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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第四章

      凤帝遇刺一事,被暗中压了下来,并没有流传出去,朝野上下一派平静。只是之后的几日,凤帝破天荒地罢了早朝,说是春节将近,诸臣工辛苦了整年,便各自在家休养生息罢,等到新年过了再恢复早朝。
      自从凤帝登基以来,从未罢过一日早朝,如今有这等好事,大臣们自然欢天喜地,然而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凤帝之所以罢朝,实是因为伤重无力支撑。
      而那日顾明非回到府中,妥善安置了凌冕旒后,便一门心思地想要入宫请罪。只是每次进宫都被拦在宫门外面,只因凤帝严旨:震远侯顾明非,未经宣召,不得擅自进宫。
      于是顾明非便只得杵在宫外,不得踏进半步。其实照他从前的性子,早就肆无忌惮地硬闯了,那些禁卫哪里是他的对手。只是如今却不敢胡来,凤帝正在气头上,万不能再闹出什么事来。
      如此在宫外等着,内侍每隔一个时辰,便为顾明非去凤帝处通报一声,得来的回话却都是:不见。
      傻愣愣地站了两天两夜,顾明非冻得两眼发直,浑身僵硬,夜里的寒气凝起来,在发梢结了冰珠。要不是有内力傍身,早该活生生冻死在宫外了。然而宫里传来的旨意却仍是“不见”二字。
      “大哥,你真是好狠的心。”搓着冻僵的手,顾明非瞪着宫门念念有词,终是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回到侯府,换了湿漉漉的衣服,洗了个热水澡,整个人就像要飘起来,感到从未有过的舒服。下人们早已将膳食准备好了,恭恭敬敬的奉上,顾明非饿了两天,自是风卷残云一扫而空,之后便趴在床上睡去了。
      然而睡到一半却醒了过来,像是猛然想到什么,一拍脑袋,抓起衣服跃了起来,往城东的方向跑去。
      一路跑,一路抱怨:这次真被大哥吓得惨了,脑子整个成了木鱼,竟连城东秘道都忘记了,白白在宫外冻了两天两夜。
      他十二岁起,从秘道进进出出不知多少次了,自然轻车熟路的。只是这次却未免心虚,走到秘道的尽头,忍不住便停了下来,不敢推门进去。踌躇了一会儿,悄悄凑近了门缝,朝朝阳殿里望去。
      凤帝轻袍缓带,侧卧在御榻上,精神看来还好,正在与沈栖桐下棋。
      日隐沈栖桐向来和顾小侯爷不太对盘,平日里有事没事都要刺他几句,何况这次顾明非闯了大祸,照理更是决不会放过的。既然日隐在此,顾明非自然更不敢走出秘道了。
      “景璇,你心不在焉呀。”沈栖桐落下一子,若有所思道。
      “是你棋艺长进了。”凤帝望望棋盘,白子早已占据泰半江山,胜败之间毫无悬念。于是扔下手中黑子,淡淡笑道。
      “从前你可不会认输,想法设法都要赢的。”沈栖桐拂乱了棋盘,抬头望他。凤帝向来骄傲,不管做什么都不甘败在别人手上,棋盘上更是从未有过败局。而这一次,却偏偏兵败如山倒,明显是心乱了。
      “拐弯抹角的,不像你的性子。”凤帝靠在榻上,漫不经心地道。
      “照我的性子,当时便把凌冕旒斩了,顾明非投进天牢去,哪容他们放肆。”垂眸望着手中棋子,沈栖桐冷冷道。
      隔着道石门,顾明非听在耳里,心中一沉,忍不住就朝沈栖桐瞪去,直把他祖上八代都骂了个遍。
      正憋着一口怨气没处发泄,却听凤帝道:“为了个凌冕旒,值得把明非赔进去?他要真是喜欢,把凌冕旒赏了给他也不是难事。”
      沈栖桐吃了一惊,道:“景璇,你想明白了?赏给了他,就容不得你后悔了。”
      “朕后悔什么?难道还和一个女人争吗?”凤帝冷哼一声,抬眸道:“他年纪大了,自然会有喜欢的女人。凌冕旒容貌武功都配的上他,只是心思阴沉了些,恐怕难以对他一心一意。”
      沈栖桐一拍额头,受不了地看着他,道:“你还管那凌冕旒是不是一心一意?要不是早知道你的心思,还真以为你只把顾明非当成兄弟宠着,连终身大事都替他操心。”
      顾明非却是听得一愣,大哥从来都把他当兄弟宠着,难道还有假的不成,为何听沈栖桐的口气,却好像大哥对他的好,竟是有着别的原因。
      正想着,却见览秋端着药盏进来,屈膝道:“陛下,是时候用药了。”
      何太医跟着走进朝阳殿,手里提着个藤木药箱,恭恭敬敬行了礼后,垂手侍立在一旁。
      凤帝接过那药,皱眉饮尽了,虽没多说什么,脸色却是不善。顾明非看在眼里,着实心虚得很,大哥向来讨厌药味,这次害得他受伤用药,自己实在难辞其咎。
      他这边在愧疚,览秋这边却是心里着慌,她自小伺候凤帝,自然知道主子的脾气,每次伺候汤药都是战战兢兢的。就算明知凤帝不会迁怒,然而光是看他不悦的脸色,就足够从头凉到脚了。
      “这是怎么了?何太医,你不是来换药的吗?都愣着干吗呢?”沈栖桐摇了摇头,着实看不下去,不就是用药吗?何至于这样呢?
