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记》刘小星

1、第 1 章

　　莫子衿走在田埂上，听到别人的嗤笑声，扭头瞪了在嚼舌头的几个女人一眼。
　　那几个女人毫不畏惧，拔尖了嗓子道：
　　“切，还以为自己多高贵呢？都在我们这农村好几年了，回不了城还不是跟我们泥腿子一样！”
　　“女人哪，嫁人生孩子才是最重要的。有个男人在外顶起一片天才好呢。”
　　“对啊，人家大脚多精神一小伙儿，她居然还看不上！”

　　莫子衿不敢得罪这些泼辣野蛮的农村女人，急匆匆地走了。心里愤愤地想：都怪前天李大脚找她说话的时候，被成美美看见了。传得整个村子都知道了让她怎么做人？

　　回到知青宿舍，莫子衿看见了站在宿舍不远处的李大脚，心里升起一股怒火，语气极冲：“你又来做什么？”
　　“我······你······给你这个”李大脚把手里提着的猪肉往莫子衿怀里塞。

　　莫子衿一把推开，横眉道：“我不要！”
　　李大脚一时手滑，那块令人垂涎欲滴的、白花花的猪肉就掉在了黄土上。

　　李大脚垂下头，手足无措地盯着莫子衿的布鞋看，正酝酿着说些什么的时候，莫子衿把脏了的猪肉快速地捡起来，往男人的手里一塞，说：“你不要再来找我，我不想被别人说闲话。”

　　莫子衿说完之后，急匆匆地跑回知青宿舍，凑在窗户看热闹的知青们一哄而散。回到宿舍之后，莫子衿没有理会别人的异样目光，躺上了床用被子蒙住脑袋。

　　“明天我得搭上二叔的牛车去一趟集市，买点糖和猪肉，不知道能不能买上香烟？我还有多少钱来着？”想到这里莫子衿一骨碌地弹起来，打开自己的小抽屉，小心翼翼地拿出蓝布包。

　　五分、两分、一角、五分、一分······莫子衿没有花多少时间就数完了，一共两块一角七分，莫子衿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什锦糖一块两角一斤、大前门香烟三角五分一包、猪肉两角一斤，肉票只剩一斤的票了。

　　怎么办？如果这一年再回不了城，一辈子都要困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莫子衿小声地抽泣起来。

　　“哟，数钱还能把自己数哭了呀！”成美美阴阳怪气地说。
　　“估计是发现自己的钱少的可怜吧！”罗知青一边照镜子一边说。

　　“对了，罗知青，你说李队长会把回城的那两个名额给谁啊？”成美美故作好奇地问。
　　罗知青笑了笑，摆弄着头发，说：“我爸爸送了不少好东西给李队长呢，你觉得他会给谁？”
　　“真羡慕你！到时候回到城里可别忘了我呀！”成美美狗腿地帮罗知青捏肩膀，谄媚地说。

　　“当然啦！”罗知青放下镜子，斜着眼睛睨了莫子衿一眼，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莫子衿瞪着双眼，那双瞪大的眼睛在面黄枯瘦的脸上显得异常的大，有点瘆人，她开口：“小人得志。”
　　“呵，你是圣人，那你就别动那送礼的心思啊！”罗知青讥讽道。
　　“我都已经在这里呆了好几年，每日勤勤恳恳，最苦最累的活都是我干的，这次回城的名额怎么说也该轮到我了！”

　　罗知青嗤笑一声：“所以才说你傻啊，每天起早贪黑，累死累活又怎么样，没钱没关系就一辈子呆在这里吧！”
　　说完罗知青便带着成美美出门去了，留下一个忿忿不平的莫子衿。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莫子衿就出门了，她买了一斤猪肉，半斤糖，还有两包香烟，就赶回村里了。

　　莫子衿这天只挣了半天的工分，天刚摸摸黑莫子衿就提着给李队长的礼物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李队长家里赶去。

　　莫子衿远远看见李队长家煤油灯透出的光，脚步踟蹰起来，提着竹篮的手心满是汗。这还是莫子衿第一次做这种她认为“不光彩”的事情，没想到以前最不屑搞这一套的人，却是······

　　莫子衿小心翼翼地敲敲门，里面传来大咧咧的女人嗓音：“谁啊？”
　　莫子衿不敢回答，又抬手敲敲门。
　　“大妞，你去瞧瞧是谁？”又是刚刚那个声音。

　　等了一会儿，一个约摸和莫子衿同样岁数的女孩出来开门了。
　　“你好，那个，请问李队长在家吗？”莫子衿颤颤巍巍地询问。
　　“找俺爹啥事勒？俺爹还在仓库那边！”大妞说。

　　“大妞，是谁啊？”里屋又响起女人的声音。
　　不知所措的莫子衿心里升起浓重的羞愧感，把装满礼物的竹篮往大妞怀里一推，转身跑了。
　　大妞被推着往身后退了一步，抱着竹篮子关上院门，喜滋滋地说道：“娘，又有人往咱们家送好东西了！”

　　“嘘！小点声！”女人放下怀里的儿子，往外走，问：“是谁送的？”
　　“是个女的，没有瞧清楚是谁，倒是问了俺爹在不在。”
　　李队长的媳妇心里也知道是个来求办事的，“嘿，求办的事儿还没有说呢，礼倒是先送出去了。”

