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山赋》袁铖勋

7、第 7 章

　　陆筠昨日睡了个好觉，所以今日起的十分早，想着早膳前去采晨间的露水用来泡茶，刚出了房门，便见献渊在石桥上踱来踱去。
　　陆筠踮着脚走到了献渊的身后，以极快的速度拍了一下他的背。
　　“呀！”献渊惊得跳了起来，转回头便看见陆筠戏谑的脸。“竹均，你可吓死我了。”
　　“怎么起的这样早，”陆筠看献渊乌青的眼角，很是诧异：“来西海的外客应该亥时就都离去了，你这是和献鸿兄妹情深，所以依依不舍才这般鬼样子？”
　　献渊摇了摇头，道：“想她？我怕是躲她都来不及。”
　　陆筠扫了扫石阶上的灰尘，打算盘腿坐下听献渊诉苦。
　　“怎么了？跟兄弟我说说。”
　　献渊叹了声气，开口道：“我那妹妹从小被父王宠的无法无天，遇着事了从来都是我帮她抗。其实这倒也没什么，自己的亲妹妹，即便是娇纵一点也没什么关系。可是她不知从何时开始迷恋起了老师，而且还天天画他的小像，挂的满屋子都是，起初我想着不过是小女儿家家幼时崇拜英雄，所以也没有多管，画便画了。可是后来等我打算来氾叶的时候，她却拼了命的要同我一道，她太小了，父王只好关她禁闭。我本以为关关她能收收她蛮横的性子，便允她休沐前来看我。可谁能想到昨个休沐，她带了幅两尺长的画像，上面还题了些情情爱爱的酸诗，非要让我承诺把这画像拿到老师跟前去求老师题字，否则便不回去了，我后来好说歹说才骗她上了船。”
　　“所以…你既没想好如何把这画像拿到老师跟前去，但又怕不替你妹妹给了老师伤了她的心，才如此纠结，一夜未眠。”献渊点了点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陆筠虽佩服献鸿的执着与痴心，但却有些许酸意。自己也算是个仰慕老师的人，但却从不会失了自我，像朵菟丝花似的上赶着去，七族之中倾慕老师的人那么多，像献鸿那样没见过老师本尊的尚且能数年如一日的画着他的画像，比起来，自己那不想被旁人知晓的小心思便更显得微不足道了。
　　“不如你把这幅画给我，我看看能不能寻个时机给老师先递过去，至于他会怎么处置这画，便是他的事了。”陆筠心里其实是不想让譫玚看到“情敌”画的画像的，但是眼见朋友如此踌躇，自己便不愿见他这般，既然自己有单独面见譫玚的机会，帮上一帮也不是什么难事。
　　“真的？竹均，你可帮了我的大忙了。”献渊混沌的眼神复见清明，陆筠觉得自己的决定很是正确。
　　现在轮到陆筠发愁了。几日前答应了献渊递画，本想趁着课间不忙的时候去寻一寻譫玚，可譫玚除了上课还真是一刻也不多停留，连学生提的问题也在课堂上全部解答，眼见没什么私下的机会，陆筠就想通过合虚仙者试试。
　　傍晚，譫玚方讲授完禅道论就拂袖去了，众人见状也都收拾了课本打算回去，陆筠趁着这个当口，扯了扯正在收拾几案的合虚的衣袖。
　　“合虚仙者，竹均有一事想请合虚仙者帮忙。”
　　合虚停下了手中的活，道：“何事？”
　　“是这样的，我这儿有幅画想请老师品评一番，可是这画却只能是给老师一个人看的，我本想着趁课余呈给老师，但老师向来讲完课就一个人去了，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所以烦请合虚仙者帮我给老师递上一递。”
　　合虚摇了摇头道：“画我自是不能帮你送，这种事儿元尊是有规矩的。不过我可以先去请示一下元尊，看看他愿不愿意你自己去送，到时我再来回你。”
　　陆筠施了礼，谢过了合虚。“既如此，便麻烦仙者了。”
　　合虚果然办事效率奇高，不过一个时辰便传了话来让陆筠进内院去。可陆筠此时觉得自己真是笨，怎么就想到了合虚呢？如今是能把这累赘送出去了，可是他传个话，整个葳蕤台都知道她能进内院了，本来旁人对于他们二人每月十五的相会就好奇万分，如今听了让她进内院的消息，不知又能传出几种不同的版本。陆筠懒理那些似笑非笑的目光，跟着婢子就出了葳蕤台。
　　譫玚所住的内院离葳蕤台不远，却要穿过两道回廊，过了回廊以后还要打开一个结界，才能看到内院的院门。
