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季青临

94、剑心

　　这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小尤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对付着这烈焰袖。

　　也就这一会儿功夫，小尤就感觉自己仿佛是在一个蒸笼里，马上都要被烤熟了。

　　热浪为裹，人置身其中，难免会心生烦躁。

　　小尤在自己周身设了一圈结界，稍微隔开了一层。她需要有着清明的头脑，来思考该如何对付这个老奸巨猾的恶人。

　　小尤抬头看了一眼，这方慎清似乎并不想在此地逗留。他料定了小尤挣脱不开这里，继续往前纵身掠去，快地好像要着急着干什么。

　　小尤透过着层层树叶，依稀看到了那边似乎有个巨大的池子，池子中间矗立的灰色建筑若隐若现，有稀里哗啦的的水声。

　　这难道就是玉水仙谷的玉水池吗？听闻里面的水可不是一般的水，是无根之水，最是清冽干净。

　　小尤灵机一动，将手中的折扇一指前方，凉风一起，玉水仙谷里的水就裹挟着一股寒流朝她而来，瞬间就被扑灭了。

　　小尤将已经烧烂的折扇往地上一扔，又追至方慎清身后，吹雪剑法第一式“条分缕析”斩了过来，想一剑就把他劈个粉碎。

　　方慎清背后一寒，往旁边一歪，躲过了这个剑招。他心里留了个底，不能轻看了这个小丫头。

　　方慎清知道同样的招数不能使用两次，索性拿出自己的剑，跟这丫头对招起来。方慎清这些年修了不少邪道，剑法中带着诸多邪气，让小尤好好地开了一个眼界。

　　小尤跟无数人对过招，还没怎么见识过这么邪气的剑术，一看就知道此人是有多么的心术不正！

　　小尤剑走龙蛇之势，大开大合间就跟他过了好几招。她的剑风每一道都极其凌厉，一旦被扫到，势必都会出现一个血淋淋的口子。

　　可是即使这样，方慎清似乎总能看得透小尤下一步要出什么，总在须臾间就躲过了。

　　小尤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想都没想就追过来了，因为她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好像不是方慎清的对手。

　　小尤略显吃力，可是依旧全身绷紧，不愿丝毫放松。她知道一旦自己有了一丝一毫的退却，方慎清的剑肯定在下一刻就抹了她的脖子。

　　抹脖子？小尤不禁想笑，一路走来，她什么事没有经历过，腹间那一剑到现在都记忆深刻。

　　最后不就是一死吗？反正早死晚死，都……可是小尤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顾钧看她的眼神。

　　不行！若是她的身后无人，她大可以不管不顾地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可是顾钧，她如果这次真的死于这仇人的剑下，就真的对不起他了。

　　小尤于顷刻间将剑魂一抽，剑魂从鲸吞剑中猛地冲出，青光大炽，恍若一条龙从剑里飞跃而出，气势逼人。

　　方慎清踉跄着往后推了几步，眯着眼道：“你竟有如此根骨！”

　　方慎清再不敢轻敌。这剑术上各有各的风格，但是少有的能自成一家。曾经燕宗师的剑术如猛虎一般，咬着对方就不松，是实打实地叫人挣脱不开。

　　而这个沈尤，有燕宗师一半的剑术气魄，可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猛虎下山的那般风格只能支撑一阵子，长久肯定坚持不了。

　　于是她便从旁边杀出一条路来，并没有完全改变，而是在原来的基础上自己添了一些，将龙飞傲天的气势从剑尖迸出，呼啸着将对方压倒。

　　小尤道：“我早说胜负在谁手中还不一定呢！”

　　方慎清笑笑，袖中闪出一串银针，极快地就朝着小尤腿见掠去。

　　这招格外阴险，小尤全身心地都放在跟方慎清过招方面，并没有注意到。

　　眼看着就要扎在小尤的腿上，隔空一把折扇一下子就伸了过来，把这一连串的毒针挡下。

　　小尤还没反应过来，步子往这边一移，这把折扇被小尤这么突然一撞，就被撞飞了出去。

　　来人并不慌忙，找准位置一伸手，扇子就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他的手上。

　　顾钧将扇子在自己胸前一展，气定神闲地扇了扇，道：“妹子！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小尤百忙之中往地上瞥了一眼，才发现自己刚刚都躲过了什么。

　　顾钧这一路又是钻地洞又是打斗，衣服也没比小尤好到哪里去。可是他把这折扇拿在手中，却有了一番松竹的公子气度。

　　顾钧笑着补充了一句，“尤其是小人的暗箭。”

