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湄庆岛(中) ...
-
傍晚时分,船老大对沐迟说恐怕夜间有大风浪,要改了路线到附近一个叫湄庆岛的地方暂避。
一个时辰后,大家从大船上放下小舢舨,来到杂草丛生的荒岛上。
沐迟头一个跳下小船,眼见这里人烟稀少,且只有一处入口,恐怕从这里溜走不太可能。
而轻言最后一个慢吞吞地跳下船,她的便宜老“爹”不住的叮嘱 “别摔了。”“小心崴了脚”云云。整得她不胜其烦,急急跑到沐迟身边,沐迟拉起她的手,小声道:“再忍一忍,他没有恶意的。”轻言只好点点头,“我知道了,沐大哥。”
他牵着她找了一棵大树边坐下,“你先等等,我去找些东西点火。”轻言道:“这种事我最拿手啊,我去好了。”沐迟笑道:“求求你了轻言,让我照顾你一次罢。”逗得轻言扑哧一乐。
她后面的老爹不高兴了,“喂,我家闺女还小呢,你离她远些。”
沐迟不以为意,轻言不干了,“爹……您不是二十时生的我么,今年我都三十八啦!我还小么?”她一字一句,说得甚是咬牙切齿。
老爹想了想,“对哦,喂,那个沐公子……我家小汤圆很好的,你什么时候娶她啊?”
沐迟脚步一滞,朗声道:“等我捡完柴,会考虑的。”
轻言面红耳赤,心想我没听到我什么都没听到。
晚风习习,大家三三两两坐在火堆边,准备凑合着挨过今晚。
轻言见老爹不知摆弄着什么,就坐过去问道:“这是什么啊?”
老爹拿起手里的东西递给她,嘿嘿笑道:“小包子和小馒头啊!”轻言一瞧,却是两个刻工精细的木头娃娃,扎着两个总角,胖墩墩地很可爱。
老爹说:“这个是小包子,那个是小馒头,他俩啊最会调皮捣蛋,我让他们向东,他们就向西。我让他们乖乖坐好,他们定然哇哇大闹。总之当爹的说的话,是决计不会听的。你们两个,快来见见妹妹小汤圆,可不许欺负她啊。”老爹满足地笑着,好象眼前真的有两个嘻笑打闹的小孩似的。
轻言沉默了会,柔声道:“他们累啦,要睡啦。”老爹道:“哦,怪不得他们闹得厉害呢,你们两个臭小子,快快睡觉!”他拿过木头小人儿细细地用布包好放在怀中,轻轻拍打,哼着儿歌。
那曲调温柔简单,无非是“囡囡乖,睡觉觉”几句翻来复去的唱。
轻言听了,难过得落下泪来。
一旁的沐迟知她又想起了姑姑,不禁恻然,解开自己的长衫,披在她的身上。轻言怔怔瞧他一眼,靠在他身边轻声道:“沐大哥,为什么世上痛苦的人多,快乐的人少呢?”沐迟叹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
轻言点点头,“不过……我和沐大哥在一起就很快乐。”沐迟一震,月色下的少女笑得极是满足,显是方才不过是无心之语。
沐迟嘴唇动了动,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当晚轻言翻来覆去睡不实,迷迷糊糊中忽觉身子一轻,猛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被老爹扛着狂奔。她吓得大叫,却早被点了穴道,说什么也叫不出来。幸好还能动,于是拼命挣扎。老爹拍拍她的背,“小汤圆不许淘气,爹爹领你去玩儿。”
轻言心道:“玩什么,把汤圆煎成锅贴么?”
老爹扛着她跑了好久,来到一片无人的沙滩处,才放下她。轻言刚一落地,气极道:“你到底要……咦,我能说话啦?”
老爹嘿嘿一笑,慈爱的摸摸她的头,忽然原地腾空而起,竟像只大鸟般御风而行。
轻言大吃一惊,“……你……你飞起来了?”老爹哈哈大笑,从空中落下,“不要用眼睛去看,不要用耳朵去听,不要用心去想,无知无我,顺应自然,飞又是什么难事?小汤圆,爹今日就把这套养气的功夫传给你。”
轻言喜道:“那我以后也能飞了?”老爹笑,“这个功夫讲究的是形神抱元合一,你做什么老惦记着飞来飞去?”
轻言吐吐舌头,心道:“我又不想跟别人打架,若是跑得快些自然不会吃亏。”
老爹边指点她运气的法门,边道:“自古顺天地自然的正道,穷阴阳风雨晦明大气的极理,便可以游于无穷之境。人返复真性,顺物自成和外物契合,无始无终,无日无时,随与时变化,内心凝静不变,即能不空不有,合而为一,长久不息。你年纪尚小,心思单纯,平日呼吸吐纳间就可练习,这个最适合你练了。”*注
轻言照老爹说的引导体内气息游走经脉,只觉暖融融的甚是舒服。忍不住问,“这套养气诀到底叫什么名字?”
