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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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山一共二十五座山峰，挑了五座山峰为主峰，分别是朱雀峰，鸿鹄峰，青鸾峰，鵷雏（yuānchú）峰，鸑鷟（yuèzhuó）峰。
剩下的二十座山峰，分分散散地住着一些已经退位的老凤主，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
哪知有一日，离五座主峰最远的那一座山峰，来了一群人。那群人对着这座荒草肆虐，无人停驻的荒峰进行了一番大改造，把那些沟沟壑壑填平了不说，还开垦了好几片药田。
几个老凤主拖着一把老骨头，敲着拐杖，挪了半天才到这个山头，对着这些年轻人喊道，“这是我们凤凰山的山峰，你们休要乱动！快滚！”
一个年轻人对来人恭敬施了一礼，道：“晚辈给汪老凤主，秦老凤主，宋老凤主请安。”
三个老凤主面面相觑，“你认识我们？”
年轻人道，“认识的。我叫闻榭，是这一代凤凰山朱雀凤主座下顾钧顾公子的手下。”
三个老凤主听得稀里糊涂，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干什么来的，原来是自家子弟。一个凤主问道：“所以你们不是来抢山头的？”
闻榭和身后一众年轻修士忍俊不禁。一个正在捣鼓蘑菇的人抬头道，“不是啊。普通人哪敢啊！您三老放心，以后我们在这里，也帮您看着，坚决不让人过来抢山头！”
三个老凤主讪讪地闭了嘴巴。
汪老凤主把刚刚闻榭说的一大串又回顾了一遍，“是朱雀峰顾……顾烨那小子住主峰不习惯？来抢个山头住住？”
怎么自家弟子还成了抢山头的呢。
闻榭纠正道：“汪老凤主，不是朱雀凤主顾烨，是朱雀凤主的公子顾钧。是他来住这个山峰，不是抢山头。”
几个凤主又相互看了两眼，瞥到了对方丝毫不掺杂任何黑发的银丝，有些认命地再次闭了嘴。
宋老凤主憋不住开口了，“顾烨那小子居然都有儿子了？叫顾……”
秦老凤主接口，挑了一下胡子，“叫顾钧。”
汪老凤主瞟了秦老凤主一眼——就你记忆好，记住个名字瞧把你乐的。
宋老凤主又再次抓住了刚刚那句话中某个点，“顾烨那小子都当凤主了！”
汪老凤主，秦老凤主跟着一惊，“这没啥本事的小子居然能当凤主？”
闻榭从这中间立马觉察出一些意思，补上一句，“是这一代五凤主之首。”
汪老凤主惊得握在手里的拐杖都滑落到了地上，其他两个凤主也惊得呆了一会儿。
半晌后，这三个凤主颇有怨气地骂了好一会儿。意思就是历代选凤主从不邀请他们去，一般都是上一代凤主选下一代，这不偏袒才怪。
闻榭立马跟着周围的人停下手中的活计，好好安慰了这三个老人一番。同时，这几个年轻人也有意无意地套出了凤凰山一些秘事。
原来这一代朱雀凤主之首顾烨，年轻时候是个不折不扣的风流多情公子。
顾钧跟他老爹比起来，半分流也被比成了指甲盖大小的风流。
顾烨从来不看话本子，撩人的功夫却比话本子上更为出彩。那些甜言蜜语张口就来，一掷千金为博美人一笑的事情更是多了去了。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风流成性的人，突然某一天转了性子，领回来一个名唤葭摇的女子之后，就再没多看其他女子一眼。
从此，风流才子顾烨不见了，只有百年难出的情种顾烨。
而这帮年轻人的主子顾钧，却只拣着了他父亲和善的好脾气的性子，那抹指甲盖大小的风流却还是看话本子看来的。还时常被话本子坑个十几八回的。
宋老凤主看着一旁的药田，注意力偏到了蘑菇上，“种蘑菇干什么？顾钧那小子爱吃蘑菇？”
闻榭僵硬地努动了一下嘴唇，“不是，是我们主子喜欢的姑娘爱吃蘑菇。”
汪老凤主脸上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这姑娘很好看吧！老情种生出一个小情种，还特地刨个山种蘑菇，顾家的小子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秦老凤主道：“你家主子呢？把他喊来给我看看！这么大动静刨山头还想躲着我们不成！”
宋老凤主应和，“人呢！顾家的小子呢！”
闻榭为难道，“我们主子不在。本来顾凤主答应好我们主子，让他娶齐小姐的。后来……因为一些事情，顾凤主退婚了。于是我们主子就跟顾凤主对着干，不住朱雀峰，把我们从民间招揽过来，挑了个最远的山峰，说是住这里，来日把齐家小姐迎娶过来了，也住这里了。”
