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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云心水心,有甚闲愁闷(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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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端阳节过后,天气越发热了起来,白日里人只要稍微动动,便觉得浑身汗津津的。彩容拿了井水里湃过的果子给芮娴解暑,那果儿冰凉爽口,芮娴一日要吃上个三两碗才肯罢休,果子蜜甜,因此人也圆润了许多。
这日晌午,芮娴将偎香馆里众人都打发了,独自在“荷花渡”歇着,此处阴凉通风,最宜避暑。芮娴打着扇儿躺在美人卧上,正捧着一本《陶公生意经》看的津津有味,只见春菱疾步如飞朝着“荷花渡”走来。
“九姑娘还悠闲着呢,松鹤堂里都出大事情了。”春菱气道。
“怎么了。”芮娴见春菱只气不慌,便知算不得什么大事,从瓷钵里挑了颗樱桃放入口中。
春菱见主子眼皮儿都没翻一下,更是气的直跺脚:“姑娘真是神仙真人,舒心的很,倒是我巴巴地来送消息,感情姑娘压根儿都不稀得听,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我哪里说了不想听,这没头尾的便来向我撒气,来,吃颗樱桃降降火罢。”芮娴见春菱跑的鬓角也濡湿了,此刻怕是真恼了,才合起书来安慰道,说罢将盛着樱桃的瓷钵往春菱跟前递了过去。
春菱没接,面带委屈的坐在了栏槛旁:“九姑娘可知松鹤堂里来了什么人?”
“什么人?”
“那云家的二姑娘!”春菱急道。
“这有什么可稀奇的,她来或不来,与我何干。”芮娴不甚在意。
“她此番来可绝非好意,云二姑娘是带着她姨母来的,是来给九姑娘你说亲的!”
芮娴听闻确有几分吃惊:“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方才去取姑娘改尺寸的裙衫,回来经过松鹤堂,听见几个妈妈嘀嘀咕咕,便凑过去听了一耳朵。具体的我也没听太多,只听见她们说是冲着九姑娘你来的,我一急就赶紧回来了。”春菱绘声绘色地说着,又一本正经道:“我虽不知说的哪门子亲,不过想着和她沾边的定没个好的。”
芮娴轻轻打着扇也不言语,心想这云若,自己虽知她惯是个两面三刀的,却也没料到如此多事,竟连自己的婚事都要管上了,春菱说的没错,她带着姨母前来,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
“春菱,二姐姐此刻在松鹤堂是与谁在叙话?外婆吗?”芮娴沉了沉气才问道。
“姑娘怎么知道?我听那几个妈妈说,二姑娘和她那个姨母在老太太处坐着呢。”春菱答。
芮娴心下明了,云若带着姨母来,断不可能是来见自己祖父的。怕是借着拉扯家常才谈起自己的婚事,她嘴巴甜,外婆耳根子又软,怕是一时间会听信什么再说与外公听。外公虽然精明但毕竟老了,还一直挂心自己的婚事,难免着了云若的道。即便此事不成,也能给自己添些堵。
“走,咱们去听听二表姐给我说的什么亲。”芮娴笑着睨了一眼春菱说道。
芮娴主仆二人进了松鹤堂的园子,未叫人通传,穿过正堂进了后院,从内室里传来云若的声音,二人对视了一眼。
春菱掀开竹篾做的门帘,和芮娴一同进了屋里。
屋内屏风后面,云老太太和云若的姨母坐在榻上,云若则在一旁剥着荔枝,屋内焚着香,是以沉香、细辛、蜀椒、白芍、西红花、冰片、桂皮制成的香料,闻之使人提神醒脑。
“外婆屋里这是焚得是什么香,一进门连人都清爽许多。”芮娴叹道。
云若见是芮娴进了屋也不慌,递了个眼神给姨母,起身迎道:“我倒是谁来了,原来是九妹妹,来了也好,正说你呢。”
“小九怎么过来了,这外面日头晒得很,快吃口冰果儿罢。”云老太太心疼道。
“我听说二姐姐来了,还以为二姐姐同外婆请过安后,便会来同我说些体己话,谁料左等右等也不来,只好我来寻姐姐了。”芮娴撅起嘴来埋怨似的撒娇道。
云若剥荔枝的手也不停,听了芮娴的话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却被芮娴看在眼里,芮娴似亲热般与云若坐到一处。
“哎哟,这九姑娘果然生的是好模样,难怪难怪。老太太,我那贤侄说的真是不错。”
芮娴听那云若的姨母惊呼出声,又一脸谄媚的对着云老太太,芮娴只装作不知问道:“这位是?”