　　小尤忙着对付方慎清，没空跟他多废话，就没出声。

　　顾钧好像有些失落，他这一路找来，废了不少工夫，总算在刚刚那条路上翻找到了一把破折扇，才寻着踪迹而来。

　　顾钧凝视着方慎清的一举一动，提防着他再出阴招。

　　小尤感觉顾钧许久没声，一时有些不习惯。她才想到自己不久之前好像又跟他闹了不愉快。

　　小尤心里隐隐有些愧疚，她一道明庶风甩了出来，迷惑了方慎清一番。于是便趁着这空隙将头上的玉簪拔了下来，扔给顾钧。突然又想到什么，冲他淡淡一笑。

　　笑容不明显，也很短暂，却让顾钧一瞬间明白了小尤的心意。顾钧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顾上喝一碗水，此刻却觉得似乎被人灌了一杯清水，从喉间一直润到心底，再慢慢地溢出一抹可以反复咀嚼的清甜。

　　顾钧把蘅絮抛出，道：“好好地对付那帮行尸人！去吧！”

　　蘅絮瞬间化成大龙，一声龙吟先威吓一下，奔腾着去了。

　　几个回合下来，小尤越发地清楚了方慎清的剑法，只是体力不支，只能速战速决。

　　小尤想了半天，只能想出一条路。

　　吹雪剑法第五式“凉烟浮竹尽”，是要将对方的剑意都逼出来。小尤需要彻底摸透对方的剑意，才能将吹雪剑法最后几式发挥到极致，最后一剑取了对方的性命。

　　方慎清并不知道小尤这突然不攻不守的剑法是个什么意思，但是他不敢掉以轻心，先退让了几步。

　　“纵横捭阖”，吹雪剑法第六式陡然使出，小尤手里的剑明明不算太长也不算太宽，可是她却在这一行一动之间将这一剑招发挥出了极致，小尤剑上的飞舞的长龙在小尤周边环绕，剑意如朔北寒风一般给对方灌了一身。

　　小尤见此剑招的剑意还没退，吹雪剑法第七式“无处不周”把剑意瞬间扫荡开，逼得方慎清往哪躲都不行，挨了小尤一剑。

　　方慎清开口：“你就在你亲生父母那边也才待了六年，如何能将剑术练到这个地步，即使是燕南浔也教不出来！”

　　小尤喘了一口粗气，“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

　　方慎清挨了一剑之后反倒没有退缩，眉都没皱一下就将长剑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朝小尤右侧袭来。

　　他倒钻了一个空子，小尤连使几招必定气力不济，肯定会趁这一档会功夫给小尤来一个必杀之招。

　　“小尤！用第四式！”

　　小尤躲闪不急，右肩处挨了一剑。她急忙听着顾钧的话，把吹雪剑法第四式“云集景从”给使了出来。这一招是将风与剑势合二为一，小尤这一招并没有用到自己的剑上，而是单手握着方慎清的剑将他的剑招硬生生地扭转了一个弧度，才不让他的剑往里面再插。

　　剑势与景风相伴随行，一定程度上不需要小尤的气力，算是给小尤的最后一招来了个缓冲。

　　风起云涌之间，方慎清好像窥到了无数把剑，可是只是一瞬又没有了。吹雪剑法第八式“广莫平野尽”是小尤用得最多的一式，以前一直未得精髓，就在刚刚她一瞬间醍醐灌顶，真正明白了何为“驾广漠而南征兮，呌（jiào）重华于九凝。”

　　方慎清被这一杀招一下子捅在了心口上，他只有半分的迟疑，下一刻就猛地一推直直地插入心口的剑，眼底竟然迸发出嗜血的光芒。

　　方慎清要用反杀之术！

　　顾钧心口一寒，就要冲了过去。

　　小尤却毫不畏缩地上前，从空中飞掠而下，逐渐地数万青色剑芒围绕着，小尤于瞬息间与鲸吞合二为一，真正地做到了人剑合一的地步。

　　一把青色的闪着灵光的剑从方慎清的胸口渗入，捅出了一个巨大的血窟窿。

　　方慎清临死之前那难以置信的神情还近在眼前，此刻他却双眼圆睁，倒在了地上，甚至想不出自己到底出错在哪里。

　　小尤极累地倒在了地上，想到了燕宗师跟她说过的“剑道者，先天一气也，为无形无象，生养天地的太和元气。”

　　师父，我做到了。

　　耳畔传来一阵清脆的，童稚的悦耳笑声，小尤望着面前的男子，问他：“爹爹！剑是什么？”

　　“剑是双刃的，你拿着这个，握着的这一头剑柄，既可以对着别人，也会对着你自己。”

　　“小尤，谁生来都不是就会手握利器的人，只是在某一刻突然能握住罢了。”

　　彼时，她的手里还只是一把短小的小木剑。

　　小尤仍然记得，那一次，她将厚重的鲸吞剑握在手里，她提不动它，却感知到了她与这把剑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维系。

　　或许从那一刻开始，她便知道那长长的一生，那条看不见的前路，因为有了这把剑在手，好像就有了依靠。

　　她从始至终握住的，只是她那一颗无坚不摧的，难以撼动的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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