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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第十章

      凤帝自从毒发之后,精神便越来越差,加上眼睛又看不见,情绪更加不好起来,大半时间都冷着张脸,不怎么搭理人。
      然而自从知道顾明非呕了血后,毕竟怕他激动太过,伤伐了身子,刺人的话是再也不说了。只是要像从前般亲近,却也是做不到的。
      至于体内剧毒,太医会诊之后,谁都说不出什么名目,惯用的解毒方子也完全没有效果,眼看着身子一天天衰弱下去。这么拖了近十日,何太医忽然带来一个年轻人,说是药王谷的嫡传弟子,名叫星宸的。
      那年轻人进了朝阳殿,刚搭了脉眉头便紧皱起来,入定般地呆坐了半天,忽然眼睛亮了起来,招呼笔墨纸砚,洋洋洒洒写了千来字,列下七十九种药材,吩咐太医院备齐了,捣成粉末兑上初冬泉水,贮存在半人高的白瓷缸里。
      “下毒的人煞费苦心,七十九种毒物相生相克,纵是百毒不侵的体质,也难免顾此失彼。何况这么差的身体底子,竟不知道好好调养,是嫌命长吗?”星辰语气冷冷淡淡的,听在耳里却总有些嘲讽的意味。
      凤帝眼角一跳,抬起头来就要说话,却被人一口打断。只听那星宸用平板的声音说:“每日在药泉中浸泡一个时辰,并以内力催开药性,当可克制这些毒物,你自身血液便能慢慢将毒性化解了去。”
      顿了顿,又道:“不过催化药性的内力,必须与你一脉相承。你如今身子积弱,不是什么样的内息都承受得起的。”
      “没关系,这个我可以做。”顾明非毫不犹豫地道。
      “你知道要把毒性化尽了,需多长时间吗?”星宸冷冷地道。
      “需要多久?”顾明非问。
      “我也不知道。”星宸摇头,慢慢接道:“也许十天,也许二十天,也许等你内力耗尽了,熬得只剩一把骨头,都还没有完全解毒。”
      说完,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全然不像寻常人面对皇帝时的诚惶诚恐。
      顾明非迎上他的目光,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半晌答了一句:“你可以放心。”
      星宸至此留在了皇宫,每日以汤药替凤帝调养,傍晚时则在朝阳殿后的浴池里溶入药泉,用温水浸泡着沐浴。
      如此几天下来,凤帝脸上渐渐有了血色,昏睡的时间也不像往日长了,虽然眼睛仍看不见东西,但毒性毕竟没有继续蔓延。
      顾明非自是大为高兴,心里渐渐安定下来。然而每日折损内息疗毒,对身体的伤伐立刻便显现出来,不多时整个人就瘦了一圈,眼眶都陷了下去。
      他却毫不在意似的,心绪反而渐渐开阔起来。对顾明非来说,能对那人有所补偿,纵然要用这条命去换,也是极为乐意的,何况只是些许的内息。
      这一日听完军报,看看日头已经西落,便让那些将军各自散去,自己则合上奏折,起身便往朝阳殿走。想到马上便能见到凤帝,眼里不觉露出淡淡的喜悦。
      “陛下……”才踏出御书房,却被林念叫住了。
      “怎么了?”顾明非停下脚步,问道。
      林念脸色沉重,道:“陛下,明日黎泱的勤王大军就将抵达凤京,您却既不驻兵守城,又没弃城离去的意思,属下心里实在担心。”
      顾明非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你不必担心。到时候集合了城中兵马,只管降了黎泱。你只说是受我胁迫,一心带着军中将领暗里协助月隐平叛,他也不是赶尽杀绝的人,当不至于过分为难你。”
      “那你呢?”林念心里着急,一时间也忘了再用敬称。
      “我?”顾明非望了他一眼,摇头道:“亏欠得多了,总是要还的。”
      “可是……”林念还待再说,却见顾明非挥了挥手,已经自顾着走远了。