      何太医连声称是,趋步上前,却是不敢看凤帝的脸色,只管埋头换药。白色中衣下,纱布一层层地解开,露出一道血红的狰狞刀伤,莹洁的肌肤不复完美。
      顾明非只看了一眼,便禁不住移开目光,不忍再看。心里一阵阵地抽搐,满腔的后悔涌了上来。对于凤帝遇刺一事,他下意识里都是不相信的。即使那日看到血涌出来染湿皇袍的那刻,仍是不愿承认那血竟是大哥的。
      直到此刻亲眼看到横亘在右肋的血淋淋的伤口,才蓦然醒悟到,即使是天下至尊的凤帝,也是会伤会痛的。而带给他伤痛的,却偏偏是自己。一念至此,忍不住闭了闭眼,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等回过神来,览秋与何太医已经退了下去,沈栖桐却还留在殿中,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棋盘。
      “天暗了,你不回去?”凤帝淡淡道。
      “陛下这是要赶微臣吗?”理完最后一枚棋子,沈栖桐笑道。
      “朕有些乏,一会便睡了,可没人陪你下棋。”凤帝半闭着眼睛,道:“或者你去偏殿歇着,览秋自会伺候好你。”
      “总之就是要赶我走。”沈栖桐摇了摇头,起身拱手道:“那臣就告退了。陛下好生安歇。”
      “呵——”凤帝睁眸,望着他道:“没外人在,你竟这么多礼,真是怪煞了。”
      沈栖桐哈哈一笑,道:“多礼是好事呀。不然你怎么肯睁眼送我?”
      凤帝睨他一眼,懒得理会这疯言疯语,只道:“早些回去歇息吧,这几日也够你忙的。”
      凤使三人只有沈栖桐一人留在凤京,如今他伤重不能打理朝政,担子自然就落在日隐身上。再加上接二连三地出现刺客,秘营的责任便更重了。
      沈栖桐走到门口,忽然转身道:“对了,前日你对我说,只要顾明非在宫外站满三天三夜,你就放他进宫,究竟是真是假?”