　　这内院院门的名儿起的甚好，只两个字——重光。重光有累世盛德，辉光相承之意，又素以为瑞应，倒是极衬譫玚的身份。方才过了重光那道门儿时，先是一片杜若花海，陆筠算了算，走了约莫二百尺，却见一同潮海阁相似的汉白玉建筑，只不过比潮海阁大了许多，设计构思也更为巧妙。承重的石柱前后共有八根，每根石柱上的云纹雕刻也比清微天的看起来更加复杂，是陆筠所没有见过的。婢子领她入了殿门便退下了，留着陆筠一人打量着殿内的陈设。空气中弥漫的是譫玚常用的沉榆香，殿门两侧的垂纱用墨绿色的穗子束起，此时正是黄昏，两侧的窗户用杆子撑起，阳光洒进来，在地面上投射出一片片阴影。这屋子的外面虽是汉白玉的，内里却用墨色和青色居多，内墙的雕刻仿若泼墨山水一般，极具意境。殿的正中间有三级石阶，石阶向上是一青玉案，案上摆着文房四宝，香炉茶具等。陆筠寻了个看得到夕阳的地方，打算等一等譫玚。
　　过了半刻钟，陆筠听得身旁有脚步声。
　　“你这个姿势再待上一刻钟，准要僵掉半个身子。”陆筠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样子十分扭曲。为了方便看落日，她先是取了个墩子坐在窗户的左半边，可是坐下了却发现看不太清楚，整个人的上半身便都探出窗外的右半边去，除此之外，她还一直用手撑着脸，方才听到譫玚的声音，她想起身给他行礼都略显困难。
　　“学生一时看风景入了迷，没注意到自己是什么姿势。”陆筠的脚坐的有些麻了，走路都不大利索。
　　譫玚没理会陆筠一瘸一拐的样子，而是从几案后的书柜里取了面铜镜递给了她。
　　陆筠看着铜镜中自己撑红的半边脸，十分的窘迫。看譫玚并未看着自己，便使劲捏了捏那红了一大片的地方。
　　“合虚说你有幅画要拿来给我看看。”譫玚自顾自的开始煮茶，取茶叶，放水，第一泡烫杯，第二泡闻香，第三泡细品，动作一气呵成。陆筠急忙收了铜镜，取了画出来呈上去。
　　陆筠觉得此刻的气氛很是微妙，自己要给譫玚的画是一个他从未谋面的小姑娘画的，而且那个小姑娘和自己半点关系也没有，除此之外，那画上还有那样缠绵悱恻的情诗。
　　“这画……不是你画的？”譫玚仿佛皱了皱眉头。
　　“回老师的话。此幅画像是翼族公主献鸿所作。学生听闻翼族公主倾慕老师已久，以画像解相思，虽从未见过老师，却执着情深，公主带此画前来是想求老师的题字，学生眼见公主痴心一片，不愿她一腔热忱付诸东流，故而代为递画，还请老师见谅。”陆筠是个惯会说漂亮话的主，她其实对献鸿的做法并不苟同，但为了献渊，此等夸张的场面话说也便说了。陆筠恭敬的低头行着礼，很长时间譫玚都没有开口讲话。陆筠有点失落，怕不是譫玚看上了那画，所以想透过画看人，抑或是想着如何回复那肉麻的情诗？
　　陆筠弓着腰有些累了，便打算偷偷抬头望一望譫玚，可是她只是抬了抬眼，却见譫玚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陆筠头上直冒冷汗，譫玚的眼神仿佛要把自己看穿一样，“老师，是……这画不合您的心意？”譫玚没说话，“还是……这画太合您的心意了…所以…您不知道题什么好？”譫玚还是没说话。
　　陆筠犯难了，这画如何倒是给个准话啊。
　　良久，久到陆筠都站不住了，譫玚才开口：“拿回去吧。告诉献渊，以后不准他妹妹来西海。”陆筠急忙上石阶收了画，边点头边开口：“老师的话学生一定原封不动地转达给献渊。”
　　“还有，”譫玚挑了挑眉，十分严肃：“以后再做这样的事，你每天就把禅道论抄上一千遍。”
　　陆筠灰头土脸的出了院门，一路小跑着回葳蕤台去。在陆筠看来，譫玚是被气着了，看着他的样子，她生怕自己晚走半步譫玚桌上的砚台就会向自己砸来。可她就纳闷了，他会生气陆筠一早就猜到几分，他到底气在何处陆筠却不知。是气献鸿画的不够好吗？不应该啊，献鸿的画工极佳，虽然献鸿未曾见过譫玚，可她的画却将譫玚的气度神韵描绘的与本人别无二致。不然是气献鸿把画递了过来？这样解释倒说的通，可天上地下，三界七族，仰慕譫玚君的女子一抓一大把，送他类似定情信物的人也颇多，听孔宣说，每每收到这样的物什他都是很有礼貌的将东西还回去，然后便转头走了，不给送东西的女子留半分情面，今次是……怎么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