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私人护士的杨先生》兔叉子

53、第 53 章

　　杨易深努力又认真地压着芒果泥，但因为单手操作，成品比上次还要潦草。张曦站在他身边，把盐、水淀粉和其他调料顺势放进去。他让杨易深端着碗，把炸好的虾仁放进锅里，吩咐道：
　　“倒进来吧。”
　　杨易深小心翼翼地把粘稠的液体倒在虾仁上，油花滋滋作响，张曦快速翻炒，把所有虾仁裹上芒果糊。
　　“简单吧。”张曦说，“看会了你自己就能做…”
　　“...了。”
　　他说完了才想到，杨易深是不会自己做饭的。教他不如把菜谱写下来交给宝姐来的现实。
　　杨易深倒是很认真地在学，他问：“这里要翻炒多久？”
　　张曦会心一笑：“裹均匀了就行。”

　　芒果虾仁、芸豆猪脚、木须肉、清水炖鸡、小炒牛里脊、山药芙蓉汤，张曦复刻了杨易深尝过的他或者他妈妈的拿手菜。
　　“可惜没有你最爱的黄瓜咸菜。”张曦说，“回去之后我给你寄。”
　　“嗯。”杨易深点头。
　　所有人都对张曦的厨艺赞不绝口。张曦被夸得飘飘然，杨易深有点得意：你们才吃过这一次，我可是吃了一个月了的。
　　“不是买了啤酒吗？喝一点吧。”吃到一半，杨易深提议。谢乔搬出啤酒，杨易深望向张曦，张曦说：“你还是老老实实看着吧。”
　　杨易深最后以水代酒，感谢了张曦和大家的工作。即使老板在前，酒精加持下，几个人的矜持很快被丢开，气氛活跃了起来。
　　杨易深被酒的气氛感染了，脸上挂着红晕，手杵着头，颇感兴趣地听着他们天马行空的话题。Kat无疑是最能带动气氛的，谢乔是被消遣的对象，平时少有废话的周伟凡成了吐槽能手。
　　张曦越喝越安静。他不太说话，但会开心大笑，然后拿起易拉罐，灌上一大口。谢乔开始唱歌时，张曦已经喝了四罐，有些云山雾罩了。
　　手机忽然弹出消息，张曦瞬间清醒，拨云散雾。
　　——严旻俞的消息。
　　严大夫：“你是不是工作合同要到期了？这会儿跟他在一起呢吧？开视频，我嘱咐几句。”
　　请求通话的铃声叮叮当当地响起，张曦扭头一看，杨易深正放松地靠在椅子上，头上有伤，手臂骨折。他赶紧让众人噤声，对着杨易深指了指头和手：“是严大夫。他好像，还不知道你这样了吧？”
　　杨易深瞬间感到了被查岗的压力，惶恐地摇头。
　　张曦冲进浴室拿了两条浴巾过来，一条搭在他头上，一条披在肩上。接通视频，一双细长的眼睛贴近屏幕，语气怀疑地问：“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接？干什么呢？你的病号呢？”
　　杨易深的大头出现在屏幕里，手拿浴巾，正在擦头发。
　　“刚在洗澡…”
　　“他离开之后，有新的人接替吗？”
　　“暂时...没有。”杨易深继续擦头发，“...不过Kat正在帮忙物色了。”
　　Katherine：我好像不知道这事？
　　严旻俞顿了片刻，张曦虽然一般般，总归聊胜于无，之后杨易深没人照顾，让人不太放心。他说：“如果没有发热症状，消炎药不要继续吃了。”张曦：“是是，前天就停了。”
　　“最近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杨易深：“一点都没有，放心。”哈哈。
　　“走之前给他准备好维生素C和B12，早晚补充。还有，不要给他吃你那个破咸菜。”
　　“明白、明白。”张曦殷勤地点头。房间里的几个人一动不敢动，生怕穿帮。
　　“血压要每天都测…你头怎么了？”
　　屏幕里，杨易深顶着的浴巾掉下来一半，藏在下边的绷带露了出来。
　　“你这个头…是怎么搞的？！”
　　…
　　杨易深做了各种承诺、张曦把所有影像资料、化验单、药单发过去之后，严旻俞终于放弃了飞过来的想法。
　　“还好不用打钢板，不然还得上一次手术台。麻药上瘾吗？”
　　“没有，不会，小伤，不影响…”