      凤帝“嗯”了一声,道:“自然是真的。只是按明非的性子,断然等不了三天的。”
      “你倒是了解他。”沈栖桐扬眉一笑,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出了门去。
      顾明非听得他们对话,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三天三夜,只要站满三天三夜,大哥就会放他进宫,就不用这么战战兢兢偷偷摸摸地躲在门口。要是自己有点耐心,再忍上一天……
      唉,他可不可以现在回去,重新站上三天三夜呢?这般想着,立刻就想转身回府,不想却听凤帝淡淡道:
      “出来吧,什么时候变得鬼鬼祟祟了。”
      顾明非心里一抖,下意识地就想溜走,人却不由自主地推门走了出去。等到完全反应过来,已经是垂着脑袋愣愣站在凤帝面前了。
      凤帝坐起身子,看他一脸胆战心惊的样子,心里也跟着不是滋味,沉默了一会儿,指了指床榻,道:“站着做什么?坐吧。”
      顾明非眼睛一亮,立刻坐在自己的老位子上,叫了一声:“大哥——”
      凤帝却没有看他,只道:“你这次讨伐西巩国有功,朕还没有赏你。”
      顾明非哪敢要什么赏赐,连忙道:“不用不用,只要大哥原谅我这次就成了。”
      “你才满二十,已经是一等侯,又拜大将军,朕再赏你也是为难。凌冕旒是西巩王族,照例是 要废去武功收为宫奴的,既然你喜欢她,便赏赐给你,并赐她一品夫人,算是对你的封赏吧。”凤帝淡淡地道。
      顾明非没想到竟会是这个赏赐,推辞的话顿时再难出口。要知道,西巩国叛乱在先,凌冕旒刺杀凤帝在后,无论哪一桩都是灭族的死罪,如今凤帝金口一开,等于便全部赦免了,更赏了一品夫人的位阶,等于是名正言顺地替两人赐婚了。
      夙愿得偿,然而望着凤帝,顾明非却发现自己并没想象中的快乐,心里反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又酸又涩憋得难受。
      自从凌冕旒刺伤凤帝,对于这个女子他已说不出是什么感情了。似乎仍和从前一样喜欢,但一见到她,便想起她手上沾了大哥的血,忍不住就厌恶起来。然而真要放下,不再理会她的生死,却也是做不到的。
      虽然知道顾明非必是满意这个赏赐,然而此刻见他闷不吭声,不像方才般推辞的时候,凤帝仍觉心里扎了一下,面上却是分毫不露,道:“你回去准备着吧,等过完年,朕便替你们赐婚。”
      顿了顿,又道:“西巩国公主与震远侯联姻,毕竟是件大事,对于西巩国民心的稳定,也是极有利的。只是记得看好你的妻子,别再惹出什么事端。”
      顾明非低着头,怔了好一会儿,才应了声:“是。”
      “还有……”凤帝抬眸看他,缓缓道:“你既然娶了西巩国公主,再将兵符留在身边,就不适合了,如今便交给朕吧。”
      闻言之下,顾明非霍地抬头,怔怔盯着凤帝,动了动唇,却一句话都说不出。交还兵符,难道大哥竟是不再信任自己了吗?不单是不原谅,而且竟是——
      ——竟是连信任都不再有了!
      闭了闭眼,顾明非单膝跪地,自袖中取出一方镂凤玉牌,双手举过头顶,“兵符在此,请陛下……”
      话到一半,却说不下去,只是深深一叩首,眼眶禁不住热起来。
      凤帝接过兵符,伸手将他扶起,道:“你也不必难受。凌冕旒是西巩护国圣女,又曾经参与谋反,你娶了她自然不能再掌兵符,不然如何杜绝朝廷上下悠悠众口。”看了看他,接道:“等过几年事情淡了再说吧,朕不会放着你这将军不用的。”
      顾明非低着头,怔怔道:“是。”
      凤帝看他一眼,知道他并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却也不想再说什么,只道:“既然明白了,你便退下吧。”
      “是。”顾明非站起来,身体晃了晃,却立刻站稳了,忍不住望瞭望凤帝,却见那人眼睛已经闭了起来,并不理会自己。一阵伤心失望,慢慢退出了朝阳殿。
      直到朝阳殿里再无一人,凤帝这才睁开了眼,垂眸望向手中兵符,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

      顾明非走出宫门,只觉头脑晕沉沉的,浑身没有力气,一路上遇到相熟的大臣与他打招呼,也是视而不见,只顾埋头往前走。
      不多时便回到侯府,正想回房静静躺着,却听见竹梧苑一阵喧哗,不由地一惊。自从凌冕旒来到侯府,便一直住在竹梧苑的,莫非是她出了什么岔子?
      如此一想,立刻便往竹梧苑走去。才到了门口,却见侍女端着一盆血水出来,心中不祥的预感顿时更盛了。
      “怎么回事?”拦下那侍女,顾明非问道。
      那侍女忽然被人拉住,猛地吓了一跳,等看清眼前之人,眼泪顿时“哗”地流了下来,抽噎道:“大将军,公主她被人射了一箭,太医说……说是不成了。”
      “胡说——”顾明非眉峰一凝,推开她走了进去。
      素洁的帐幔里,凌冕旒紧闭着眼睛,气息似有似无。伤口已经包扎上药了,然而胸前的白绸上,却仍缓缓晕开鲜红的血迹。
      太医正在就着清水净手,看到顾明非进来,连忙擦干了手,躬身一礼道:“下官见过顾侯爷。”
      顾明非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压抑着问:“怎么样?”
