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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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归云处》
我遇见顾云归的时候，天色和我的名字一模一样。
满天落霞在天上扫了浓墨重彩的一笔，顾云归踏落霞而来，一袭白衣如波如水，面容俊朗，眉飞入鬓，薄唇微抿。
他在我心上，也扫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总怀疑，大抵是那里漫天的落霞更甚于院中牡丹的美色，衬的顾云归愈发俊逸非凡，才让我如此痴迷。
倾尽一生。
一
“沈落霞！你给我下来！”
爹爹在下面气急败坏的喊，他不敢太大声，怕吓着我摔下来；又怕声音太小，不能让我意识到现在情况有多严重。
我在树杈上坐着，对他做了个鬼脸，“我才不下来！你要骂我的！”
爹爹气的脸都红了，“你一个姑娘家家的，爬树上去做什么！”
“树上风景多好啊！”我晃着两条腿，指着天边的落霞，“爹爹你看，现在的落霞，是不是就像娘亲生我那日时一样？”
提到娘亲，爹爹眼神黯淡了一瞬。
我没有见过我娘亲，她生我那日就难产去了，死前和爹爹说：“窗外落霞很美。”
所以我叫落霞。
年幼的我不知道每次提起娘亲，对于爹爹的伤害有多大，我只知道爹爹在娘亲死后，再没有娶过任何人。
后来我问顾云归，爹爹为什么不再娶。
顾云归告诉我，这是爱。
他说，他也这么爱我。
爹爹见我不下来，威胁道，“沈落霞，你再不下来，我可就把你的首饰盒砸了！”
我才不信呢，于是我道，“你要是砸我首饰盒，我就一辈子在这里不下来！”
爹爹没有办法，在树下急的团团转，我从随手的小兜兜里拿出一个苹果，啃的开心。
管家小跑进来，小声道，“大人，礼部侍郎来了，说有急事，要您去一趟礼部。”
“这……”爹爹挂念我，可公事也不能耽误，只能吩咐我的贴身婢女小芳儿，“你赶紧把小姐劝下来，要是小姐出什么事，你自己看着办！”
小芳儿最怕爹爹，赶紧应是。
爹爹很快就走了，我依旧在树杈上坐着。爹爹怕我摔着，让府里的家兵在树下守着，我看着闹心，对小芳儿道，“让他们别在这里挤着。”
小芳儿道，“小姐，他们走了，你要是不小心摔下来怎么办？”
我佯装生气，“小芳儿，你是不是要背叛我了，只听爹爹的话，不听我的话了？”
小芳儿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听不得背叛这种词，再加上我爬树也不是第一次了，大概也没那么容易受伤，只得把那些家兵遣开。
黑压压的人头不见了，院子里顿时宽敞了许多，我靠在树干上，眯着眼睛看着天边色彩愈发浓厚的落霞。
顾云归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只见那浓烈暗红的落霞深处，白色身影如曙光，劈开所有的阴霾。
那白色与云相近，却第一次让我觉得刺目。
他轻飘飘的落在那红墙黑瓦之上，与我不过一米之隔。
他衣衫上绣着祥云，衣袂在风中飘舞，负手而立，嘴角挂着一丝浅笑。
我傻乎乎的看着他，一时竟有些挪不开眼。
他轻声笑道，““抱歉，唐突姑娘了。”
他这一声话将我拉了回来，我这才意识到，我竟然看一个陌生男子看呆了。
“没……没事，我……我就看看风景……”我手足无措的解释着。
他温柔的笑道，“无妨，我知道。”
他声音似乎有某种令人安定的力量，可同时又……又让人羞怯。
他看起来那么美好，而我此时穿着的纱裙上，还有树皮留下的黑色，我手上拿着吃剩的苹果核，嘴角也许还残留一丝丝啃苹果时留下的、来不及擦的水渍。
看起来，大概很滑稽。
这么想着，落霞从天空，爬到了我的脸颊上。
他笑道，“我叫顾云归。”
我红着脸道，“我……我叫……沈落霞。”
“彩云落霞处，好景不可辜。沈，落，霞。”他道，“好名字。”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从别人口中念出来时，是如此的令人心旷神怡。
我道，“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他向我伸出手，“树高有风，太危险了，我们下去好吗？”