　　莫子衿奋力地跑着，脑子里乱哄哄的，糟糕，还没有告诉她们我是谁！莫子衿想到这里，心里一惊，没有注意到脚下，一骨碌咚“咚”的一声掉进了水沟里。

　　正在水沟里抓青蛙的李大脚被吓了一跳，直起身子，“谁？”
　　李大脚没有听到回答，反倒听到了一阵哭声。

　　莫子衿没有爬起来，趴在水沟里“呜呜呜”的痛哭起来。
　　李大脚顺着声音往前走，莫子衿听到了脚步声，害怕起来，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强忍住哭意。

　　李大脚走到莫子衿面前，借着微薄的月光看清人脸，惊呼：“莫知青，你怎么在这里？”
　　莫子衿也认出了李大脚，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别哭了，你，你，来，快起来！”李大脚扶起莫子衿，又把她拉上田埂，扶她坐下。
　　“你怎么了？别哭了。”李大脚又说。
　　莫子衿丝毫没有停止，继续扯着嗓子哭。
　　李大脚束手无措，暗暗地怪自己嘴巴笨，不会哄人。过了一会儿，李大脚继续安慰道：

　　“别哭了。要不我烤田鸡给你吃？”李大脚提议道。

　　第二天，莫子衿如常上工，李队长分配完任务后，大家都陆陆续续去自己的岗位上。只有莫子衿还没有走，李队长眉头一皱，不满地说：

　　“还愣着干嘛？平时不是挺麻利的嘛！”
　　莫子衿拎着锄头两步做一步走到李队长面前，鼓起勇气说：“那个，李队长，您，您收到我昨晚送去的礼物了吗？”

　　“什么？”李队长听不清。
　　“礼物。我昨晚送到您家里去的。”莫子衿嗫嚅道。

　　“喔，原来是莫知青啊！”李队长做出恍然大悟状，“我李胜利可不是那种人，回城的名额大家都想要，我怎么可以偏袒个别的人！你什么时候来我家把那些东西拿回去吧。”

　　李队长瞄了瞄莫知青的脸蛋，虽然来这里之后每天下地干活，但是底子到底是和泥腿子不一样的，他干咳了几声：“不过嘛，办法也不是没有。我每天晚上都在仓库待到九点，你来找我，我可以给你指导指导。”

　　莫子衿还没有从永远回不了城的悲伤中出来，就听到暗示意味如此强的话，她震惊地抬起头看向李队长，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李队长对她笑了笑，露出满嘴黄牙。

　　莫子衿这一天都精神恍惚，锄头还差点锄到自己的脚。

　　到了晚上，莫子衿偷偷的出门了，她不要再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呆下去，今年一定要回城！

　　来到仓库，莫子衿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李队长很快就出来把她迎了进去。
　　莫子衿看着李队长，眼里满是倔强：“是不是我从了你，回城的名额就归我？”

　　“当然，包在哥身上，只要你好好服侍哥，让哥高兴了，哥肯定把名额给你啊！”
　　李队长搂着莫子衿的腰身，用力地抚摸，她被放在干稻草堆上，眼看着李队长的嘴巴正在凑过来，莫子衿把他推开一点距离，“你得发誓你没有骗我！”

　　李队长已经急不可耐地亲在她的脖子上，口齿不清地说：“哥······保证······把名额······给你。”

　　莫子衿回宿舍的时候，特地绕开昨晚碰见李大脚的地方，她觉得她自己已经没有脸面在李大脚面前抬起头。

　　过了一周，回城名额下来了，一个是家里有关系的张英文知青，还有一个是莫子衿。

　　李队长宣布完名额的时候，莫子衿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与此相反，罗知青当场就炸了，大吼：“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我的名字？李胜利，好你个乌龟王八蛋，竟然翻脸不认人，收了我家的礼却不办事！”

　　“这是上头领导综合各位知青的表现而选出来的名单，你有任何不服大可找领导理论。而且，我李胜利从来没有收过什么贿赂，你不要随意污蔑我。”李队长淡定地说。

　　罗知青见讲不过李队长，转过头来去掐莫子衿，骂道：“凭什么是你啊？快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说！”

　　李队长过来给莫子衿解围，莫子衿赶紧跑回宿舍，收拾行李，心中大喜，再过两天她就能搭上回城的车了！

　　两天后，莫子衿带上行李，出宿舍门的时候，看见在田埂边等待的李大脚。
　　李大脚急忙走过来，说：“莫知青，你就要走了，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李队长的媳妇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把拉住莫子衿的头发，破口大骂：“好你个狐狸精！竟然勾引别人的男人！你还要不要脸？啊？表面是屁都不敢放的知青，背地里却做着这些不要脸的勾当！”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莫子衿没有回到城里，接受教育之后，留在这个地方每天接受别人的谩骂和白眼。不到半个月，莫子衿就被折磨得没有人样，她心灰意冷地在河边徘徊，正当她想跳下去的时候，一只手拉住了她。

　　莫子衿回头一看，是李大脚，耳边是他的声音“莫知青，我娶你。”

　　两人结婚之后，村里的谩骂表面上少了，莫子衿从来不出门，只窝在家里做饭，一听到敲门声就往房里躲，不让别人看见她。

　　莫子衿躲在房里就看书，想起在城里念书的时光就后悔不已。

　　半年后，全国恢复高考，莫子衿考上了大学，带着李大脚一起回了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