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季青临

81、仇人

　　不多时，蘅絮把那鱼妖给揪到了岸上。蘅絮从小就喜欢挠人和咬人，此刻也是把那少年的衣襟给咬着拽到了岸上。

　　顾钧笑了笑，平空抛了一堆药草，蘅絮嘎嘣嘎嘣地吃了。

　　它在旁边闹得动静极大，还转头对着小尤道：“啊呦（阿尤），啊呦（阿尤），好恰（好吃）！”

　　小尤：“……”

　　顾钧：“……”

　　连昱潇忍俊不禁，“沈修士，你这风龙咋还说话带着口音哪！”

　　顾钧那翘得都快升天的尾巴陡然被削断了一大截。顾钧抛了一个石子过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蘅絮生气了，但它知道只要小尤在，它就不能对着顾钧耀武扬威，哼哼唧唧地又变回了一根玉簪。

　　顾钧和小尤共同把那卷宗看完了，疑云又起，连昱潇这个人身上的谜团出乎意料地多。

　　鱼妖的千年修为大概是可以在岸上待一阵的，但是顾钧怕欺负人孩子，便给它掬了一缸水在那边，让鱼妖化成了一条小黑鱼在里面待着。

　　顾钧将卷宗合上，道：“传说一向是真假参半，要有什么不对，还希望宫主指证。”

　　“大荒三千年初始的时候，莆泽村还是一片荒地。这时候村里来了一位修士，教流落在此地的男人们怎么打渔，教村里的女人们怎么织布，久而久之，此地就渐渐成了一个村落。百姓们由从前的贫苦日子到现在衣食无忧的生活，可都是仰仗了这个修士。可是这修士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人，他救助这个村落里的人，是想让村民为他所用。他跟人结了仇，他要报仇，他需要村民的精血修炼邪法，早日报仇雪恨。这些村民秉持着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的准则，便都愿意献上自己的生命，没有怨言。”顾钧停住话音，看到连昱潇的神情逐渐阴沉，放在两边的双手渐渐握成了拳头。

　　小尤问道：“连宫主，你究竟是谁？是这个修士吗？”

　　连昱潇脖子上的青筋凸现，咬着牙道：“不是我。这个修士是我父亲，他也没有修炼邪法，他只是召集了一部分村民去跟着他报仇。那些村民跟他，自那次去报仇，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小尤一惊，“那三个月之前，莆泽村消失了一批村民，又是怎么一回事？”

　　连昱潇回答道：“那自然是他们干的。”

　　小尤隐隐约约知道他说的“他们”是谁。顾钧无意中撞破的某个地方而被人追杀，深夜溪山镇出现的两个人，还有言寥，刚刚的一批黑衣人，他们统统都是背后那一群看不见的势力，在这平静无波的水面下，搅弄风云。

　　“什么仇恨？”

　　连昱潇抬眼看小尤，一字一顿道：“跟你一样，灭族之仇。”

　　小尤心神俱是一震，手指又止不住地颤了起来。

　　顾钧忙道：“你苦心孤诣把我们引到这里来，难道就只是为了跟我们说这个？”

　　连昱潇摇了摇头，淡淡道：“莆泽村这里其实根本就没什么大妖，你们也看出来了，是我设得一个局，那鱼妖叫黑瞳，我年少的时候就把它带在身边，所以他很听我的话。”

　　“其实第一天过来下海之时，那鱼群并不难以摆脱，我看你只是躲也不抵挡就起了疑心。后来你又特地跟我提议自己要断后，我就直接怀疑了起来。而且，这边既然有大妖，整个莆泽村村民应该是人心惶惶的，但是他们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丝毫不受影响。第二日小尤把黑瞳引了出来，我看那黑瞳看你，根本就是认识一样。最后你自己倒招认了，主动拿出玉箫，以音律控制黑衣人。”顾钧转头看向闻榭。闻榭便起身离去，回来时抱了一堆柴，燃起了火堆。小尤搓了搓手，才感觉暖和一些。

　　小尤道：“书上有记，用音律可以迷惑人心，也可以控制从小养到大的神兽。早就听闻连宫主的玉箫闻名大荒，不知他到底养得是什么神兽，没想到只是一群鱼儿。”

　　顾钧心里翻起一阵苦涩，原来小尤整日叭叭叭地在他旁边问东问西，如今看得书可能早已赶上了他。

　　连昱潇沉默了。

　　许久，他的眼神飘远了，望向一望无际的海面，“我本来就是一个海岛上出生的孩子，自然是跟鱼更亲近一些。大荒三千多年的时候，他把我们整个海岛上的人都给杀了，只留下我和我父亲。我父亲把我放在锡明山辰月宫，让我修习法术。看我长到二十岁，他自己便下了山，中间就只回来一次，后来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连昱潇并没有细说。海岛上的人全部被杀时，他还是抱在怀里的年纪，他母亲因生他去世，他就一直是他爹带着。他在锡明山辰月宫，法术即使修炼得平平他也不着急，反正有地方住，吃好喝好。他觉得自己想得挺开的。

　　他的父亲在外出许久之后，那次回锡明山，就是来跟他告别的。他父亲知道自己回不来了，但也要去报仇。他还把所有仇恨的重担都扔给连昱潇，希望他日后学有所成，亲自去报仇雪恨。

　　连昱潇知道他父亲的死讯之后，是结结实实地用功了一阵子。可是他太平日子过惯了，不一会儿就坚持不下去了。他想：“去他妈的报仇！有命不好好活着，没事去送死干嘛！父亲那么用功地修炼，那么厉害，不还是死了吗！”