我磕磕绊绊道，“我……我现在手上很脏。”
他摇头笑道，“无妨。”
他说无妨时，眼神清澈，毫无敷衍。
爹爹说，女子不可与陌生男子牵手，甚至连衣角触碰，都是很羞人的事情。
可我还是伸出了手。
我小小的手放在他掌心中，仿佛被世界上所有的温柔包裹。
他轻轻一拉，我惊呼一声，跌进了他的怀里。
顾云归抱着我向下落去的时候，他的声音被风吹的破碎无比，可我还是听见了他说的话。
顾云归说，“云归的意思，是浮云等心归处。”
所以从那以后好多年，我的梦想，就是做顾云归，心归之处。
二
顾云归把我抱下树后就走了，小芳儿回来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
小芳儿看见我坐在凳子上有些惊讶，“小姐，你今儿个终于转性了？”
我问小芳儿，“你知道京城里，有个叫顾云归的人吗？”
小芳儿摇头道，“不知道。”
他来的匆忙，走的也匆忙，似乎他来这一趟，只为了将我从树上带下来。
那之后一个月的时间，我都会在这个时辰跑去树杈上坐着等他。
可顾云归再没有出现过。
他像某日夜里的一场缱绻的旧梦，梦醒之后，什么都没有。
三
我本以为，我再也见不到顾云归了，谁知三个月后，我在树下吃樱桃，他突然出现在了我身后。
他道，“你在吃樱桃吗？”
我吓了一跳，转过身去才发现是他。
我惊讶道，“顾……顾云归？”
他笑道，“是我。”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手帕，拉过我的手，擦着上面樱桃留下的汁水。
我仿佛被烫到一般抽回了手。
他的手在空中顿住，“抱歉，我……”
“我手太脏了……”我不好意思道，“要不我自己来吧。”
他笑弯了眼睛，继续拉过我的手，“无妨。”
我还有些不甘心，“可是很脏……”
“不脏。”他道，“是你的话，怎样都不脏。”
他低着头替我擦手，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块浅淡的阴影。
我忍不住问道，“顾云归，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没有抬头，只是道，“觉得你可能在想我，所以就来了。”
我哪里受得了这样直白露骨的话，脸顿时通红，又开始手足无措起来，“我我我……我才没有想你。”
顾云归抬眸看着我的眼睛，笑了，“嗯，你没有想我。其实是我在想你。”
一阵微风吹起了我们的头发，因为离的太近，两人的发丝在风中纠缠在了一起。
好像再也分不开。
四
从那以后，顾云归隔三差五就要跑到小院子里来找我。
他知道我喜欢吃水果，有时候就带水果来找我；有时候会给我说睡前故事，说完后在院子里目送我回房间；有时候会和我聊这京城里发生的一些趣事，哪家少爷竟然给狗讨公道，哪家小姐又心慕穷书生。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宰相府外，有那么多让人向往的事情。
而最让我向往的，是顾云归。
十五岁生日那天，顾云归吻了我。
他很温柔，可我却紧张的抓到他衣襟都皱了起来。
顾云归问我，“沈落霞，你有什么愿望吗？”
我说，“有。”
“什么愿望？”
“顾云归。”我看着他道，“你能娶我吗？”
他一无既往的笑着，“当然。”
他道，“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是当朝太子，明日你爹爹会谈与我的婚事，你尽管答应便是。”
我欣喜，难掩喜悦，说，好。
五
第二日爹爹找我谈婚事，他本是担心我反对，甚至大不逆道，“这是皇上赐婚，若是你不乐意，爹爹便求皇上收回成命。”
我如此渴望嫁给顾云归，怎么会不乐意。
婚礼那日全京都都挂上了红色，十里长街铺上了鲜红的地毯，作为宰相独女，太子正妻，我破例着凤冠，嫁衣上绣着凤凰，从宰相府一路被抬进了宫里。
那是场全京都为我造的盛大的梦境，他的起源是顾云归，终局也是顾云归。
我的梦，在盖头掀开那刻，破的一塌糊涂。
我看着眼前的陌生男人，难以置信，“你……你是谁？”
太子显然也没想到我会这么问，愣了一下，道，“我是当朝太子，也是你的夫君。”
我扯开了凤冠，披头散发的跑出了屋子，太子命宫女拦住我，她们力气都太大了，我挣脱不开，只能哭着喊道，“我不是要嫁给你，我要嫁给顾云归，我要嫁给顾云归！”