      太医摇了摇头,道:“箭虽然不是正中心口,但这位姑娘原先便已内伤沉重,如今恐怕……”
      “难道就没别的法子?”
      “下官已经尽力了。”太医叹了口气,拱手告辞。
      顾明非站在屋里,整个人都凉透了。缓缓在榻边坐下,去握凌冕旒的手,却发现那手比自己更冷,毫无一点生气。
      床头放着一支箭矢,已经洗净了血迹,漆黑的箭头幽幽地闪光,如同啮人的利齿,残酷而阴沉。这是支纯铁打造的箭矢,想要射出这支箭,不知要用多大的臂力。冕旒早已不是西巩国的公主,怎么引来这等高手取她性命?
      “顾……明非。”不知何时,凌冕旒已醒了过来,低弱地唤道。
      望着她苍白如雪的面容,顾明非心中一酸,道:“冕旒,别说话,好好歇着。”这是她第一次唤顾明非的名字,从前都只叫他大将军的。
      透过交握的指掌,将至纯的内力送入她的体内。凌冕旒却松开了手,摇头道:“别耗费心神了,没有用的。”
      “告诉我,是谁?”无论对手是何人,他必不会放过。
      凌冕旒摇了摇头,道:“我没有看清,那箭……太快了。”
      “冕旒,你会好的。陛下答应了我,过完年就替咱们赐婚,只要撑过这一关……”顾明非触了触她的脸颊,柔声道。
      “明非,你是真喜欢我吗?”凌冕旒忽然轻笑起来。
      “还有假的吗?”顾明非皱眉道。
      “可是,你看我的时候,并不像看一个爱人。”凌冕旒抬眸看他,低弱地咳嗽:“倒像是……看着失而复得的妹子。”
      “冕旒,你在说些什么?别胡思乱想,好好歇着,我就在这儿陪着你。”顾明非轻声道。
      “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凌冕旒吃力地抬手,从颈上取下一方描凤玉环,递到顾明非手中。
      “这是……”顾明非一怔,只觉无限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凌冕旒叹了口气,缓缓道:“永王府有一对凤凰玉珏,凤珏传给长子,凰珏传给女儿。你都忘了吗?明非哥哥?”
      低弱柔软的声音,听在顾明非耳里,却不啻惊雷一般,头剧烈地疼痛起来,依稀间支离破碎的场景在脑中掠过,却模糊得厉害,怎么也看不清晰。
      “明非哥哥,你的凤珏哪里去了?”恍恍惚惚的,听到有人在耳边问道。
      怔怔从腰间锦囊中取出一枚圆玉,碧绿的玉身雕着九凤盘舞,与那凰珏玉环合在一起,顿时透出淡淡的绿芒,波光流转中,玉上凤凰想要腾空而起般,飞舞盘旋着。
      顾明非闭了闭眼,脑中一片混乱。其实他并不知道凤珏是什么,然而听到凌冕旒问起,却下意识地拿出这枚圆玉来。
      望着凤凰玉珏,凌冕旒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道:“你总是说,灭了西巩国的人是你,冕旒该恨的也应是你,但是……明非哥哥,我怎么会恨你呢?”
      顾明非惊疑不定,望着眼前的女子,明明十分熟悉的面容,却又无比的陌生,默然半晌,道:“你到底……到底是谁?”
      凌冕旒沉下眼睫,道:“你还猜不到吗?凰珏在我身上,我自然便是永王府的小郡主顾兰织……”
      她身体极是虚弱,额头冒着冷汗,却仍强撑着说下去:“九年前的那天晚上,母亲把我和七妹兰晔藏在王府的地窖里。我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叱喝声惨叫声,我怕极了却不敢出去。后来地窖里越来越热,我热昏了过去,等到醒来爬出地窖,才发现永王府已经烧成灰烬了。”
      凌冕旒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一下,眼泪却落了下来:“晔儿那时才五岁,我带着她躲躲藏藏,就怕被人认出来。只是……咳咳,两个孩子却连吃的都找不到,差点就饿死在街上了。这么过了几天,西巩国主找到了我们,让我顶着公主凌冕旒的身份活下来……”
      “在战场上,我几乎立刻就认出你是永王世子顾明非,是从小宠爱着兰织的明非哥哥。可是……可是你却都忘记了。”
      “不要再说了……”顾明非蓦然打断她。
      “你不信吗?”凌冕旒看着他,凄然道:“明非哥哥,我本来并不想要告诉你这些,只希望杀了凤逸天,保你一辈子安安乐乐的。但是……但是我就要死了,你又和他走得那么近,我好担心……”
      顾明非脸色煞白,眼底波涛汹涌,半晌道:“冕旒,你累了,好好休息。”说完,僵直着身子站起来,转身就往外走。
      “明非哥哥……”凌冕旒撑起身子,竭力叫了一声。
      顾明非蓦然一震,正要跨出门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听见身后凌冕旒低弱的声音道:“明非哥哥,带我回永王府吧。”
      她低低叹了口气:“永王府的人,怎能死在外面呢?”

