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 6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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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木阿各专门请了一天到县里面试。校长批假时一脸不可置信，咱们这种学校的老师，居然能进面试？吉木给了校长一个昂扬的笑，那就是进了啊。她依旧骑着摩托进城，进门登记时门卫认出了她：“姐，你进面试啦？厉害呀～祝你通过！”
吉木点头。门卫的这个小保安最多二十出头，应该也没读过几年书。在他们这儿，有手有脚的，读书吃白饭，不如早点出社会赚钱。
吉木是被教育改变了人生的人。她从最偏远的乡村来，家里有三个弟弟。在重男轻女的家里，大姐早早出门打工，父母也不让她继续读了。她寻死觅活，最后靠挖草药读完了高中。她在外面打了几年工，回来之后在云乡村当了一名乡村老师。
云乡村坐落在岳县西南的大山深处，距离吉木的老家几十公里。学校有六个年级，四十来人，是方圆五十公里内规模最大的村小，涵盖了周围十几个小居住点的适龄儿童。村小清一色全是留守儿童，整所学校一个校长，一个常驻老师，一个每月流动的支教老师。吉木就是那个常驻的，她要教一到三年级的语文、数学和全校的体育。
这些深山里的孩子，能读书已经算奢侈。吉木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最好的十年留在了这个云雾缭绕的山村，留守的老人一年少似一年，很多孩子离开了。校长退休之后，全校只剩她一个人撑着，学生还有十七八个。这里是地质灾害频发的断裂带，并校势在必行。
并校后的政策是她自己一点点往镇上跑打听来的，她参加了考试，取得了正式的教师编制。
离开前的学期，有人捐赠了不少书籍和绘本，学生们爱不释手。吉木建议村里把即将空置的教室改成图书室，这样学生放假回来就有课外书读了。村里同意了，可图书室并没有建成。暑假刚开始没几天，一场山洪倾泻而下，教室瞬间被吞没，消失在泥石流里。
受灾的不止是教室。整个云乡村一半被夷平，梯田差不多全都毁了。吉木阿各挨家挨户地找人，学生最终少了两个。
如果不是满目疮痍，天空晴朗得让人几乎觉得那场灾难是假的。统计结果出来了，全村倒塌房屋二十几间，十三人受伤，两人死亡，三人人失踪，两个学生就在其中。吉木一身污泥，站在学校所在的山坡上。她完全想不到，与云乡村竟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告别。
“笔试里最后一道题，能说说你为什么这么答吗？”
面试官就是那天早上在门口收了她简历的“工作人员”。吉木隐约记得小保安叫过他什么董，应该是个领导。领导着实没什么架子，眼镜后的目光落在任何地方都是柔软的。不经意露出细微的笑，多数是听到了中意的回答。
吉木感到放松，她说：
“我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教案。你们大城市都这么上课吗？长见识，长见识。”
杨易深浅笑。
“棍子这东西在我们农村可太常见了。最开始肯定是引导学生从木棍往外联想呗。我都能想象出来他们会怎么说——用来担水，做柴火，做烧火棍，搅泔水...”
她笑，因为皮肤黑，所以显得牙齿特别白：“我们这儿的孩子老师见识也就这么多。我把我想到的都写上去了。”
“我到这里卡壳了。题目太开放了，我当时真的有点懵。现在想想，其实到这我可以让学生按照他们的想法展开，写个作文。”
“...可当时没想到啊。我往下想，你用它来担水，它就是根扁担。你把它烧掉，那它就是柴火。”
“你用它打人，它就是武器。”
“它为啥叫‘木棍’呢，这只是我们给它的定义呀。”
“它对我们来说是根木棍，它对蚂蚁来说不是擎天大树吗？对巨人来说不是牙签吗？我还听人说过所有的植物都是太阳的一部分，那它不就是太阳了。”
吉木笑：“...想到这，我才觉得可以展开了。”
“我就让孩子们写个‘一根木棍的冒险’吧。但我们这小地方学生见识有限，我也许需要设定些场景，供他们参考。”
“这就是我的思路。”
这位外表粗糙的乡村教师有着丰富的内心和不落俗套的思路。杨易深微微点头，仔细看过简历，四五行的文字写完了一段扎根大山二十年的人生。一个女人在一个闭塞的山中在村小呆了十年，却没有被层叠的大山挡住视线。