太子嫌恶道，“谁是顾云归？把太子妃给我拉回来。”
我被宫女拖回了屋子里，厚重的木门在我眼前关上，把所有的光都带走了。
太子拂袖离去，我一个人哭累了，再没有力气挣扎，宫女们终于放开了我，任由我一个人坐在床下，靠着床沿，低声抽泣。
太子显然对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没有任何兴趣，自大婚之日后，我再没见过太子，一直到归宁之日，他才勉为其难的露面，同我去往宰相府。
我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溜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树还是那棵树，石凳还是那个石凳，可现在是白日，没有落霞，也没有顾云归。
六
我跟着太子失魂落魄的走出宰相府，父亲在门边站着，我们明明是父女，我却不能再像往常一样挽着他的手臂撒娇。
我恨透了太子妃这个身份。
上车时，太子为了表示与我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向我伸出了手。
我愣了一下。
恍惚间想起那里树杈上，负手而立的顾云归，朝我伸出手的那一刻。
原来都是虚情假意而已。
可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我身上，即便是为了爹爹，我也得把手放上去。
可就在我的手即将碰到太子手的一瞬间，一个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
我转身，不敢置信。
一个陌生男人惊喜道，“太子殿下，你在这里啊？”
我惊讶的不是他，而是他身后那个垂眉顺目，姿态却不卑不亢的男人。
是顾云归。
太子冷声道，“六皇子，你在这做什么。”
六皇子拱手笑道，“我与礼部尚书顾大人的公子在附近转转，谁料转到这里，竟然遇到了太子殿下……”
六皇子看了我一眼，勾唇道，“……和太子妃殿下。”
顾云归上前行礼道，“草民顾云归，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
我站在马车的台阶下，回身望着他。
这伴了我半年时光的男人，陌生的让我想发笑。
太子道，“我听说过礼部尚书家三公子，一直被养在老家临安，可是你？”
顾云归道，“正是。”
太子道，“临安是个好地方。”
顾云归道，“正是。”
我跟着太子回了宫，马车从路边站着的顾云归旁驶过时，我透过吹起的帘子露出的缝隙，看到顾云归面无表情的脸。
回宫后我不发一言，太子也没空理我，晚上宫女给我梳妆时，我问，“临安在哪里？”
那些宫女纷纷跪了下来。
我终于知道临安是哪了。
太子妃本来不是我，是兵部尚书的女儿张晴儿。
临安不止是顾云归长大地方，也是张晴儿养了五年病的地方。
太子和张晴儿倾心彼此，皇上也很喜欢张晴儿，本来一切水到渠成，所有人都以为，张晴儿将会是未来的太子妃。
可不知怎么，临到头来，皇帝一道圣旨，太子妃变成了我。
顾云归，认识张晴儿吗？
顾云归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借故出了宫，将一切告诉了爹爹，爹爹拍着我的脑袋骂我傻，抱着我泣不成声，“落霞，你要好好的，你要好好的。”
从爹爹口中，我明白了，太子妃变成我的原因。
六皇子声势渐起，皇上也愈发喜爱六皇子，太子母妃家世庞大，帝王不得不连自己儿子都防着。
而兵部尚书张家乃世家，门客众多，牵扯甚广，手握兵权。若是太子娶了张晴儿，其背后的势力连皇上也惊惧三分。
而我父亲，穷酸秀才出身，有幸得帝王赏识官拜宰相，看似身居高位，实则孤家寡人，一切权利得失，全在帝王翻掌之间。
把我嫁给太子，身份上好听而已，却对太子并无裨益。
我一个女儿家的一生，不过是他们权力倾轧的棋子。
我不服。
我软磨硬泡，求爹爹带我去了礼部尚书府。
我装扮成丫鬟模样，在后院见到了顾云归。
我问他，你为什么要骗我。
他说，对不起。
我道，“时至今日，道歉还有什么意义吗？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顾云归道，“在临安时，我与一人情投意合，她不愿嫁给太子。”