      ×××

      “永王府起火?”凤帝一早醒来,得到的便是这么个消息。
      “是,恭宁府尹已经前往处置了,火势并没有蔓延,只不过……”沈栖桐看了看他,难得支吾起来。
      “直说吧。莫不是有人烧死在永王府里?”凤帝面沉如水道。
      沈栖桐蓦然瞪大了眼睛,像看神仙似地看着他,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凤帝反而一怔,他原本只是信口胡猜而已。要知道永王府荒芜了多年,早已人烟罕至,忽然起火已是怪事,若还烧死了人,那就真是奇闻了。
      只不过,若烧死的只是普通人,沈栖桐不至于一大清早便郑重其事地来扰人清梦,于是问道:“死的是什么人?”
      盯着他看了半晌,沈栖桐缓缓道:“——凌冕旒。”
      凤帝心头一跳,站起来走了两步,蹙眉道:“明非人呢?”
      “没见人影。”沈栖桐摇了摇头,道:“不在震远侯府里,永王府……也没有。”
      “派人去找了?”凤帝眼神暗了暗,道。
      “秘营已经去找了。”沈栖桐点了点头,又道:“但那是顾明非,他如果真的想躲,要找到他也不容易。”
      “他这几年的确长进了。”凤帝语气很淡,不喜不恼地道。
      “顾明非失踪,你不着急吗?”沈栖桐打量着他,饶有兴味地道。
      “号称神鬼莫测的秘营,若是连个人都找不到,朕才真该着急了。”凤帝笑了笑,侧头看看沈栖桐,道:“日隐,你说是不是?”
      “微臣一定竭尽所能,将顾小侯爷找出来。”被他看得背脊一寒,沈栖桐立刻道。
      隔了一会儿,却又担心地皱眉:“当年永王谋反,西巩国主暗中支持,没少借兵借粮。如今凌冕旒又离奇死在永王府里,这事恐怕不简单。”
      “不外乎有人暗里出手,想将九年前的旧事翻出来。”凤帝冷冷一笑,道:“那就让他翻吧,能成多大气候呢?”
      “我只怕将那顾明非搅进局里,平白惹你烦心。”沈栖桐摇头道。
      “凤景璇也好,顾明非也好,早已都是局中之人。”凤帝沉睫,语气淡淡地道:“凌冕旒一死,明非必定伤心得很,你让秘营的人小心留意,不要出什么乱子。”
      沈栖桐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便又议起别的事情。
      然而到了晚上,秘营却依然没有带回顾明非的消息,这让凤帝与沈栖桐都十分诧异。要知道秘营成员都是万中选一的高手,专司消息情报的搜集,要找一个人对他们来说是再容易不过的了。顾明非失踪不过半日,必定还在凤京附近,然而却让秘营费尽心机都寻不到他行踪。
      沈栖桐眉峰皱得紧紧的,告了声罪,便先行离去了。凤帝也不留他,知他觉得面上无光,定是回秘营亲自主持寻人之事了。
      合上手头的奏折,凤帝觉得头有些晕,用了药后便在榻上躺了,倦乏地合上眼睛。右肋伤口偶尔仍有刺痛,嘴里隐约的药味也闹心的很,再加上忽然死在永王府的凌冕旒,还有那个不知所踪的顾明非……
      凤帝只觉一阵心烦,说不出是着急还是气怒,只是暗骂顾明非不争气,搅得秘营都不得安生。心神不宁地在榻上翻了个身,知道今晚是肯定睡不着了,索性披衣站了起来,继续看那些没批完的折子。
      览秋听得殿中动静,轻步走了进来,见凤帝竟又起身批阅奏折,忍不住张了张口,然而心知凤帝的脾气,便又不敢多说,只静静为他沏一壶茶,退到殿外伺候了。
