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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哥哥的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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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市的步行街,夜晚满是信男善女,有几个剃平头的帅哥向她吹口哨,她没有留恋,买了一件Baleno班尼路的洋红色外套,就匆匆拐进一家沙县小吃店,开始吃她的晚餐。
晚饭并不怎么对她的胃口,她吃了一碗煮烂的挂面,抹了抹嘴角的花生酱,想到了纪如兰。
继母纪如兰工资不高,所以她和哥哥从小生活水平就偏低,最奢侈的时候就是吃一碗蛋汤面,柔嫩的湖南米粉、绿油油的番薯叶和葱末,碗底是一勺猪油,若是再淋上一两滴加加酱油,江皓成和莫丽就要馋得口水直流。那也是莫丽的拿手菜,深夜继母下班回家,她准时从被窝里爬起来,为纪如兰下一碗鸡蛋面,好让她暖暖胃。
莫丽看着纪如兰抿嘴吸粉条的神情,她也觉腹饱,她以为,爱,就是将心比心,就是看着别人幸福。
店主在教小学的儿子做数学题,讲的是她听不懂的客家方言。孩子不听话,店主大声凶他。店主的暴躁,早已引得客人侧目纷纷。
莫丽只是释然,因为,如兰妈妈早已教会她,爱,就是不加修饰的,爱,令人手足无措,爱,令人羞于启齿,爱,是粗糙的,也是温暖的。
小时候的她,不算好学,也令如兰伤脑筋。
你没了我,没了哥哥,恐怕饭都吃不饱。如兰克制怒火,声音却仍是细细的,仿佛透着兰花的清幽。
我可以进养老院。莫丽童言无忌。
未来是人工智能的社会,你天天吃机器人炒的菜,那该多惨?如兰故意吓她。
那样多轻松。
那样才不轻松呢,整天面对着机器人,你的孤独、耻辱和痛苦都没有解语花。江皓成总是一针见血。
那我就克隆一个哥哥出来。莫丽耸耸肩膀。
小灵雀子,你怎么这么活泛?百年之后,我的灵魂,必定夜夜守护你们坟头的薰衣草。
我才不要和哥哥合葬。莫丽发现话里的暧昧,闭口不言。
小女儿耳朵涨红了,江皓成捂住嘴偷笑,纪如兰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出乎意料,纪如兰撇下一双儿女,先行仙逝了,她得了白血病,而且一开始就放弃治疗。如兰妈妈过世很久,她才知道,等待爱情是薰衣草的花语。莫丽曾离爱情那么近,如兰妈妈早已看穿她的心事,如兰无条件支持她。她相信,江皓成喜欢莫丽,这就够了,除此之外,任何的形式都显得多余。
临近期末考试的时候,江皓成终于对她摊牌。
你做的鸡蛋米粉,我妈妈吃了一辈子,谢谢你。哥哥嗓音生涩,看来已许久未开口说话。
谢什么。对长辈尽孝,本分而已。莫丽坐在病床前,随手削着一个青苹果。
谢谢你给我冲喜。江皓成盯着莫丽穿的洋红色外套,目露赞赏。
一百来块呢,肯定好看。莫丽只是懒得解释,她天天都穿着这件衣服。
小茉莉,我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富足的人。他口齿不清。
精神胜利法还能让我成为百万富翁呢。莫丽腹诽。
这种青苹果,不要削皮,刀上的铁腥味,会破坏果皮的清香。江皓成非常吃力,说完就昏昏睡去。
是是是,这种爱情,不要拆穿,关系的确立,会毁灭朦胧的甜蜜。莫丽没有说出口,但她感觉江皓成听到了,因为他嘴角微微翘起,邪魅一笑,像个孩子。
母亲说我活不到18岁,因为,我和她一样,得了白血病。江皓成仍在呓语。
这句话盘旋在莫丽心中,像一道裂开的口子,久久地,不能愈合。
写专栏,忙,练行书,忙,勤工俭学,忙,她做了许多事,却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她想,也许正是因为懵懂,她才忙个不停。
死丫头,忙个什么劲儿,屏蔽你老娘好久了,命令你关注我。
在周末连轴转了两天之后,莫丽正在上副课古典音乐鉴赏,收到了蒋妙玲的短信。