我发现不知何时我已经泪流满面，我道，“顾云归，你分明知道，我也不想嫁给太子，我想嫁的人是你。”
顾云归在我面前跪下，轻声道，“落霞，此生之愧，若有来生，我顾云归……”
“不用。”抹开脸上的泪水，眼神哀泣，“顾云归，你此生就要还。”
说罢我转身就走。
我没有问他爱没爱过我，我不敢问。
七
回宫的第五日，我做了羹汤，换上轻纱，在书房门口等着太子。
太子见到我，有些诧异，但他没说什么，让我进了书房。
他在书房看书，我就在他一旁替他磨墨，他困了我就将他送回宫，然后回到自己寝宫。
就这么磨了半个月的墨，终于有一日清晨，我在太子怀里醒来。
我醒的时候太子还在睡着，我趴在他胸前，仰头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颚。
宫外传来消息，顾云归高中状元，其文采世间难得，皇上龙颜大悦，封从四品。
爹爹让人给我带来了我平日里最爱吃糕点，我在后宫院子里坐着，却没什么吃的胃口，捏着精致的糕点，在阳光下端详着。
我不喜欢太多人跟着我，一般这个时候，她们都会自觉的在院子外面候着。
所以顾云归才能轻而易举的见到我。
我把糕点从眼前拿开，露出了顾云归那张让我朝思暮想的脸。
我知道他武功高，否则不然闯了半年的宰相府，怎么会没人发觉，却不料他连皇宫都能偷跑进来。
我问顾云归，你来做什么。
顾云归道，我中了状元。
我道，嗯，听说了。
顾云归道，今日皇上来下旨，我看着圣旨，不知怎么就想见见你。
我笑了，看到圣旨为什么会想起我，我又不是写这圣旨的人。
这话有些大逆不道了，但所幸只有我们两人听到。
顾云归道，皇上给你赐婚太子，你和你爹领圣旨时，我就在另一栋屋子的屋檐上看着。
我记得那个时候。
那时我满心喜悦，迫不及待的等着嫁给“太子顾云归”。
那时候我的欢欣雀跃，落在顾云归眼里，不知道是不是嘲讽。
我说，哦。
我们两都没有说话，他站在，我坐着，相距不过一臂之长，中间却宛如天堑。
我道，你该走了。
顾云归道，好。
他看着我，慢慢后退。
我有些奇怪，问他，你干嘛要这么走。
顾云归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因为这样，走之前，还能多看你两眼。”
我太久没看到这个笑，一时间，竟有些目眩。
只是可惜，他若是知道了我这些日子所做的一切，怕再也不会如此笑了。
八
次年三月，我怀了孕，太子又是怕我冷着又怕我热着，折腾来折腾去，把宫里除了我以外的都折腾了一遍。
十二月时，兵部尚书被查通敌卖国，证据确凿，男丁发配边疆，女眷入宫为奴。
太子与沈相居功甚伟，得了许多赏赐与赞扬。
也是借着这个原由，我第一次见到了张晴儿。
她瑟缩着身子，清秀的小脸上满是恐惧。
我俯下身子问她，“你认识我吗？”
她惊疑不定道，“太……太子妃……倾国之色，我……奴婢……奴婢怎敢，怎敢不认识……”
她的眼神告诉我，她认识太子妃，不认识沈落霞。
她不知道沈落霞因为她，每日每夜在这幽冷的后宫醒来，她不知道沈落霞因为她，怀着一个她不爱的男人的孩子。
可这不怪她。
怪沈落霞自己，愚昧至极。
有嬷嬷问我，“太子妃，这……怎么处置好？”
我漠然道，“随意。”
九
顾云归来的比我想象中要早，几乎是张晴儿入宫的当日，他就过来寻我了。
他恳求我替他照料张晴儿，为此他愿意答应我所有事情。
我说，你知道这一切，是我煽动的吗？
顾云归不敢相信的看着我。
我笑了。
“顾云归，你可能不知道，兵部尚书最受宠的郑姨娘，是我的小姨。”我道，“我让她替我将伪造的信件送到书房，我‘不经意’向太子说如今兵部尚书怎么如此势大，连皇上都忌惮，也是我请求爹爹收集证据，与兵部尚书为敌。”
顾云归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我道，“顾云归，很多东西我不懂，可我知道，一些复杂的东西，只需要轻轻搅动，就能变得更复杂。”
顾云归终于开口，声音艰涩道，“落霞，你何至于此。”
我说，“顾云归，因为我爱你。而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他没有说话，我继续道，“你现在，还敢让我帮你照顾张晴儿吗？”
他道，“是我对不起你，和她无关。”
我站起身，走近他，两人挨的很近，秋风吹起发丝，缠绕在一起。
只是这院子，不是当年的院子。