      其实那日看到星宸,顾明非便知黎泱不久就要到了。高绝的医术,冷漠的性子,清秀的容颜,就算从没有见过星隐韩照影,也多半不会认错的。
      照说此刻韩照影该随着勤王大军才是,却忽然冒险来到宫中,只怕便是知道凤帝情况危急,这才率先赶到凤京。
      明日黎泱就要攻城,到时候必然会好好照顾大哥,总比留在自己身边好些。顾明非心里一酸,眼神顿时暗了下来。然而却知道已将那人伤得太深,恐怕再怎样都无从弥补了。
      患得患失地想着,不知不觉已穿过御苑,踏进朝阳殿后侧的浴池。氤氲的水气里,隐约立着只彩漆描金衣架,衣物斜斜地搭在上面。而浴池里的人,却被周围的珠帘帷幔遮住了,只留下一个浅淡的背影。
      顾明非掀帘走了进去,一眼望见凤帝浸在水里,赤裸的手臂撑在池沿,水面上长□□浮,越发显得漆黑湿润。脸上却是忍耐厌弃的表情,显然并不怎么高兴。
      顾明非摇了摇头,知道他不喜欢药味,如今却要每天在药泉里浸一个时辰,心里自是不乐意的。悄然走了过去,却见池中之人皱了皱眉,忽然抬手一拍水面,顿时水花四溅,顾明非猝不及防,闹得一脸的湿。
      抹了抹脸,却不敢吭声,在池边坐了下来,握住凤帝的手,将内力源源不断地送了过去。
      其实以内力疗毒,最好的法子是两人同时浸在药泉里,肌肤相触自背后送入内息,然而面对眼前之人,顾明非第一次就几乎把持不住,差点又要失礼冒犯。从此便再也不敢下水池了。
      静默无语,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凤帝抽回手来,淡淡说了一句:“够了。”便闭上了眼睛。
      顾明非却不放心,又要去握他的手腕,却被避开了去,不由急道:“照星宸的意思,一个时辰里,都需以内力催化药性。这才多少时间,怎么就够了呢?”
      “我自己的身子,用不着你操心。”凤帝冷淡地回了一句。
      顾明非被他噎得一愣,半晌没有说话,闷头等足了一个时辰,替他拭干了身子,裹上白狐大氅,小心抱着回到朝阳殿。
      凤帝也不说话,由着他摆弄,直到一勺汤药递到了嘴边,懊恼的神色一闪而过,侧过头道:“我不想喝……”
      顾明非怔了一下,全没想到他会拒绝。纵是再不喜欢,凤帝用药也是一口饮尽,就算脸色难看些,总不至于让伺候的人为难。
      眼下这般情形,顾明非又不敢迫他,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勺子举在半空,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半晌低声劝道:“大哥,你就算气我,也别和自己身子过不去。”
      隔了一会儿,看那人毫无反应,站了起来,哑着嗓子接道:“你要是不愿我在这,我……这就去唤览秋伺候。”
      “谁都别唤,让我一个人歇会儿。”凤帝接过那药饮尽了,把碗还到顾明非手里,皱眉道。
      顾明非坐在榻边,看着他缓缓闭上了眼,忽然问道:“大哥,你恨我吗?”
      “——不恨。”凤帝摇了摇头,淡淡道。
      顾明非心头一跳,却听那人慢慢接道:“但是,我也不会原谅你。明非,你让我灰心透了。”

      ×××

      凤帝睡得并不安稳,耳边像是一直有人说话。
      似乎都是道别的话语,什么就此赔罪,什么再不能相见,什么心里很舍不得……
      一句一句,说得他心烦意乱,只想立刻醒来,狠狠封住那人的嘴。然而用尽了力气,却也无法撑开眼睫。
      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身子被人紧紧地抱住,唇上忽然一凉,有什么压了下来,蜻蜓点水般触了一下,立刻便移开了。
      隐约有人替他掖好被子,轻轻地说:“大哥,我要走了……”
      顿时心慌起来,带着沉沉的恐惧,伸手就想把人拉住,却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
      ——不准去!
      ——给我回来!