他要走了,永不归来。莫丽心情沉痛,惜字如金。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终点都是死亡。蒋女士难得正经。
天有不测风云,就可以欺负好人吗?凭什么好人总是死得这么早?落笔之后,莫丽删去了这行字。
终于,她抽出时间来探望他,却发现乔苒已捷足先登。看见一对俪人言谈甚欢,就在一墙之隔的窗外,她潸然泪下。鼓起勇气,走进病房,她说,让我给你煮一碗鸡蛋米粉。听到鸡蛋米粉的时候,他的心悸动了。
借用面馆的厨房,莫丽烹制了一碗鸡蛋米粉,她端着成品来到病房,乔苒站起来,给她让座。
我去买点零食。乔苒找个借口,离开了。
江皓成拿起调羹,喝了一口原汤,那些陈年的记忆,就如海市蜃楼一般,浮现在他心头。他心里想的是,自己、小茉莉和纪如兰如何相依为命,那些苦难,三人是如何捉襟见肘地度过。
莫丽来不及客套,他碗里的汤已见底。这种稔熟的味道,给他带来家的安全感,就似他永远记得妹妹脸上的雀斑长在哪里。
两人都怅然有所失。
趁热吃,不然,鸡蛋凉了有腥味,你食欲不振,要懂得照顾自己。莫丽打破死寂。
他碗里只剩一个荷包蛋了,他像以前一样,把蛋捻起来,送到莫丽嘴边。
乖,你贫血,多吃点营养的东西。他仿佛是在哄小孩。
她的眼泪,滂沱而下。
江皓成终于明白,他挂念的只是他们三个人,忆起往昔,他很不舍,但没有遗憾。于他而言,她是他专属的鸡蛋面,远不及鲍参翅肚,然而富含营养,这味道,他来生也不可能忘记。
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吃荷包蛋,他眼里淌出两行清泪,就在此刻,他相信自己已驾鹤西去。
看见哥哥哭,莫丽心照不宣,他已离开,却永远住在她的心房里。
在医院的走廊里,乔苒递给她一袋乐事薯片。
原味的,你应该喜欢。乔苒说话带着哭腔。
我哥哥告诉你的吗?莫丽说话的时候,也止不住热泪。
对,你哥哥说他有一个乖妹妹,小时候太穷,没钱买薯片,结果炸出一锅土豆片,被如兰阿姨训了一顿。
对。莫丽没说的是,为了不让她伤心,哥哥把那锅土豆片全吃完了,从那一刻起,她就注定一辈子爱吃这种垃圾食品了。
当然,莫丽也不会明白,看着她吃薯片的时候,江皓成内心泛起怎样的波澜。他怀疑自己动了心,事实也正是如此。
无处可逃,消毒药水的味道让他想起命运受阻后的爱情。母亲过世后,命运的坎坷不期而至,而莫丽是他绕不开的劫。他回忆起童年放学回家的一个个傍晚,忆起她送的书签上玫瑰花的枯燥的郁香,也忘不了借着排练的名义,两人共舞一曲恰恰的温存。
他期望回到过去,试图篡改他与她的回忆,可他越陷越深,已经无力回天。他对她的炽热是如此无法挽回。
救不了的,还有他的生命。母亲过世十年后,因为同一种沉疴,他躺在医院里等待命运终结的当头一棒。
江皓成在一个春末夏初的下午,平静地离开人间。
莫丽去Y市第一医院看望他,遇见正在料理后事的乔苒。
你哥哥说,不到绝境,不许打开这个信封。校花递给她一个信封。
谢谢你。莫丽拿眼睛瞟江皓成苍白的脸颊。
其实,我以为,你哥哥,他能活到当下,你功不可没。
沉默。莫丽咬着嘴唇。
他从小就有白血病,上次他得了重感冒,全面检查,才知道,他已病入膏肓。
谢谢你,真的。
傻子,你们都是傻子。你们离爱情,不过一句话的距离。乔苒语气幽幽。
您言重了。莫丽看了哥哥最后一眼,拿着信封,逃出了医院。
莫丽穿梭在Y市最热闹的步行街上,就像那个傍晚一样,她从南走到北,像一条逆流而上的热带鱼。飞利浦的耳机里仍然是那英的歌,她还是记不住歌名。不再年轻的时候,莫丽去听那英天后的演唱会,英气不失温婉的嗓音一响起,全场都开始大合唱。
忍不住化身一条固执的鱼
逆着洋流独自游到底
年少时候虔诚发过的誓
沉默地沉没在深海里
重温几次
结局还是
失去你
年华老去,她与哥哥诀别的时日渐多,她才能正常地生活。不如以前,她常常要分神,凭借本能去寻找他,游鱼般彷徨在他根本不可能出现的街头,读一些他根本不爱看的书,若是一秒不见他,一秒不想他,她体内的相思便不肯停将。
她终于知道歌名--《默》,黑色幽默的默,沉默的默,默然的默。
对她来说,默,就是那句我爱你说出来之前的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