站在这里的，也不是当年的沈落霞和顾云归。
我道，“我可以想办法把张晴儿送出宫，而且不会有人发现。但是作为交换，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顾云归道，“什么条件？”
“带我走。离开皇宫，我们一起。”
十
过年那日，洗衣房大火，烧死了一个宫女。
死了个宫女，这事很常见，但过年的时候大火，这事就有些严重了。
好在火是个好兆头，宫里传闻是皇上新年太旺，连老天都嫉妒，特意将这旺转为火，烧掉了洗衣房。
不然怎么不烧其他地方，只烧了个无关紧要的洗衣房？不然怎么不死其他人，只死了个无关紧要的宫女？
小芳儿回来禀告我，“太子妃，张晴儿和顾大人见上了，顾大人回了府，张晴儿顾大人差人被送走了。”
我说，我知道了。
我让人扶我回床上躺着，接下来这些时日，我就等两件事了。
一是等这孩子出生，二是等顾云归的答案。
十一
我生孩子的时候，疼的死去活来。
宫里的喜婆怕我咬着自己，在我口里塞了一块白布，我疼的神志不清，在最后昏死过去前，只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和太子焦急的脸。
我昏昏沉沉间，听到太子附在我耳边和我说，“沈落霞，我知道你喜欢顾云归，可既然嫁给了我，生了我的儿子，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忘了他，好吗？”
可我没有回答他，我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很安静，宫女扶着我坐起身，拉开帷幔。
阳光洒了进来。
皱巴巴的婴儿在我身边熟睡，我用手指轻轻的碰了碰他的脸，“你说他像谁呢？”
宫女一脸喜庆的道，“当然是像您和太子啦！”
是我和太子。
不是我和顾云归。
十二
孩子一日一日长开，从小老头变成了一个眼睛又圆又大的婴儿，此时才能看出那宫女确实没说错，这孩子是长得像我和太子。
太子自那以后，没有提过任何关于顾云归的话题，我也不会在他面前自讨没趣，只是悉心照顾着孩子。
只是生了孩子后，我染了病，没日没夜的咯血，太医束手无策，还说我命不久矣，太子为此发了很多次脾气。
后来某日，我突然就不咯血了，太子才终于放下心来。
一切看起来都很好。
如果顾云归没有再出现的话。
他出现的猝不及防，我那时刚把孩子哄着睡着，身边的宫女突然就晕了过去，倒在地上。
我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一阵眩晕袭来，我的身子朝床外跌去，落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有什么东西放在了我的鼻尖，清凉的感觉从鼻间传来，冲散了脑中的混沌。
我抬头望去，看到了顾云归的下巴。
他低头，对上了我的眼睛。
“沈落霞，我骗了你很多次，但这次我不想骗你。”他道，“我答应过你，带你走，我不食言。”
我突然笑了。
我把头埋在他的胸膛，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笑的肩膀忍不住的抖动。
他有些奇怪，“沈落霞？怎么了？”
我笑道，“我只是太开心了。”
他愣住，然后握住我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吻，“对不起，我需要打点一下家里，花了些时日，现在才来找你。”
我说，“顾云归，明日下午，你在城门口等我。”
他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但却依旧应了。
他转身离去，我终于忍不住了，用帕子捂住嘴。
血浸透了帕子。
本就不剩几日，顾云归来的正好。
十三
之前太子允诺过我，要带我出宫玩玩，只要我提，哪里都可以。
对于我明日就想出宫一事，太子也没有怀疑什么，第二日一早便安排好车马。
我从衣柜的最底层，找出一件红衣。
这是我自己给自己做的嫁衣。
只是嫁给太子时，没有用上。
我皮肤本来就白，穿红色更显美艳，饶是我与太子成婚一年有余，他也一时有些惊艳。
太子问我，“你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撒娇道，“这是我亲手做的，好看吗？”