      心里不停地喊着,意识却陷在深沉的黑暗里,不能说不能动,像是被什么紧紧地束缚着,任是冷汗湿了背脊,也完全睁不开眼来。
      不知过了多久,神智渐渐清明起来,依稀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陛下,景璇,你可算醒过来了。”
      费力地睁开眼,满目都是昏暗的烛光,竟像已经入夜了。沈栖桐坐在榻边,紧紧地盯着自己,一脸的惊喜激动。
      凤帝眨了眨眼,忽然觉得不对,闭上双眼又睁开,面前景物清晰地映在眼底,竟是一觉醒来,眼睛已然大好了。
      星宸站在一侧,冷淡的脸上似有淡淡笑意,踏前了两步,搭了搭凤帝腕脉,道:“毒已祛得差不多了,好好调养一阵子,便能恢复得很从前一样了。”
      沈栖桐瞪大了眼睛,望望凤帝,又望望星宸,忽然见鬼似的叫道:“韩照影,你不是说景璇看不见吗?我看他一双眼睛清明得很。”
      “看不见又怎样,我难道不会治吗?”韩照影淡淡地道。
      “可是你刚才还说……”沈栖桐额头都冒了汗,要不是一攻进宫,就从韩照影口中得知凤帝失明的消息,今日皇极殿上也不至于弄成那样。
      “我只说了陛下眼睛看不见,可没说就治不好了。”韩照影睨了他一眼,道。
      “你们闹够了没?”凤帝撑着身子坐起来,四处望瞭望,道:“对了,黎泱呢?怎么没见到他?”
      “曜月国出了点事,似乎和他太傅有关。他已星夜赶回去了。”沈栖桐答道。
      凤帝点了点头,道:“栖桐,你让秘营注意着,黎泱那边有什么需要,尽全力帮着他。”顿了顿,接道:“这次平叛,各州郡属国可有什么异常?”
      “各州郡属国倒是没什么异常。唯一奇怪的是,一路上咱们几乎都没遇到抵抗,就是凤京的驻军,也是一见到黎泱的帅旗,便纷纷归降了。”沈栖桐摇头道。
      凤帝心头一震,抬眸道:“顾明非呢?”
      沈栖桐沉默下来,避开凤帝的目光,半晌都没说话。
      “我问你,顾明非呢?”心顿时沉了下去,想起睡梦里诀别般的话语,再看沈栖桐如今的样子,不祥的预感从深处涌了上来。
      朝阳殿里一片沉寂。
      沈栖桐低着头,仍是一声不吭。
      凤帝望着他,淡淡道:“他是受了伤,还是下了狱?或者已经逃走了?”蓦然拔高了声音,“你倒是说话呀……”
      沈栖桐一咬牙,霍然抬头:“顾明非死了。”
      “你说什么?”凤帝缓缓地问,眼睫沉沉眨了一下,像是没听明白,脸色却已经褪尽了。
      “顾明非死了。城破的时候,他撞在侍卫的剑上,看来是故意的。”沈栖桐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
      “死了……”两个字在舌尖绕了一圈,凤帝慢慢闭上了眼,脸上一片空白,全然看不出情绪。
      半晌睁开了眼,转过头来,沉沉地道:“死得好。也免得我处置他。”人已支撑着从榻上站起来,身子晃了晃,脸上不见一丝血色。
      沈栖桐慌忙扶住他,“景璇,你这是要做什么?”
      凤帝竟朝他一笑,道:“你不用担心。我只想送他一程。”手指紧紧扣住沈栖桐的手腕,慢慢接道:“栖桐,你带我去看看他……”
      沈栖桐看着他平静的样子,心里强烈地不安起来,反手握住了他,道:“顾明非是逆犯,死后如何还能留在宫里,这时都已经下葬了。”
      “葬在哪里?”凤帝转头看他,沉沉地问。
      隔了片刻,也没见沈栖桐答话,眼神顿时暗了下来,道:“你不说吗?好,那我就自己去找。”一把推开了他,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沈栖桐追上两步,拽住他的手臂,隔了很久,缓缓道:“我带你去。”

      ×××

      一辆马车从皇城北门出了宫,车轮辘辘地响,绕过七八个弯,在凤京西郊的一处坟地停了下来。
      这里都是荒坟,没有墓碑没有铭文,埋骨的大多是些犯了事的罪人。或者有些穷的实在无钱安葬,家人便用草席裹了,埋在此处。
      凤帝裹着厚裘,从车上掀帘下来,一眼便望见不远处两个侍卫模样的身影。
      那两人半蹲着,正往一座新坟上堆土。一捧一捧的泥土,混着草屑碎石,渐渐地隆起一个小土丘。
      土丘的一侧,似有什么熠熠地闪光。定睛望去,却是一把凤鞘佩剑。
      “大哥,这把剑送我成吗?”
      “你越来越大胆了,朕的佩剑都敢讨要。”
      “送给我吧。带着它在身边,就好像大哥陪着一样。”
      “拿去吧。可别替凤吟剑抹黑!”
