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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南风小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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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不见亮,江月起了身,今日要去趟镇里,她琢磨着,往贴身的布包里装了两个烤干的馍,又起身去柜子里,取出这些年所有存下的家当,数了一遍,碎银足有二十五两,另外还有许多铜板,这才出了门。
因着天还没亮,乡野小路上没什么人,江月没耽搁太多功夫,就到了村口,正好李大娘正在套牛车,便搭了把手,说明了这次的来意。
“正好,我也去镇里,”李大娘蹲下身又检查了一遍,才继续说“江妹子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有三了”她老实的答了句,脸上带着几分憨厚的笑意。
这具身体二十有三,但内里的江月实际上却只在这里活了不到三个月,确切的说,她处在另外一个位面的世界,而她的工作,就是去往不同平行世界位面,拯救不同的人。因为位面不同,时间换算也不同,一个位面的一生,仅仅是她所处世界的一周。
这次所处的世界,是一个女尊世界,以女子为尊,无论是朝堂之上的天子,街边店铺的小商贩,还是农田里劳作的农工都是女子,男子则担起了相妻教女的责任。且相比较历史上男尊女卑的朝代,这里的世界对男子的要求,更为苛刻。
李大娘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夫郎对自己的嘱托,又看了看似在想事的江月,拧了拧眉,还是张了嘴,带着些试探的意味:“江妹子可曾有看上哪家的小子,二十有三实在不小了,该把自己的事上心些。”
以往旁人同江月说起嫁娶的事,江月都含糊其辞的绕开话题,时间长了,人们便私下对其有了些想法,只不过江月脾气好,心肠好,人也长的好,温吞吞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最终也只是惹了一些非议,却也再没人当面提过嫁娶的事。
李大娘本以为这次也会碰一鼻子灰,只是自家夫郎在耳边念叨久了,想撮合江月和自己娘家的弟弟,她实在不堪其扰,才答应见了江月提上一提。
她看过去,江月弯了弯眉眼,带些腼腆,“这次去镇里,便是找夫郎。”
李大娘一怔,差一点扇了牛一巴掌,黄牛焦躁的喘了口气,才让她回过神来,忙问:“镇里的男子?哪家的?已经说亲了?”
说罢,目光灼灼盯着江月,眼里写满了八卦。江月仍旧是那副笑脸,却说了另外一件事:“这次去了可能会在镇里会小住几天,李大娘何时还去镇里,也捎我一程。”
李大娘见对方不愿多说,便也识趣的跟着转了话题,“一般三日一趟,要你别的日子回来,我就专程等等你。”
“刚好,”远远出现几个人影,似乎又来了几个同去镇里的人,江月从怀里掏了几文钱放在李大娘手心,跟着上了牛车,“三日刚好。”
李大娘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铜板揣了起来,等着那几人说说笑笑的凑近,都打了招呼,便向镇里去了。
一路晃晃悠悠,到了镇口巡检处时,已是晌午,同大家告别进了城,她略微估算了一下时间,便按照自己脑中的目的地,来到附近的一个茶摊上,点了碗茶水。
她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回忆这次的目标,目标是南风馆的一个小倌,销金窟一样的风月场所,接待的客人自然也是鱼龙混杂,如果说南风馆是桃花树,那么开在枝头的,就是花魁,人们竞相上前去看,途中不慎碰落的,掰断的就是那些姿色尚可的小倌,而最底层的,则是被人踩在脚下的青草。
正想着,不远处的巷子里拐出来两个人,也在茶摊寻了个地坐了下来,叫了两碗茶,便自顾自聊了起来。
“你刚说的,可是真的?”一人问道
“真真的,我亲眼所见,那小倌本来就是末等位的,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又生了一副女人相,丑陋不堪,所以我记得格外清楚。”她端起茶水喝了几大口,才又说道“听说是偷了恩客的东西被发现了,为证清白直接就撞了柱,血流不止,原本当下还是有气的,不过也是进气多出气少,南风馆的管事一看,直接草帘一卷,就扔了。”
“扔了?”
“是啊,直接就扔在城南破庙那边,说是等官府明天上门,给销了户。”
“也是个可怜的。”
“可怜什么,就那样的日子,解脱了。”
“也是。”
两人接着聊起了其他,江月却微微皱起了眉,这和她所掌握的资料并不相符,无法确定他们所说的是不是目标人物,但保险起见,她需要去城南走一趟。
城南是个镇里一些流民乞丐居住的地方,江月往城南赶去,越是离的近,她心里的感觉就越强烈,也就越发着急的赶路,只用了一个时辰,便到了地方,几文钱探路,稍一打听,顺利的找到了草席。
草席上躺着一个面无血色的人,身上也就潦草的裹了一块布,胳膊露在外面,青紫一片,还有些陈年的疤痕,眼见着胸口还有些微弱的起伏,江月也顾不得其他,将人打横抱起,那重量轻让江月怀疑自己只是抱着些衣物,打听了一下最近的医馆,便匆忙赶去。
一连跑了好几家,要不就是觉得没治了让她走,要不就是门都不让进,怕死了人晦气,江月像个无头苍蝇,急的乱转,撞上了路旁的许行之。
许行之眉头紧锁,抬眼看看江月,又低头看看那几乎不成人形,额头上还开了个血窟窿的少年,她经常给些平民百姓看病,被虐待成这个样子的,倒是第一次见,原本少年竟还有气息就足以让她惊诧,再看看送他来的那人,虽也是粗布麻衣,但面上的焦虑却不似作假,怎么也不像是出手虐待的人,一时有些怔愣。
反应过来后,还是招呼着人抬到了自家医馆后院的一间屋里,动手开始给少年检查,掀开那层遮体的破布,却也跟着惊怒了起来,什么人能丧心病狂的,将一个少年折磨成这副模样,肋骨突出,似只是皮包骨头,即便如此,还是纵横交错着诸多伤疤,青紫一片,竟是寻不到一块好肉,尤其是□□附近,还有新添的伤口。
医者父母心,许行之一时也顾不得其他,只得赶紧开始着手处理起来。
江月守在一旁,有时帮着搭把手,擦身子喂药更是坚持亲力亲为,眼见月上树梢,少年也被从头到脚用细布裹了起来,只余下了一张脸,虽仍然双目紧闭,呼吸却有所平稳。
江月和老大夫同时松了口气,老大夫这才寻问起来:“这人与你何干?”