“这是我家姨母,姓赖。好妹妹,有件好事要同你说,不知你想不想听。”云若递过一盘剥好的荔枝来,一副温文尔雅的笑容。
芮娴心里骂道,好个寡廉鲜耻的东西,没出阁的丫头都帮人做起媒来了还装什么。表面上倒是云淡风轻接过盘子,低着头也不答。
赖姨母见芮娴不吱声,有些急了:“不妨跟九姑娘直说,今日老妇前来是有一件事求云老爷和云老夫人,不知九姑娘可还记得,日前端阳节踏青时,偶遇了一位姓何的书生?”
芮娴马上便忆起了那个与画铺掌柜争执的书生,却装作思索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摇摇说不知。
赖姨母尴尬的笑笑又补充道:“姑娘不妨再好好想想,端阳节,宜湖附近的一家画铺?”
芮娴蹙着眉沉默了片刻,又摇了摇头。
云老太太也生出了几分狐疑。
赖姨母脸上有些挂不住,讪笑道:“不急不急,日子长了一时不记得也是有的,九姑娘可还为他打抱不平来着……”
这次芮娴直接打断赖姨母的话问道:“赖姨母究竟想说什么?”
赖姨母窘迫的清了清嗓子,瞥了一眼云若,见云若也不帮腔,只好说:“那位何生是我一位远房贤侄,自打端阳节后便茶饭不思,人是瘦的形销骨立,问了才道是对九姑娘思念成疾。”
赖姨母说着似有些为难般的看了一眼云老太太。
“我这位贤侄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祖上曾中过举人,只是后来父母双亡,家道中落。可这孩子上进一直读书准备科考,长得倒也一表人才。”
芮娴听这赖姨母的话真真假假,不好分辨,只是那何生看起来不像是贪恋美色之人。可是忽然拎出这么个人到自己面前,又不是什么出类拔萃之人,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九妹妹不用腼腆,你与那何生当街斥责画铺老板仗势欺人,临安城里好些人都瞧见了,还传成了一段佳话,不信祖母可以问问云家其他兄弟姐妹,他们可都瞧见了。谁不知九妹妹平日里不露圭角,若只是一面之缘,妹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相助何生,想来定是对他有几分好感罢。”云若话里有话,噙着一抹笑意。
云老太太在芮娴来前,便听云若和赖姨母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个大概,此时也想知道是真是假,便说道:“好孩子,不用害臊,你自己若是有了中意的人,我和你外公也一定会好好考虑的。”
芮娴这下明白了,云若借着端阳节自己抛头露面之事,想要坐实自己与外男有私,想自己刚刚才说不记得那何生,此时分辨倒像是在欲盖弥彰,可若是不分辨就等于默认,眼波流转,忽而计上心头。
“真是众口铄金,我一个好端端的女儿家,反倒叫他们给传的乌七八糟。我还不知道他们这些人的腌臜心思吗,但凡长相周正一点的姑娘家,只要到了年纪,若是在外头和男子对视,就是春心荡漾,再说上一两句话,便是芳心暗许。二姐姐你说是不是,我瞧着二姐姐还长我两岁,定也被人这么说过。”芮娴一边骂,还一边撺掇云若。
云若看了看云老太太和赖姨母,不得不点头称是,此时若说从未有过和明摆着说自己丑也没什么分别。
芮娴说着说着还掏出帕子,哭啼啼道:“我年纪小爱吃喝玩闹些,平日里出门,路遇不平仗义执言也是有的,可哪里都记得。若是帮过得都上门来说亲,都说我中意他们,那便是有十个芮娴也不够分的。”
云老太太见芮娴哭的如此伤心,说的话也十分在理,毕竟外面人多口杂,只看见书生小姐站在一处便能编出个话本子来,更何况这些没头没尾的传闻。云若这个丫头,竟也同外人一般搞不清楚状况,想到此云老太太处气不打一处来。
“二丫头,今日先送你姨母回去罢。这外人爱搬弄口舌也就罢了,咱们自己人可要拎得清些,何况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云老太太转头又对赖姨母道,“她姨母,我们家芮娴打小在我身边长大,很是个要脸面的孩子。你家那贤侄害相思病,也没得叫我们家姑娘往上贴的道理,你教他自求多福罢。”
云若和赖姨母听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很是难堪。
芮娴闻言顺势揩去眼泪:“外婆,芮娴也知道错了,以后再不多管闲事少出些门,在家中好好修习书画女红。”
云老太太听了更赞芮娴懂事。
这一日,云若和赖姨母不仅无功而返不说,简直是落荒而逃。
夜里,月明风清,芮娴叫丫鬟在“荷花渡”支起帱帐,还搬了睡榻来,拿蒿草熏去了蚊虫,教春菱、苏妈妈、彩容她们一同来乘凉。
彩容和苏妈妈坐在榻上,拿着竹箅在烛火下挑拣着香料,春菱则惟妙惟肖的演起了今日松鹤堂里的闹剧。
芮娴闭着眼躺在美人卧上悠然自在,不由轻叹,三万六千日,夜夜当秉烛。
夏夜如秋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