      “我会永远佩着它,除非我死……”
      怔怔望着那剑,凤帝眼前一黑,按着胸颓然栽倒下去。

      ×××

      元和六年的叛乱,在短短几个月间彻底平定下来。然而叛乱的因由,以及与涉官员的处置,朝廷却是讳莫如深,一丝一毫都没有透给外面知道。
      一个月后,凤帝病体初愈,重掌朝政。恢复早朝后的第一道诏令,便是过继十二岁的安湘侯凤清璇为养子,接入宫中亲自教导,隔了半年,又加封太子。
      诏令既下,朝野上下立刻掀起万丈波澜,明里暗里涌动着无数猜测和臆想,沈栖桐更是直截了当地拦住凤帝,当面问道:“你还没到三十岁,怎知将来必定没有子嗣,急着立什么太子?”
      凤帝只是淡淡地说:“有道是夜长梦多,某些事还是早做了好。”说完,便径自走开了。
      沈栖桐还想追上去,却被韩照影一把拉住了,道:“他既然已经决定了,你再说什么都没用。”
      “照影……”沈栖桐拉着他走到一边,低声道:“你老实告诉我,景璇的身子究竟如何了?他伤伐成那样,我不信短短半年就能大好了。”
      韩照影摇了摇头,道:“不过是用药勉强压着罢了,哪里好得完全。”
      “那你还不想想法子,就由着他胡来?立凤清璇为太子,才多大的小孩,就每日带着他上朝听政,恨不得立刻调教出个皇帝来。简直就像是在准备后事。”沈栖桐急道。
      “还不是你做的好事。”韩照影冷冷看了他一眼,道:
      “景璇的性子你不明白吗?顾明非死了,他要是痛哭一场,发泄过去也就算了。就算呕几口血,我保管也能帮他补回来。但现在是什么情形?他所有的情绪都压在心里,哪天撑不住了一并爆发出来,就是神仙都救不回来。”
      “我就不信,少了顾明非就不成。”沈栖桐恨恨地咬牙,忽然眼睛一亮,想到什么似的,一击掌道,“有了——”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转身就往外走。
      隔了几天,凤帝下了早朝,刚要回朝阳殿,却在御苑里看到几个锦衣华服的少年,眉目清朗俊秀,都是二十左右的年纪。
      沈栖桐笑呵呵地迎上来,指着中间一个白衣少年道:“陛下,这是吏部曹尚书的公子,自幼博学强记,读遍诗书,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子。”
      凤帝奇怪地挑了挑眉,道:“是要替他荐官吗?你觉得他哪个职位适合,只管安插就是了。”
      沈栖桐嘴角抽了一下,拉过左边那个黑衣桀骜的,道:“要不你看看这个,何将军的独子,十六岁就随父征战,如今已经是个参将了。”
      “栖桐,你究竟要做什么?”凤帝觉得有点不对,皱眉道。
      沈栖桐唉了一声,凑近了他,道:“景璇,这些都是家世清白的人中龙凤,你就选一个留在身边,伺候伺候笔墨也好。”
      凤帝看着他亮晶晶的眼,总算明白过来,声音沉了下来,道:“沈栖桐,你莫不是在替朕选男人?”眼底已有风暴凝聚起来。
      沈栖桐犹是不知死活,附在他耳边道:“你放心,他们都是自愿进宫的,绝对不会觉得委屈。”
      凤帝一把捏住他挺拔的鼻子,冷冷地道:“沈栖桐,你就不能给朕安份些。”松开了手,扔下一句“荒唐!”,拂袖便走了。
      一路回到朝阳殿,脸色已经气得发白,脱了力似的坐在榻上,望着凤吟剑怔怔地出神。半晌缓缓地站起来,手指抚过剑鞘,冰凉的触感透着指尖传来,一直冷到了心底。
      脑子里乱哄哄的,无数过往的影子纷沓着撞来,头痛欲裂却不得纾解。白蒙蒙的日光透过窗棱照进来,隐约凝成一个人影,正朝自己露出明亮的笑容:“大哥——”
      “大哥——”
      “大哥大哥——”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凤帝整颗心都热了起来,颤抖地叫了一声:“明非……”朝那人影伸出手去,却抓了个空。一阵惊急,慌忙往前追去,那人影却总是若即若离,明明就要碰到了,转瞬又离得远了。
      好不容易一把抓住了,凤帝握紧了手,温热的触感令他安定下来,然而追了那么久,心里着实恼怒,抬头叱道:“顾明非,你跑什么……”
      话到一半,却怔怔地停了下来,望着面前的清俊容颜,浑身都凉透了。
      沈栖桐看着他慢慢松开了手,心头一紧,叫道:“景璇——”
      凤帝摇了摇头,淡淡笑道:“是朕恍惚了。对不住。”
      “你就这么忘不了他?”沈栖桐握紧了手,沉沉地道:“只能是顾明非,别人就都不行吗?”