却不料江月也同时发声,倒是说的多了些:“多谢大夫出手相救,我连求了几家医馆,只有大夫医者仁心愿意出手,只是不知,他…他如何了?”
“当下却也没有性命之忧,”许行之皱着眉,“阎王手里抢回来的,也是个命硬的,不过身子太弱了……”
她没继续说下去,江月心里一紧,当即撩了衣袍便跪了下去,磕了个响头,响亮程度,让大夫一时不知道是该先心疼她的头,还是先心疼自家的地板砖。
“谢谢大夫今日出手相救,”她从怀里摸了布包,把银子都抖落出来,一把推了过去,“眼下只有这些,我自知相差甚远,希望大夫能宽限段时日,只希望大夫能让他在这医馆再养上几日,等他身子稍好,我便带他走。”说着,又紧跟着磕了两个头。
江月心里其实有些鄙视自己,从老大夫愿意接诊,甚至连诊金都不说,就忙着救人,她便知这大夫的性子,多半会同意,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卖了可怜。
果然,许行之只稍一思索,便点了头,只将人扶了起来,并没有管银子,但还是问了句:“你如此紧张,他是你何人,又为何变成这样?”
江月偏头看了眼少年,不曾作答,许行之等了许久,等不到答案,正要说点其他,才听到江月缓慢道:“他是我未过门的夫郎。”随后,她徐徐的讲了一个故事,故事当然是现编的,但是她声情并茂,配合着自己的故事,时而愤怒,时而无助,只把许行之听得跟着义愤填膺,连连抹泪。
其实也就是个普通的家道中落,相依为命,不幸走散后,一人被拐进南风馆,一人四处寻觅的话本故事。江月一边观察着老大夫的神色,一边时不时的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少年,其实她心里是有些恼怒自己的,她很确定,自己没有记错日子,应该是世界的时间线发生了变化,本来今日,应该是他被卖到南风馆的那日,然而现在,时间线仿佛提前了很多。
心下有了计较,面上也浮出了愧疚:“是我对不起他,没照顾好,今日才找到他……”
“世事无常,你也尽力了……”老大夫沉默了一会“既然有缘相遇,我也倚老卖老,我叫许行之,你称我一声大姐,就算是拜了把子的姐妹,日后有什么我能帮上一把的,你尽管开口。”
江月也不托词,直接就地又跪下磕了个头,朗声:“许大姐,我叫江月,江月不敢再麻烦大姐,只夫郎的事……”
两人又是一番姐妹相称,见少年仍未转醒,又聊了些其他,江月惯会察言观色,许行之的话题她多半都能接上,但大多时候也是听许行之说,一时间许行之只觉这忘年交越发珍贵,颇有相见恨晚之意,最后,许行之实在拗不过江月,便只收了五两意思意思。
“那江妹子你今晚便留在这吧,我这后院屋子多,多留几日也不碍事,你早点休息,我就歇在旁边那屋。”说着边往出走,边又嘱咐了几句“最是怕半夜发热,你若是察觉了,赶紧叫我,如果没有发热,那最迟明日便会醒来,另外……”
许行之顿了顿,又说道:“我看你是真心为他着急我才告诉你,他身子被烈性下作的药毁的差不多了,便是救回来,也……可能活不长久,还有……”许行之心里替少年叹了口气,一咬牙,实诚得说了出来“子嗣方面,怕是不可能了。”
江月没有她意料之中的情绪变化,甚至可以说毫无波澜,只点点头,轻声说了句:“我知道了,谢谢许大姐。”许行之只当她是受了刺激,摇摇头走了。
江月折身回到少年床畔,就着床榻坐了下来,半倚靠在少年身侧看着他,他与这世间的女子相貌相当,剑眉凤目,只是左脸上有块手掌大小的烫伤的疤痕,在这个世界,却算得上是丑无盐。
她伸过手,探去少年额间,没有发烧,心下松了口气,取了水来给他湿润了一下唇。这才又细细打量起来,少年实在过于纤细,面皮紧贴着骨头,但皮肤却呈现出极不正常的白来,显得疤痕更加狰狞。江月眸色一暗,去看他的手,果然,手腕处有很明显的勒痕,是长期捆绑留下的,再联想到送他来时看到的那一身的伤,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有些客人会有比较古怪的或暴虐的癖好,而往往这类客人为了玩的尽兴,最是舍得花银子,南风馆为了留住这些客人,自然会找些容貌并不出众,但是听话乖巧的去。
江月叹了口气,终归是她来晚一步,他不该遭受这些的,若是她能早一点到就好了。思及此,她暂时将时间的问题抛在脑后,只细细思索,接下来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