老爹道:“没有名字,不过是先人悟出的道理罢了。现在我教你对敌时如何保护自己。”
老爹用手指忽然在她臂上按了一下,轻言唉哟一声叫道:“很疼,胳膊都麻了。”老爹道:“我用指头截住了你的血脉,自然会痛。”
轻言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不过爹,反过来别人也可以找到我血脉流动之处啊。”老爹道:“你练了诀后,体内真气生生不息,自然不怕别人找你的弱点啦。”
两人一教一学,专注非常,混忘了时间,不觉一夜过去,海上旭日初升,金光万道,瑞气千条。
老爹背着手看了许久的美景,方对轻言道:“小汤圆,你可知我为何教你这些么?”
轻言想了想,“您是想告诉我顺其自然的道理罢。”老爹点头道:“不错,人不过百年之寿,有几人能参透头上便是青天的禅呢?小汤圆,学会不喜不惧,顺应天命才是长久的道理。走吧,咱俩飞回去,吓吓他们!”
轻言大声欢呼,连连道:“好啊,沐大哥定会吓一大跳。”
老爹见她一张口就是 “沐大哥”,不由得有些恼怒,心道:“跟我抢女儿,早晚我得打死那小子!”他重重哼了声,只当远远站在山崖边的沐迟是空气。
王雩等人急急赶到码头,却见众人手执木棒刀剑将一人团团围住,呼喝叫骂,却又不敢动手。中间那中年男人身材高大,衣饰华贵,满脸不屑之意,显是不把这帮水手艄公放在眼里。
有人见到王蕴,呼道:“大小姐来啦!大小姐大来啦!”
众人马上觉得有了主心骨,自觉让开路。有人告状道:“大小姐小心,此人忒横蛮。老章说了句不能出海,他就打人。”
她见那中年人骨节粗大,一双利眼精光乍现,知道定是个高手。于是先施礼道:“小女子东海王蕴,敢问您高姓大名?”
那人听到“东海王蕴”四字,顿时微笑道:“原来是王家小姐,倒是老夫失礼了。我是唐大。”
王蕴哦了声,淡淡道,“原来是堂获城的大管家驾到,我这些兄弟们都是粗人,难免礼数不够。”唐大见她不悦,也不辩驳,拱手道:“不敢,是老夫我唐突了。今日有些闲事,来日再向小姐陪罪吧。”
王蕴见他礼数周到,兼之他身份虽是管家,但实是城主嫡子沐记的师父。倒不好再出恶言,打算再说两句场面话将此小事揭过。
她正要开口,身后的王雩越众而出,朗声道:“在下王雩,久闻唐先生剑法精奇,想讨教一二。”王蕴见弟弟痴症发作,恨不得给他几巴掌才好,可惜离得太远够不着,只好暗暗生气。耳边有人说道:“王小姐不用担心,令弟也不是好相与的。唐大固然武功高强,伤他也很不易。”王蕴头也不回,哼了一声,心道:“不用你夏四海来卖好。”
唐大见王雩出来挑战,想到他武痴的名声,不由推辞道:“早闻王公子年少英雄,但老夫今日实是有事在身,这个……”
王雩爽朗一笑,“唐先生谦虚了,反正几天内船也开不了。趁此机会,我当然要讨教一番,还望不要推脱了。”
唐大在江湖地位尊崇,原不屑与个后生小子比试。但眼下码头围得人山人海,想脱身也十分麻烦。他又看了看皱着眉头的王蕴,心道:“大不了我不伤他就是,万万不能和王家撕破脸。”他叹口气,“恭敬不如从命。”
王雩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突然抽剑,身形一晃,朝唐大攻去。唐大赞道:“来得好快。”他也不使兵刃,双脚一点,向左急跃。王雩一剑落空,不待招式用老,又是反手上撩,势急力猛。众人都叫好道:“公子爷好俊的身手。”
连王蕴也微微点头,觉得这小子虽然一根筋了些,也还算能拿得出手。
唐大手臂前伸,向王雩手腕一抓。其角度之狠之刁,惊得王雩急忙撤剑回护,没想到他刚刚侧身,唐大的手已搭在他的脉门上含力不发。王雩吓出一身冷汗,如果唐大动真格的,只怕这只手已经折了。
他把长剑一收,朝唐大道:“是我输了,唐先生果然功力精深!在下佩服。”
唐大倒是十分意外王雩居然如此痛快地认输。一般来说,明明输了也不认,死也不认输才是侠客们的风格。最可怕的是,临走时还要悲痛地撇下“老子在哪哪等着你,十年之后,必报此仇”云云。
这是多么疯狂的世界啊,赢了的还要被输得满地爬的人威胁。
所以,唐大自从出名之后,最恨的就是被人挑战。
他原本对王雩的印象,一下上升为“这小子很不赖”的境界,遂真心实意地对王雩说:“王公子少年英雄,老夫佩服!”
王雩微笑道:“不敢。”
唐大本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在看见一个人时眼神骤然锐利了起来。那人风度翩翩,卓尔不群,透着一股不在乎的劲朝他微微点头。
连王蕴都感到了唐大不善的眼光,她再一次肯定,夏缦衣三个字,代表的是上穷碧落下至黄泉源源无尽的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