      “栖桐,你不明白。顾明非是朕心头的一根刺,扎着隐隐生疼,拔了却是痛彻心肺。”
      凤帝侧过脸去,静静地望着窗棱,接道:“朕这两天总是做梦,都是些从前的事情,原以为早就忘记了,谁知睡着后反而记起来……”
      “景璇……”沈栖桐蓦然打断他,道:“你是凤朝的皇帝,该关心的是天下千千万万的子民,而不只是一个顾明非。”
      凤帝垂下眼睫,沉默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是朕不够勤政吗?”
      沈栖桐暗骂一声“见鬼”,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凤帝决不是个失职的君王,亲政以来甚少疏失,凤朝在其治下政通人和,海晏河清,可算开创了承平盛世。
      然而这盛世想要继续下去,凤帝就决不能有什么闪失。若是没有凤帝压着,到时幼主登基,新一代凤使却未选出,再加上诸多王爷虎视眈眈,恐怕朝局又是不稳。
      一念至此,心中已有决断。

      ×××

      正月初一,宫里照例大宴群臣。
      凤帝多饮了几杯,苍白的脸颊染了抹淡红,有些微微的头晕。望着座下觥筹交错、笑语欢言,竟忽然觉得心里豁了道口子,冰凉地抽痛着,忍不住握紧了杯子,仰头将酒饮尽了。
      竟是再也无法忍受殿里的热闹辉煌,站起来淡淡说了一声:“散了吧。”
      众大臣还没反应过来,御座上的人已走了出去,连背影都望不到了。
      “陛下,奴婢去吩咐御辇。”览秋跟在凤帝身后道。
      “不必了,朕自己走回去。”凤帝淡淡地道。
      览秋没法子,只得顺着他的意思。使了个眼色,立刻有小太监送来白狐大氅,轻手轻脚地替凤帝披上。
      一路回到朝阳殿,览秋呵着掌心,只觉浑身都冻僵了。好在殿里燃了熏笼,不多时便暖和起来。于是伺候着凤帝换下皇袍冠冕,用温水拭净了脸,又端上一盏清茶,这才退了下去。
      凤帝觉得有些乏了,舒展了下身子,便朝床榻走去。谁知手指刚碰到帐幔,脸色便沉了下来,冷冷地道:“什么人在里面?”
      轻纱的帐幔里,竟是有人卧躺着,隐约透了个轮廓出来,身形高瘦颀长,明显是个男人。手指微微一拨,便看见一截小麦色的肌肤,被子只在腰际搭了一下,底下的身子完全□□的。
      凤帝深深吸了口气,眼底有火在烧,胸中翻涌着磅礴的怒气。
      他堂堂凤朝君主的御榻上,竟然躺着一个赤裸裸的男人,简直是荒唐透顶。
      想起前阵子沈栖桐替他找的男宠,眼下更是大胆地将人送上了床,凤帝只觉整个朝阳殿都赃透了,恨不得把那张御榻一把火烧得干净。骤然摔下帐幔,一拂袖就要往外走。
      手却忽然被人抓住了,帐幔里的男人使力一扯,竟生生将凤帝拉倒在榻上,紧紧地圈在双臂之间。
      凤帝又惊又怒,万万没想到这人竟如此张狂,正要有所动作,却听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叫道:“大哥……”
      身子顿时一颤,霍然抬头,面前青年剑眉飞扬,星辰般灿烂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面颊明显地消瘦下去,却还是神采奕奕的。
      竟是早该入土半年有余的顾明非。
      凤帝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然用力去掐他的脸颊,皱眉道:“你究竟是人是鬼?”心跳得很快,胸口很热,僵直的身体却已放松下来。
      顾明非只觉掐在脸上的指尖一片冰凉,心里顿时一酸,将那手紧紧握入掌心,道:“怎么是鬼呢?你看我的手比你热多了。”
      凤帝抽回手,怔怔望了他半晌,把他抱得死紧,身子忽然颤抖起来,呼吸也变得不稳。早已死去的人,竟活生生的重新出现在他面前,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无不证明了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小心翼翼地珍视着的孩子还活着。这一刻很多事情似乎都已不再重要,曾经的伤痛磨折也变得淡了,只要人还在就好。