太子摸着我的头，宠溺道，“好看。”又道，“你若是喜欢红色，以后我就让宫里多给你做。”
我笑而不语。
一上午，马车在京都的大街小巷中穿过，我趴在车窗旁，看着许久不见的宫外景色惊奇不已。
太子把下巴抵在我的肩上，笑道，“以后我经常带你出来，好吗？”
我不想在太子面前咯血，一个劲的强忍着，没有应是，也没有拒绝。
午时我们在京都有名的酒楼用了膳，我缠着太子带我去城墙上看看，他拗不过我，带着我登上了城楼。
我喜欢很高的地方。
城墙上是挺高的，站在这里，可以看到城外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也看到了顾云归。
他在人群中，仰头看着我。
我和太子道，“我未曾爱过你。”
太子说，“我知道。”
“即便如此，你也要对我这么好吗？”
“我是太子，你是太子妃。对我妻子好，有何问题？”
我笑道，“那你会对我们的儿子好吗？”
“当然。”
我撒娇，露出狡黠的笑容，道，“既然如此，我想吃糖葫芦。”
刚刚登上城墙时，旁边就有个卖糖葫芦的老爷爷，我看到了，太子也看到了。他笑道，“那好，我带你下去买。”
我嘟起嘴，道，“我腿疼。”
他无奈道，“那我下去给你买，你在这等我，好不好？”
我笑的一脸灿烂，“好！”
他转身，我看着他的背影，笑容渐渐的消失。
城墙下的顾云归看着我。
宫里的养尊处优并没有让我变的迟钝，城墙可比树好爬多了，我借着城墙的缝隙，爬上了围栏，随行的侍卫宫女根本来不及拦住我。
众人发出惊呼。
要离去的太子转身惊诧的看着我。
我抬手，刀尖刺进了腹部，血色染红了雪白的刀刃。
我足尖一点，和溅出的鲜血一起，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顾云归拼尽全力跑向我，在我落到地前，将我接在了怀里。
他哭着抱着我，吼道，“沈落霞！为什么！不是说好带你走吗！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我笑着，只是笑容中的悲凉怎么也掩盖不掉，“顾云归，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爱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答应带你走吗？你为什么还要死！”
“可顾云归，你不爱我。”
他愣住，可眼泪还在流，落到了我的脸上。
我道，“顾云归，你知道吗？我从认识你开始，最大的愿望，就是有天能穿着嫁衣嫁给你。哪怕后来我做了太子妃，却还是做着这样不切实际的梦。”
“顾云归，你看我现在的嫁衣，好不好看，这是我亲手做的。”
他哽咽道，“好看。”
“顾云归，我这样，是不是特别像嫁给你的样子？穿着嫁衣，躺在你怀里，真好。”
“顾云归，我不爱太子，他纵然对我再好，我也不想与他过一辈子。所以将心比心，我明白，顾云归，若你不爱我，我何必非要和你过一辈子。你不快乐，我缠着你又有什么意思？”
“顾云归，我本来就要死了，我最近病越来越重，估摸也是这几日的事了。之所以选择这样的死法，不过是要让你，记得我现在的样子。”
“你还没看过我穿嫁衣，不是吗？”
他拼命摇头，可他说不出话来，好像一说话，就会忍不住哭嚎出声。
鲜血流淌在地上，染红了一地的碎石，已经快分不清哪些是我的嫁衣，哪些是我的血迹，我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告诉他，“顾云归，若你不爱我，就自顾自做你潇洒的浮云，我才不屑和你纠纠缠缠。”
“若你爱我，那你就一生去悔恨吧，这是我对你报复。”
我撑在他胸膛上的手落了下来，顾云归撕心裂肺的哭声慢慢远去。我突然想起某日，我坐在树杈上，顾云归坐在我的身旁，我问他：
彩霞是什么？
顾云归道，彩霞就是云染上了最好看的颜色。
我笑道，那我就是你染上了最好看的颜色后的样子。
顾云归笑道，嗯，所以我这朵云，无论怎么兜兜转转，都会飘到你这里。
只是可惜，霞飘到了云的身旁，云却只向往天空的晴朗。
我为了完成我十五岁的心愿，辜负了好多好多人。
顾云归，如果下辈子还遇到你，别来找我。
你不配。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