“云乡村”再度映入眼帘，他的手停下。吉木紧张地望着领导，猜不到领导的用意。她觉得自己答得还成。
“云乡那边...”杨易深缓缓开口，“那边现在怎样了？”
吉木被问得一愣，然后马上明白过来，领导到过云乡村。
“前年我回去过一次，现在搞新农村建设，村里很多户都迁出来了。我回去的时候，大概还有十几家在山上。”
笔轻轻戳在桌子上，前年...云乡村现在可能已经消失在地图上了。
“好，下个礼拜前会出结果，保持手机畅通。”
引擎的轰鸣盖过工地的噪音，泥水四溅，吉木的摩托在泥地上甩了个尾，风驰电掣地开出了大门。杨易深站在窗边目送她离开，偏远地区绝不是一潭死水，这里有好孩子，也有好老师。
“授课？我？”
张曦收到Katherine发来的信息，集团拟邀请中心医院医护人员到心图景学校开展急救课程，并且希望能给孩子们讲讲急诊室里发生的故事。
原以为杨易深只是随口一说。张曦想，不用这么一言九鼎吧，医嘱怎么从来没这么认真遵守过。
“要不换个医院？...六院的外宣比我们做得强多了。”
Katherine：怎么你替你们院长决定了？我已经联系好了。我下边的小姑娘今天就要开始对接起来了。
张曦：这么点事要您廖秘亲自上阵？
“老板在远程会上特意跟我确认，我必须得上点心。””Katherine电话打过来，“你先准备课件，我们回头对下流程。”
“哈？就、确定是我讲吗？”
“对啊，张老师。”Katherine的笑声传过来，“别挣扎了，你们领导估计就快来找你了。”
张曦看着PPT大纲发呆。Katherine给到的限制很少，但主题明确：尊重生命、敬畏生命。
“这么笼统的吗？”
Katherine：“老板说你知道的。”
啊，诶...我知道...吗？
院长下达的任务，还给了两天假，堵死了唯一的拒绝理由。张曦冥思苦想了半天，只把目录理了出来。
面对的是一群中学生，分寸该怎么掌握？想想自己读书那会儿，每学期区区那么几节心理课和安全教育课都被主科老师心照不宣地瓜分了。学校里不教，家长对生死这种事讳莫如深，巴不得藏着掖着——看似是保护小孩，其实何尝不是他们也不敢面对。这点上，长在医生家庭的张曦算是幸运，毕竟饭桌上父母的谈资大多都是医院里的生老病死。
现在的孩子只会比以前更娇，做这种谈论生死的议题，行吗？
“这什么？”
施盈盈坐过来，靠在张曦身上。
张曦：“接了个任务，要去讲课...”
“谁？你呀？”施盈盈扳过张曦下巴，盯着他的眼睛看。
“眼大无神，缺乏内涵。”她忍了一会儿笑，还是觉得不妥，“要去误人子弟吗？”
“我，我！”张曦急了，“最认真负责的带教老师好吗。从我这出师的护士历来是操作规范、认真负责的典范。瞧不起谁，瞧不起谁？”
“是是是，俺错了。”施盈盈往下翻PPT，“什么主题？”
张曦躺倒在沙发上：“生命主题。把印象深刻的病案拿出来讲讲，让小孩们珍惜生命——这是我的理解。”
这么大的题目丢给他。施盈盈笑，他呀，能在那个谁进手术室时嘤嘤哭，在急诊遇到个一死两伤的车祸就能应激出胃溃疡的人，可别还没开课，自己先受不了了。
“去哪讲？”
“心图景学校。”
施盈盈心中那根弦瞬间绷起来，怎么又是心图景？
Katherine跟秦晔交往之后，张曦跟心图景的关系重新紧密起来。女人的直觉等于高精度雷达，施盈盈听到这三个字，脑子里的警铃就响了起来。
“给那个...你老板帮忙？”
张曦不置可否，停顿了一会儿，说：“老板...还不至于要找我帮忙。是Katherine找的院长。”
他有点后悔那天没有把话说完，才有了这次的赶鸭子上架。但他知道，其实是杨易深在帮他。有些困扰无法跟家人分享，但杨易深总会懂。在不长的相处时间中，杨易深像一面悬空的镜子，让他看清楚了他这样一个普通人二十多年的迷茫和困惑。
离开学校之后，真正的师者可遇不可求。跟那人在一起的时间和空间都在远离，许多情感逐渐模糊，张曦想，也许那种非亲非友的“情愫”其实是掺杂了对强者示弱的同情以及对一种孺慕。
“怎么办啊怎么写~”
他抱着施盈盈，脑袋在女孩颈侧揉了一通，头发变成了鸡窝。施盈盈吃味地说：“你不都想清楚了么，往大纲里填内容呗。”
“写完之后能请求您，用您的高级审美帮我美化一下吗？”张曦巴巴地看着她。
施盈盈：“凭什么？我又不是你助理。”要走的架势摆了半秒，她想了想，回头托起张曦的下巴：“要不我也去吧。”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第 6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