      “大哥,我没事,真的。”顾明非被他箍得生痛,心头直如刀搅一般,反手拥住凤帝,不停地抚着他的背脊。
      静默良久,凤帝缓缓推开了他,挺直了身子,道:“说吧,给朕好好地解释,你是怎么死了又活过来的。”眸光一闪,隐隐有怒气聚集起来。
      他乍见顾明非还魂,自是惊喜交加,激动得什么都忘了。这时缓过神来,却慢慢觉得不对。往事历历在脑海掠过,眉峰缓缓蹙了起来,脸色也变得冷淡。
      顾明非一看他的神色,便知道大事不好,诈死之事必然是瞒不过的,现在唯一要想的,便是如何让大哥消气。
      于是连忙解释道:“大哥,那时黎泱攻陷皇宫,本来想要擒下我后,让你亲审的。可是沈栖桐却说……”
      话到一半,窗外忽然轻轻“啪”了一声,像是折断了什么东西。
      凤帝唇角一扬,淡淡看了顾明非一眼。转身就往前走。
      顾明非心里着急,只当他是仍在责怪自己,慌忙就要追上去,谁知刚爬起来,就觉浑身凉飕飕的,这才想起没穿衣服。立刻抓起枕边的衣物,胡乱地往身上套。
      这时凤帝已经走到窗前,一把推开了窗。只听一声惨叫,沈栖桐按着额头站在窗外,手里犹拿着根折断的梅枝。
      “陛下,景璇——”沈栖桐干笑两声,指着顾明非道:“怎么样,这大年初一的礼物还满意吗?”
      “你都变成神仙了,死人都能弄活过来,朕怎么不满意。”凤帝淡淡看着他,似笑非笑道。
      “不关我的事。”沈栖桐连连摇手,道:“是那小子以为自己中了毒,只有半年好活了,不想死在你面前,才求我把他藏起来的。我是看他可怜,一时心软才帮了这个忙。”
      三两句就把自己撇干净了,完全对顾明非的怒目视而不见。
      “你真是好心。”凤帝看了他一眼,不喜不恼地道。
      “人没死就是好事,景璇你何必计较那么多呢。”沈栖桐退后几步,笑着接道:
      “人人都道顾明非死了,他这小侯爷自然再做不成,不如就在秘营当个暗卫好了。你武功因为他没的,让他保护你一辈子也不吃亏。”
      说完,也不管别人答应没,挥挥手径自跑掉了。
      望着凤帝挺直的背影,顾明非慢慢地走过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这才发现面前之人竟已清减到何等地步。狠狠地闭了闭眼,缓声道:“大哥,对不起。”
      “你说哪一桩呢?谋反?夺位?还是诈死?”凤帝不冷不热地道。
      他其实心里明白,沈栖桐与顾明非向来势同水火,必是想法设法都不愿让他留在自己身边的。正逢这傻子自行提了出来,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可称得上一拍即合了。
      “哪一桩都是。大哥,我知道我对不起你的事情太多了,你能原谅我吗?”顾明非身子都绷紧了,全是忐忑不安。
      凤帝并不说话,淡淡地垂眸,“那么今天呢?沈栖桐让你脱光了在榻上等我?”
      顾明非尴尬了一下,半晌答道:“这是他放我见你的条件。而且沈栖桐说,这么做你说不定会高兴。”
      凤帝望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道:“你们真是聪明。”
      顾明非吓了一跳,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恼了,急道:“大哥,这都是……”
      “你不用多说,朕都知道了。”凤帝淡淡说了一句,回眸看他,道:“时辰也不早了,你先在这里歇息一晚吧。”说完,转身往外面走。
      顾明非连忙拉住他的手,道:“大哥,你这是要去哪儿?”
      “别跟出来,朕想一个人待会儿。”凤帝看了看他,抽回衣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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