　　严大夫终于挂掉了电话，众人还没回过味来，愣在原地。万万没想到，身为董事长的杨易深会被数落成那个样子。谢乔的脑内小剧场里，一个倒霉蛋无意中撞到了大老板的窘态，第二天就被扫地出门了。
　　杨易深不觉得老旻的数落让他出糗，当然不会把谢乔扫地出门。他指了指手机，噗嗤一声笑了。
　　酒醉的几位跟着哈哈哈起来。张曦松了口气，如蒙大赦。
　　小酒局以一场戏剧性的暴风骤雨告一段落。打扫完餐厅，Katherine一行离开。杨易深在练习单手脱衣服，张曦拧开水龙头，热气氤氲着醉意，他仿佛变了一个人，既感性，又敏锐，很想表达。
　　他走出浴室，帮杨易深褪下衣袖，把人从衬衫里解放出来。由于每一次呼吸都有热烘烘的酒气喷出来，杨易深也觉得有些晕。他们像往常那样走进浴室，因为杨易深只有一只手能用力，每次都需要张曦撑着才能坐进浴缸。
　　张曦醉意盎然。平时只需要支撑着杨易深不能用力的右侧身体，今天他却从正面抱着。杨易深浸入到了水里，张曦的双臂收紧了一瞬，然后才松开了。

　　头枕着浴缸的边缘，一些头发散水里。张曦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杨易深，入定了似的，仿佛想从他这里看出什么人生真谛。活了二十几年，读书十几年，工作几年，只有这短短的一个多月，只有杨易深，深究过他的内心。
　　“老板。”
　　“嗯。”
　　“找不到你那天，我发誓说，只要你没事，我就会努力地考试，入编，在护理领域发光发热。现在你没事了，我就得去践行誓言了。”
　　杨易深抬起眉毛，期待他说下去。
　　“你问我真正不喜欢的是什么。我觉得…我不是不喜欢，而是在害怕。我怕病人不配合，怕家属不怀好意，怕发生医疗纠纷... 学妹那件事之后，我怕药物配错，怕置管失误，‘三查七对’我要做很多次，所有人都说我认真负责，但我是为了心安才这么做。”

　　“...还有，我害怕告别。”

　　“不是病人康复出院那种告别。这么多年，我越来越无法面对，我怕在我的工作范围内有人死去，我会自责，然后无助，最后感到没有意义。我只能尽量不与病人建立联结，我假装不在意，或者能逃避则逃避，转去康复医院就是因为这个。但总会有那么一些人我忽略不了，比如吕老，比如你。”
　　“我自相矛盾了。我该怎么办？”

　　他终于把“自我”的一部分袒露了出来。杨易深欣慰地拍了拍张曦的脑袋，原来他们在内心深处有着同样的困惑，或者说，他们面对的是相似的困境。
　　“流程的规范，行业理解的建立，需要所有人的努力。我只懂教育，教育涉及到家庭、学校，师生，政策和环境…这个领域诞生几千年了，仍旧没有完美的、能涵盖所有情况的方法论，我们只能不断地去摸索，去完善。与人相关的工作复杂多变，我理解你的畏惧，但这不能构成放弃一项事业的理由。就算你跳脱出来进入其他领域，你会发现那里也有有很多弊端，需要面对。”
　　“在你担心的地方多做一些吧。”杨易深说，“在环境没有改善前，保护自己没有什么丢人的，细微的改进就是发展一部分。学妹的事情令人遗憾，但某种意义上，一次的错误是一次的进步，希望她没有白离开。”
　　“至于对告别的恐惧...”杨易深沉吟半晌，语速比刚才慢了一些：“其实我也在努力克服。”
　　“我同样害怕失去。当你拥有不多的时候，那感觉就会格外强烈。”
　　他的眼里掠过片刻茫然，但很快又归于平静。张曦想起程宁忌日那天他的样子，即使是杨易深，也会有迷惑的时刻吧。
　　“我只有经验之谈。对我有用，你可以听听——当你因为害怕失去而不作为时，你往往会失去更多。害怕丧失庇护而不愿跳出鸟窝的雏鸟，会失去飞向天空的机会。告别是人生的一课，如果你不愿意参与这一课，你会一直徘徊在畏惧中，在你不得不面对的时候，你将毫无还击之力。张曦，任何一次告别都不会只有遗憾，除非你只看到了‘失去’。”
　　张曦：“那我还能看到什么？”
　　杨易深：“我给不了你答案。你体验之后，回头可以告诉我。”
　　张曦：“能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杨易深的手抚在张曦的头上，说：“走下去的勇气。”

　　张曦似懂非懂。朦胧地感到某处有光透进来，一些写满了疑问的巨石开始松动。当杨易深要从浴缸里起身时，他直接把人从浴缸里捞出来，抱着他，在他耳边含糊地说了句“谢谢，谢谢你。”
　　他的头发揉在杨易深的脖颈之间，像个撒娇的孩子，杨易深没有动，鼻子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张曦的双唇忽然停在了他的下颌角，杨易深把他轻轻推开，说：“帮我擦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