　　他天生就是一个废柴，整天悠悠哉哉地过日子，也没什么烦恼，活得不是挺开心的吗？

　　他甚至还觉得他父亲傻，没脑子，硬要去送死。他父亲把他一个人丢在锡明山，他心里也怨恨着他，所以就没把父亲早就写好给他留得遗嘱当回事。

　　直到他无意识地地来到莆泽村，老村长抓着他的手跟他说他父亲的故事，让他答应他们无论如何都得把这仇给报了。不然他父亲在九泉之下难以安息，莆泽村牺牲的村民也会无法安息。

　　那一夜他睡在他父亲曾经睡过得小竹床上，第一次梦到了他的父亲，梦到了那座岛上的村民。

　　梦里的父亲并未对他和颜悦色，而是阴沉着脸，上前就给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太重，他直接就被抽翻在地。

　　他的父亲指着他，“洪荒泽，没有你这么不成器的人！”

　　洪荒泽那数十个岛上所有的居民都围在他周边，用手指头点着他，十分鄙夷。

　　连昱潇猛然惊醒，他在那一刻知道，自己身上的担子有多重。他欠整个洪荒泽数千条人命，欠莆泽村数白条人命，这都需要他来偿还。

　　黑瞳从水缸里蹦出来，扯着连昱潇的衣袖，“昱潇哥哥……”

　　连昱潇对着黑瞳笑了笑，“没事。”

　　连昱潇并没有把过往都讲出来，小尤却已经能明白了。她轻声问道：“既然想请我们帮忙报仇，为什么不直说？”

　　连昱潇道：“因为沈修士，我们的仇人是同一个。”

　　小尤彻底明白了，连昱潇并不是想请人帮忙，他只是想告诉他们实情罢了。“他们”就是大荒背后的那只手，是连昱潇的仇人，也是她的？

　　难道“他们”灭了风莱族？说不通啊？“他们”的目标明显是吸食人的精血，增长修为，为什么面对风莱族人却没有这么干？

　　难道“他们”杀死了她的父母亲？

　　连昱潇道：“事情要追溯之前，我先给你们讲讲雪隰君和苓霁君的不为人知的故事。”

　　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心里隐约生起了不好的预感。

　　“大荒初始，雪隰君风莱，苓霁君墨临，本是一起讨饭的小乞丐。他们被下凡游历的伏羲大帝看重，带回了伏羲山，做了弟子。雪隰君性子温润安静，苓霁君性子开朗活泼，他们偶尔会下山去凡间玩。一次出游，苓霁君在河畔看到了一株草，那草长得像葵花一样，苓霁君没见过，就把它移植到了伏羲山。伏羲山是天地灵气荟萃的地方，那草就幻化出了人形。雪隰君和苓霁君便想让伏羲大帝收这个草妖为徒，他们也想多一个小师弟。可是伏羲大帝却没有同意。那草便伤心失落地自己跑掉了，但是在人间遇到了危险，无奈就又被打回了原形，成了一株草。那草不甘心，便继续修炼，结果刚刚修炼成人形，它就因为雪隰君和苓霁君参与的修魔大战，被大战的剑气所伤，又成了一棵草。”

　　“这棵草生来就有剧毒，他周围的人都告诉他是因为他是一棵毒草，伏羲大帝才不愿收他为徒。他心生怨恨和嫉妒，杀了很多人。为了修炼法术，他灭了洪荒泽那一片岛所有的岛民，把那片地方占为己有。”

　　顾钧的脸色冷峻了起来，“所以，他极有可能就是恨毒了风莱族和墨临族。”

　　所以，当年雪隰君和苓霁君反目……

　　所以，风莱族当年灭族……

　　小尤的脸色已经不能看了，她问：“当年墨临族灭风莱族，是否也是……？那棵毒草……他现在又在哪里？”

　　顾钧轻声道：“小尤——”

　　他转过头来对着连昱潇道：“这些你又是如何知道的？这么久远的事情，要是查得话，很难查得出来。”

　　连昱潇冷笑了一下，“曾经他们那边有个人落到了我这边，本想一刀毙命，结果下手的时候发现他居然是莆泽村的村民。他背叛了我父亲，成了他们的人。他为了保命，跟我说了那个人的一部分事情罢了。那个人很聪明和谨慎，并不会和自己的属下说太多。”

　　连昱潇记得那一天，他坐在帘子后面，百无聊赖地看着眼下时兴的话本子。

　　他的手下把那个人带到帘子外面，低头对他道，“这个人是那边的。”

　　“好好折磨致死。”连昱潇冷淡吩咐。

　　外面刮起了一阵风，窗棂作响，帘子也被撩动一角。

　　那个人在被拖走的一刹那，瞥了连昱潇一眼。顿时浑身的血都冲了上来，他猛地甩开抓住自己的人，跪着爬到了连昱潇脚边，涕泪纵横，“连公子！我对不起你！”

　　那个人把他认成了他父亲。他颤抖着声音说了很多事。

　　连昱潇从头到尾只看了这个人一眼，便一直嘴角带笑地看着手中的话本子，只是握着书脊的手无意识地在话本子上留下了重重的纸印。

　　连昱潇恨不得把此人千刀万剐，但是他记得他父亲跟他说过，“我们欠了莆泽村的，要还。”

　　他们莆泽村日后若是不愿意帮你，也不要怪他们。

　　连昱潇压抑着冲天的怒气，竭力平静地说道：“给他一杯毒酒，好好上路。”

　　小尤看了看这片大海，将连昱潇说得话前前后后在脑子里翻滚了一遍，“所以那个人是现在的洪荒泽泽主，是吗？”

　　“对，他叫壑青。”

　　谢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