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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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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吉拉·伯恩穿着白色的实验服睡在自己的休息舱里。由于连续工作了好几天,她连衣服都没换倒头就睡。一只鞋穿在脚上,另一只在地上。暗红的夜色漏了一些出来,像微弱的火光映照在房间里。这是B-233星球上不同寻常的宁静夜晚,只是此刻无人欣赏。
舱门在一片寂静中发出了急促的“笃笃”声。安吉拉翻了一个身,在睡梦里嘟囔了什么话。门外的声音停止了一两秒,外头的人似乎下定了决心,一声巨响过后,刺耳的警铃大作。现在就算是聋子也醒了。
安吉拉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试图看清来人的模样。映入眼帘的是她几个小时之前刚刚见过的主管李。“什么……你怎么?”安吉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样与以这种方式出现的同事打招呼。
李常年带着笑意的脸此时紧绷着,见她醒了,和她简单地点点头,回头快速地收拾起休息舱里的东西。在他叮里咣当胡乱往一个大布袋里放东西的间隙,他略带沙哑的声音清晰而快速地传来:“长话短说,‘农神’改组,合作中止。军方在半个小时内就会来。我们得逃。”
安吉拉呆了一下,接着从床上跳起来,顾不上套上另外一只鞋,伸手将桌面上的几个银色硬盘匆匆扫进包里,又从抽屉里翻出了自己的氧气面罩。
李瞥了硬盘一眼:“‘维纳斯’的最新进度只在你这里有备份?没上传?”“是,我要不要……”“保护好它。”李打断了安吉拉的话,拔脚就往外走,“随身东西在袋子里了。我去叫醒别人。从二号门走,不要回答任何人,不要主动告诉别人你的名字。”“你是说……”“快走,四号门。”李转身的时候,安吉拉才看到他背后一摞大布袋子,样式简单没有任何可见标志——如同一个超市里正在大采购的家庭主妇。
然而此时她一点也笑不出来。李消失在门框里,暗红的卫星反光从窗户照进走廊,仿佛点燃了他的身影。安吉拉最后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提起两个袋子往门外走。
走廊上四处是叫喊和脚步声,整个住宿大楼的人仿佛都挤在了一起。人潮像渔网里的一团鱼,挣扎着想要找出那一个可能的破口,奔走的人当中隐约还有过去见过的熟面孔,但现在没人有心思打招呼。安吉拉定了定神,她第一次在“二月天”里遇见这么多人。
她试图从最近的楼梯用走路下去,目前来看这是最原始也最安全的方式。而和她一样对电梯放弃期望的人不在少数。平日没有人用的楼梯间这时排起了密密麻麻的长龙,队伍像蠕虫一样缓缓向下移动。交头接耳发出的嗡嗡声如同蜘蛛网,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罩住了每一个人脸上的仓皇。
“伯恩小姐!”她正低着头小心往下迈,肩膀被人大力拍了拍。她顺着收回的手往上看,见到负责样本检验的同事陶女士正从上一层楼梯上探下身子。她鬓发散乱,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文雅,有框眼镜的镜腿胡乱被头发缠绕着。“我的儿子,你有看见我的儿子吗?”安吉拉想要停下来说话,但被人群拥挤着不得不向前。她从喉咙里尽可能挤出声音:“我有看见他在走廊里!”可是我想你还是别回去找他。
“多谢!”陶女士听起来舒了一口气。安吉拉走下一个台阶之后再回头,已经看不见她了。
终于来到一楼,紧密的人群出现流动的空间。一些人往着一个明确的方向匆匆而行,而有的人茫然地站在大厅里,紧抓着全部家当,,试图跟着过往的人找出自己的一线生机。
安吉拉谨记着李的提示,直奔二号门。在还没到达门口的时候,廊柱旁突然伸出一只手拉住她:“安吉拉·伯恩?”安吉拉条件反射地说:“是?”下一秒想起李的忠告,紧张地改口:“我是说,我认识她,请问你?” 来人短促地笑了一声,“李给我看过你的照片,他给了你一个上车名额。带上面罩跟我来。” 安吉拉还来不及思考对方话语的真假,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随着他往一条小路去。