      凤帝心绪不好,手头一份折子偏偏又是天马行空、夸夸其谈,直看得心头上火,御笔一挥,冷然批上“不知所云”四个大字,便把那折子扔一边了。
      正烦闷时,忽然闻到淡淡的茶香,正是最喜欢的“紫檀翠漠”,不由地取过杯盏啜了一口。醇澈清逸的味道在齿间晕开,仿佛带着江南的水气,雅致而淡远。
      望着杯中一片隐带紫纹的碧绿茶叶,忽然间又想起当年的明非。十二岁的孩子,刚从沉睡中醒来,什么事都记不得,什么人都不认识,对身边的人就像刺猬一样竖起尖刺,谁都不让靠近。
      已经忘却了,自己究竟用了多大耐心,才让他敞开心门的。只记得有一次,那孩子午睡时做了恶梦,竟哭着抓起手边的瓷杯掷出去,正好砸在他的头上。记忆中似乎不是很痛,只是有血顺着额头流下来,却把那孩子整个吓坏了,从此在他面前乖得像只小兔子。
      隔了一年,明非得了机会四处游历,回宫后便带来了这“紫檀翠漠”,说是为从前的事儿赔罪。然而问他哪里买的,却怎么也不肯说,只是之后每年都会把新茶送进宫里。
      “明非——”凤帝叹了口气,想想最近这些事儿,心里着实疲倦。就着案头闭上眼,浅浅的睡意便涌上来,思绪也朦胧起来。
      模模糊糊间,竟隐约听见有人在叫“大哥”,身子一颤,蓦然惊醒过来,却只见朝阳殿里烛火摇曳,分明一个人都没有。
      凤帝眸中光华流转,霍地站了起来,唤道:“览秋,朕要出宫。”
      览秋吓了一跳,忙道:“陛下,您要去哪?”
      “去震远侯府。”凤帝淡淡道。
      览秋着实有点犯迷糊,顾小侯爷下落不明,陛下却在这时摆驾震远侯府,却不知是什么道理。然而纵使奇怪,凤帝的旨意却不能不遵,立刻去吩咐准备御辇。
      这时天未大亮,东方只隐约露了丝白,雪纷纷扬扬地落着。御辇虽是帘幕厚重,又左右各摆一只暖炉,凤帝却仍觉手足冰凉。想到天寒地冻,顾明非孤身在外,不知折腾成什么样子,眉峰禁不住便拧了起来。
      行至宫门,值守的禁卫早已接到旨意,恭然肃手侍立道路两侧,接着又分出十二人来,将御辇紧密地护持起来。
      览秋朝那统领点了点头,正要招呼起驾,却忽然听到纷踏的马蹄声,忍不住眉头一皱,叱道:“什么人那么大胆……”
      刚要说下去,却看见凤帝撩开帘幕,竟从御辇中走了下来,慌忙取来厚暖的狐裘为他罩上。
      远处马鬃飞扬,一匹墨黑骏马扬蹄奔来。映着皑皑雪光,隐约可见马上侧卧一人,苍白的手指紧紧握着马缰,有些不自然的僵硬着,脸却埋在下面看不清晰。
      凤帝却是脸色一变,快如鬼魅般掠了过去,转瞬便已抓住缰绳。那黑马仰头嘶鸣一声,在宫门口刹住马蹄。
      凤帝内力已失,虽仗着身法控制住马缰,却仍被奔马前冲的势头带出好几步,一阵晕眩一阵冷汗,嘴唇都透了白。
      他身法太快,从纵掠出去到拉住马缰,不过瞬间之事。一干禁卫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激棱棱打了个寒颤,慌忙冲上前去护驾。
      “都给朕退下。”凤帝冷叱一句,怔怔望着俯卧马背上的那人,半晌伸出手去,拨开他额前散落的碎发。
      那人身子似是一颤,缓缓抬起头来,年轻飞扬的脸上一片憔悴。紧握马缰的手蓦地松开了,无限疲惫地唤了一声:“大哥——”
      便直直从马背上栽了下来,沉入无限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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