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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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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位物理学家寿终正寝,据说遗体是前来拜访的学生所发现的。老人手中握着一副全然没见戴过的金丝眼镜,连带着他本人生平也成为了未解之谜。
2.
窗外的桃花开的正好。
城市里高楼林立根本看不见地平线,日光往往喜欢擦着玻璃窗的棱角慢慢攀上人类文明所筑起的混凝土森林。麻雀早已习惯了同白花花的鸽群一同捡食大理石路面上专门用来施舍鸟群的食物残渣,啁啾鸣叫声除聒噪外全无美感可言。素不相识的上班族在人行道上匆匆擦肩而过,这正是无数个复制粘贴般的日子里最为普通不过的一个清晨。而李一一同志起个大早不为别的,如果问起当代研究生除论文外还有什么能引起偏头痛,那大概是生活琐碎的无情压榨与不可抗力带来的计划外变动。
给新来的导员收拾办公室绝非自愿。偌大的大学里并非空不出新办公室来,可自打扩建赶上了连绵不断的雨天以来甲醛味儿一直没散尽过,本来要搬到新楼的教职员只得先借用暂时无人使用的储物间将就些日子。正巧李一一要找的参考文献就杂七杂八的堆在这储物间里,为了期末好过一点从导员手里接过钥匙的同时他就已经做好了要被迫打扫储物间的准备——江湖险恶,身不由己。李一一这样安慰自己。
意外的是推开储物间并没有想象中的霉味或是堆积的灰尘,除去铁质储物架上因历经岁月洗礼而剥落的涂层外,室内干净得仿佛连时间都就此凝结。是同系的学生出于同样的目的顺手打扫也说不定吧他想。不过找起东西倒也方便。在心里默默感谢了一番那位无名同窗后李一一很快从储物架底层找见了导员所说的纸箱,生成色的外壁用碳素马克笔写着“天体物理系观测记录”的字样。然而在搬动的过程中为避免剥落生锈的铁质分隔层蹭花箱体表面的标注,李一一只得半跪下身将手掌垫在纸箱棱角处尽力避开分隔层将纸箱搬出来,却不料蹭了一手的油墨印子——
这油墨从何而来?
好家伙。想着不要蹭花不要蹭花结果蹭花了另外一个,真是有够背的。李一一皱着眉下意识去摸口袋里是不是还习惯性揣着笔好补回隔壁无辜纸箱上的字迹,摸了个空后也只能维持着半跪不跪的扭曲姿势再次去搬动那只蹭花了标记的纸箱。不想这箱子倒是够沉,没做好心理准备的李研究生差点闪着金贵胳膊。这箱子装的什么不说,主人肯定心有够大。油墨做标记会不会褪色是一码事,但留在光滑防水层上肯定很容易会蹭掉的啊。
3.
何导员刚想看看那臭小子借了钥匙半天不还是在里头搞什么名堂,谁知开了门正好撞见李一一维持着一个正常人看来似乎有一丝扭曲、应激反应加持下又显得十分正常的跪姿。李一一正手撑箱面维持平衡,缓慢回头又对上了何导员的目光。
二人面面相觑。
何连科干咳了两下试图缓解空气中仿佛具象化的微妙尴尬,径直跨过姿势略显妖娆的李一一蹲下身接过箱子打开查看。
“…那什么,何老师你带笔没啊,那箱子上的记号好像是油性笔写的,我搬资料的时候不小心带了下儿给蹭没了。”
“问题不大。这箱子里头好像是前两年有个教授留下的。岁数多大也不太清楚,反正对这套东西挺有研究就是了。你一块儿拿回去得了,有用也说不定。”
“不太好吧?万一人家哪天想起来回来取了呢?”
“废话倒挺多。那教授平时也没个正形,没见对这些东西上过心。你不要就在这儿搁着吧。”
4.
李一一再醒过来的时候只觉两条胳膊连带着肩膀疼的不像样子。窗外是春雨停后特有的暖湿空气,城市的霓虹灯光倒映进路面的水坑里,被来来往往的行人或车辆碾碎开来又重归平静,循环往复。
不大的出租屋内除水龙头漏在水池中的滴答声外只有墙面石英钟发出的机械音,带着夜光条的指针堪堪在数字10上重合片刻。
滴答、滴答、咔哒。
咔哒,滴答。
所以说独自在这种一线城市读书果然还是有够无聊。明明谁都能在这里活下去,最多只是差在过得好不好的问题上。周边工业区为了发展经济用环境去做了赌注,可到了连星星都看不见的程度未免也太夸张。
研究天体物理怎么能看不见星星。
运行程序拆散开来不过是一串代码,看不见星星又不会影响计算结果。
5.
开水壶在咕嘟咕嘟的沸水闹腾起来之前自动切断了电源。
玻璃杯中的咖啡粉打着旋抱着热水晕开了气味,几乎清透到能看到底部的苦咖啡透着可怖的褐色。水蒸气意识到有处平地可以落脚便纷纷附着上去,李一一的眼镜就此蒙上了不清不楚的霾。透过雾气去看顶灯,瞳膜上凭空多出了一层彩虹色光圈。
窗棂将人工白昼与黑夜分割开来。
6.
只是为了尽早物归原主而已。
自欺欺人的劝说自己显然能一定程度上降低心理负罪感,李研究生还是下定决心席地而坐掀开了那纸箱的顶盖。里面除了用彩色长尾夹草草整理的大量草稿纸、在校期间工作日志、纸页里夹了无数便签的笔记本外,还有一副装在长方体眼镜盒内、被皮质眼镜布保护的很好的金丝框眼镜,底下垫着一张像是名片的白色卡片。镜片有一定厚度,看起来度数绝对不低,镜腿上坠着的细链像是由价值不菲的材料所打造,透过镜片显现的名片字体略微弯曲成弧状边角。
丁仪。
好像在哪里听过,应该是很有名的物理学家。
这样的人也会来大学当教授?
7.
李一一取下了原本的眼镜将那副金丝框架到了鼻梁上。
视野所及之处格外清晰无眩晕感,看来考研之后度数还是有所长进。名片上字体重新展现出锋利棱角,黑色细线所组成的方块并不能将信息表达的太过具体,三言两语概括了工作单位、联系方式和姓名。
工作单位填写着校名,电话号码已成空号,整张名片除姓名外再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要是有住址就好了。电话号码去营业厅问一下应该也能找到上一任使用者。
桌上的咖啡还未冷透,李一一架着那副眼镜端起杯来一口闷到了底。
水龙头下堆了一双碗筷和接了半杯水防止咖啡渍挂壁的玻璃杯,水滴进玻璃杯里晕开一圈圈涟漪吞没了本该在夜里奏乐的音符之一,略显空荡的房间里只剩挂钟走针的机械音。
咔哒、咔哒。
那副眼镜没有接住水蒸气,也倒映不出彩虹光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