这是一条安吉拉从未走过的路。平坦的石板小径在终点出现了一个向下的洞口。那人蹲下不知鼓捣了什么地方,洞口的金属板打开,露出令人安心的暖黄色灯光。“我就送你到这里,下一个人还等着我接。到地下之后一直向右,你会看到飞行器的。”还没等安吉拉看清楚他的样子,那个声称是李安排的人就离开了。
安吉拉戴上面罩,背着包爬下铁梯,手脚都为今晚的变故发抖。她顺着右方低矮的隧道弯着身子向前走。很快,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不知跑了多久,她脚下一空,猝不及防摔在地上,抬头看到了眼前的大型飞行器。
舱门旁站着一个拿着枪的大汉,他的脸上带着老式面罩,看起来有点滑稽。上下扫了眼,大汉不客气地说:“你上去之后给我换身衣服。”安吉拉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穿的还是实验室的白色外袍。
舱门打开了,座位已经不多,安吉拉甚至发现了几个熟面孔,每个人看起来都和她一样狼狈。她随意找了一个空位坐下,脱下外套和面罩,站起身想把外袍递给门口的人——却觉得手上的重量有些许不对。伸手掏了掏两侧的大口袋,她摸出来一个熟悉的封口玻璃管:培养液里,一小片圆润的叶子发着莹莹的绿光。“糟糕!”安吉拉僵了一瞬,低声骂了一句脏话,迅速把样本放进自己的背包内袋。
车里又上来了新的人,挡住了安吉拉往外走的路。还没等那些人找到位置坐下来,飞行器发出了一声轰鸣,开始向上冲,他们几乎是倒在了位置上。在门口见到的大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驾驶位,斜跨着枪,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扶着耳机。他正对着不知什么人大喊:“来不及了!他们已经到了!”谁已经到了?安吉拉的心一下子揪成一团。她抓住安全带扣好,将外袍胡乱塞进了行李袋微敞的口子里。
飞行器急速上升之后,以一种绝对会被开罚单的速度向前冲刺,像行驶在激流里似的左□□斜。安吉拉没过多久就涌上了一阵恶心,闭上自己的眼睛,心想这时候可绝对绝对不能吐出来。飞行器里面的乘客们没有任何视野可言,要是念头有实质的力量,此刻安吉拉身边的金属皮已经被她凿出了一扇窗。
看不见反倒是一件好事。从高空俯瞰,飞行器正以一种险之又险的角度躲避着它身后射来的高压电子束,偶尔闪避不及,激光就在机身上擦出一道深黑的凹痕。要是安吉拉或者任何她的同事有机会看到这一景象,飞行器内部的尖叫声可能就足以把它震得四分五裂。
不知过了多久,令人不适的摇摆停止,大汉粗哑的嗓音从舱内的广播里传出来:“恭喜大家,我们活了!”
安吉拉睁开紧闭的眼睛,只能看到前排的椅背。“你们可以欢呼三秒。今晚我们要去一个新的天堂,我敢保证比你们原来的土拨鼠洞大。”大汉仿佛被自己逗乐了,嘎嘎笑了两声,“照你们的老习惯,可以叫它‘三月天’。我们大概还有四个小时才到目的地。希望你们没有需要我回答的问题。没有闲谈。”
安吉拉稍微松懈了一些,原本僵直的腰板垮了下来。今天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她有一万个问题不知道找谁去问。机舱里没有人讲话,似乎所有人都在咀嚼发生的一切。她原本以为自己会毫无困意,却在如同摇篮一般晃荡的机舱里陷入了沉睡。
等到再次醒来,是被降落的震荡惊醒。安吉拉花了三秒时间才回忆起来昨晚的事,以及弄清楚自己现在身处何地。她重新带上氧气面罩,拖着酸疼的身体走下飞行器,外面的阳光刺眼,照亮了眼前的灰色建筑。它像大型一个贝壳倒扣在地面上,窗户像螺纹一样旋转排列,清一色的黑色玻璃上,有几个反射着亮光。
这是安吉拉对于那个惊心动魄夜晚的全部回忆。陶女士和主管李,从此再也没出现在安吉拉的生活当中。那个贝壳型的建筑,后来安吉拉知道了它的名字:“荒草地”。
3049年,,东区时上午八点整,离子屏里的女主播以严肃的口吻向大众播报:“经过多方人员详尽调查,知名研究中心二月天被证实进行多项违法实验,具有严重危害社会稳定与公共安全的潜在风险。相关人员已经被警方收押。部分人员与警方激战后逃离现场。下面请看详细报道……”沙发上,一个男人从口袋里摸出烟。他的右手打了个熟练的响指,从指间窜出一小撮火苗。他就着火光点燃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从鼻子里吐出一股腾起的雾,看着电视冷冷地啧了一声,评价道:“一堆屁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