断，这幅很可能就是散落民间的原作一部分……”
　　站在他们身前的蒲泽嘲讽地轻勾起唇角，专家们没留意到他，继续发表高见。毕竟能看到魂灵的人，并不多么。

　　（一）
　　“让每个女孩拥有成为公主的机会”，这条红底金字的横幅标语是话剧社最开始吸引夏里的原因。
　　今年又要骗进来多少新生学妹呢？已经升上高中二年级的艾夏里如今也以学姐自居了。现在百无聊赖打着呵欠的样子和早晨赶到学校时的气喘吁吁形成鲜明对比。
　　单手托着腮坐在社团入口侧面的桌子前，腾出来一只手收着一张张由兴奋又紧张的羞涩女孩递来的报名表。
　　“啊呀呀真希望可以被选入呀，我可是冲着邱桐学长才来的呢！”
　　“就是说啊如果能跟校园首席白马王子一起配戏，我死也瞑目啦！杨羿学长也好帅哦！他们俩哪个才是我的真命天子呢？”
　　小女生们凑成一群唧唧喳喳地聒噪着，相比之下夏里维持秩序的声音实在是微不足道：“喂，请报名完毕的同学抓紧离开，不要堵塞通道……”
　　唉，算了。夏里很是无奈地叹息着摇摇头，如果她们知道话剧社完全没有想像中那么有趣，大概就不会这么激动了吧。不过看样子这帮丫头只是单纯想看帅哥啊，那么不管多么无聊的社团活动也会被蜂拥而上吧？
　　可作为话剧社的经理，之所以有这么自暴自弃的想法完全是因为空有花瓶外表却完全不敬业的男演员们啊，比如现在从众学妹的屏息中满脸微笑披着阳光走过来的这位——
　　“夏里，开学庆典的话剧演出彩排必须在明天搞定，所以今天要再辛苦你复习一下哦，会不会很累呢？”
　　邱桐社长兼此次古装剧的导演，他的殷勤夏里却毫不领情，强压怒火指指被围在那边的另一位美少年：“我是没问题啦，可是杨羿学长怎么烫了这么个头？他这个男一号太没责任感了吧，北宋时期的公子是这副摇滚小子的德性么？”
　　未落尽的夕阳浸染汴河水一脉暖润的火红，晚霞灿烂的光芒投射过来描金夏里的轮廓，却直直穿过旁边少年的身体，密密麻麻地铺洒在院中草坪上。
　　他们身后的屋子，艾夏里的家，几百年间一直不断地修缮维护好歹免于倒塌。回溯到那个时代，夏里温习功课的书桌前，曾摆着蒲泽碾果酿酒的陶坛。怪不得夏里每次偷懒趴在一堆试卷上打盹，梦里都嗅到淡雅的酒香。

　　“北宋的少女郁闷时也喜欢两眼直视着发呆吗？”本来故意放大自己的愤懑而一句话不说的夏里，见沉敛的少年居然也陪她默不作声，心下极其不满却也只好自己挑起话头，“总之，多谢你对我演戏的指点，要不然我也找不到感觉……”
　　“不过还是别指望你们的话剧能成功吧，吊儿郎当的演员毕竟太多了。”
　　“你干嘛这么苛刻呀，我们又没在你那朝代生活过，演不出韵味来很正常啦……”夏里撇撇嘴。在她千篇一律的辩解中，蒲泽站起身来，朝她伸出手：“进屋去练习最后一遍吧。”
　　从夏里这个角度仰望上去，蒲泽淡如轻烟的眸子里流转着明明灭灭的微光。
　　当初暑假里接到社团《汴梁三千桂花雨》这部剧女一号的角色时，夏里的确是心动的，后来才悲哀地发现幽美复古的剧名和杨羿学长那张俊脸是唯一的噱头。
　　“故事就是发生在《清明上河图》里描画的那个时代吗。痴情的某女爱上身份悬殊的某男不顾家人阻拦终成眷属，这种老掉牙的剧情除了杨羿的花痴粉丝们，估计谁也吸引不了。”夏里的下巴抵在书桌上有气无力地念着台词，“沈公子，今日一别，此去经年无复见……”
　　就在惺忪的眼皮快合上时，一把清浅如水的傲慢声音在后上方传来：“这么感伤的句子被你念出来，真是味同嚼蜡啊。”
　　“诶？”夏里被闲闲坐在书橱顶上的俊美古代少年吓到目瞪口呆，接着震惊很快被羞恼压过，很不服气的丢过来一句“你凭什么这么说啊，我好歹也是学校话剧社正牌经理呐！”
　　天生的通灵之力，藉托这所穿越时光的古屋一脉相承的渊源，蒲泽可以从挂在墙壁上的《清明上河图》里走出来，以只有艾家人能看到的魂灵状态，对着激动得摆出一副“难道我家的这幅才是真品那么卖给收藏商可以赚多少钱呀”的惊喜表情的少女，凉凉地说道“这是赝品，只不过也是北宋画家之作，同时代的画彼此有灵性相通的”。
　　女生对于这种穿越时空的灵异事件的快速接受能力，的确令少年微微吃了一惊。
　　可以自由出入画作的少年，静静地观看着这所房子历经沧桑的数百年时光，各式各样人生的荣枯消长，浮沉哀乐，都如流雾行水般缓缓地从眼前逝去。见得多了，便也倦了，本能地不去跟这些庸碌无为的人们产生交集，因为自己脑中已经拥堵了生生世世连绵缱绻的记忆，即使都是些过客的记忆。
　　不过这个女生却不同，他从她身上嗅到激烈的个性下天淡云清的芬芳，吸引自己想走进她的生活。
　　因为看不惯夏里“糟蹋宋朝风韵”而展开的演技培训，一开始并不顺利。并非因为夏里领悟性不高，只是看着一身白衣挺拔，步态潇洒举重若轻的蒲泽轻抿的嘴唇泛开隐隐的微笑时，夏里会心意迷乱地走了神。
　　是在学校中也好，自己的想象里也好，都无法完整出现这般细致的漂亮的脸。
　　刚刚过去的春日，开封这座城市最美的景色，是微微颤动的杨柳枝，垂下娇羞的嫩条摩挲着汴河涟漪荡漾的水面。
　　少女冒冒失失横冲直撞的心就这么突然安静下来，像破晓的天那样温顺地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