汪老凤主摸了摸花白的胡子，“这顾钧，倒是个不简单的小子，恐怕顾烨管不了他这儿子吧！”
汪老凤主一说完，和其他几个凤主哈哈大笑。
闻榭继续道：“顾凤主说主子不愿住就别住，就把他赶到了百草药谷了。”
秦老凤主一惊，“那这山峰……白刨了。”
闻榭缓缓道，“主子说，这山峰至始至终，他都要送给齐家小姐的。他……他让我们留在这里看着。”
于是，三位老凤主等啊等，等到了顾家这小子过来了，却没见着那传闻中的齐家小姐。
他们三位把这小子好好瞧了一下，是个模样周正的好孩子，比他爹好，于是自发地就成了顾钧的坚实后盾。
当初顾烨嚷嚷着叫人把这山峰填了，要把顾钧拎回到朱雀峰时，是他们三位老凤主把顾烨从早上骂到了晚上，硬是保下了这座山头。
顾烨当日灰溜溜地回去了。
第二日顾烨又来了，三位老凤主正凑在一块叽叽喳喳地说着顾钧与那齐家小姐的婚事。
宋老凤主一看顾烨，不悦道，“你来干什么？凤主哪那么好当？你没什么脑子还不好好兢兢业业地干……”宋老凤主又要长篇大论地说教一通，却听到顾烨平静地打断他。
“风莱族族灭了，昨晚的事。”
汪老凤主一惊，急忙道：“告诉顾钧了不曾？”
顾烨的声音有些无力。“已经派闻榭去说了。”
秦老凤主叹道：“这孩子，命苦啊。”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
这一百年来，这山峰顾钧没来过几次，每次来也是尽尽孝心来看这三位老凤主。
每次一来，三位凤主就用话糙理不糙的语句跟顾钧说上集聚掏心窝子的话。
汪凤主：“猪拱白菜也不是单挑一棵拱啊！”
秦凤主隐晦地瞪了汪凤主一眼——怎么能说顾钧是猪！
秦凤主：“你刨了这座山头也可以刨其他山头，干嘛非盯着这座山头不放啊！”
宋凤主对旁边两位无语地撇了撇嘴，“你看这花开，你看这花谢；你看这云聚，你看这云散；你看这……”
等三位老凤主说得唾沫星子乱飞，抢着要喝水的时候，顾钧才如梦方醒般地回过神来，把随时要打架的这三个人给拉开了。
三位老凤主索性也不喝水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白说了。”
三位凤主撑着一口气，以为自己活不长了，却没想到日子流水一般过着，一百年也过得那样快，快到能看到素未谋面的齐家小姐能再投一次胎，再被顾钧找着，然后迎着回了这座山头。
可见世事虽无常，倒也不会辜负这些有心人。
三位凤主便给这座山峰命名为“无心峰”。
无心无心，分明无常，却是有心。
不过世事终究难料，他们活了好几百年，很多事情也是头一回见。
比如齐家小姐根本没死成，活着一百年活得钻到了地缝里也被顾钧找了回来。
比如世上居然还有“聚灵钉”这种灵器，能把将死的人马上要散尽的魂魄给钉回来，掐着生死关头救人一命。
比如这世间痴情种从来不只有单相思的，也有成双入对地出现的。顾家小子为齐家小姐挡箭，齐家小姐把这么多年保命的聚灵钉从自己身体里拔了出来，紧要关头救了顾家小子一命，自己却差点又要到冥府报个到。
比如，原来齐家小姐不是齐家小姐，原叫沈尤，是无双剑士沈子舟和元婴修士齐子衿的女儿。
小尤在无心峰的一座小屋子里悠悠转醒，聚灵钉从体内拔出再到插入体内这一下，还是让小尤一醒就疼得狠狠抽了一口气。
小尤从屋子里慢慢走了出来，抬头看见了天边的落日余晖，就倚着门框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句诗，她的二哥哥教过她。
原来，周遭所有美好的一切，是这样的容易转瞬即逝。
她从来都没仔仔细细看过那些每天都会出现的事物，因为心里知道它们一直都在身边，便习惯着他们的存在。
以前在风莱山上的时候，父亲……齐伯父齐伯母，对她很好，她本无家可归，是他们给了她庇护之所。
大哥哥齐樟，总是给她她爱吃的驴打滚儿，糖雪球，糯米团子……还总是逗她。
二哥哥齐柘，对她的好一直是润物细无声，总是不声不响地护着她。
还有她的亲生父母，短短陪伴了她六年，却拼着力气想为她谋划好了一生。
燕宗师总是用柳条抽她，骂她不成器，如今她成器了，他却为护风莱族去世了。
风莱山上的所有的同门，他们也都不在了。
顾伯父，顾伯母待她也很好。
当然，还有顾钧，顾瑾瑜，一个比金石玉器还要好的人。
她这一觉好像睡了挺久，很多很久没见到的人又在脑子里见了一遍。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太阳早就落了下去了。
叶蕊尽从院门外走了进来，一见到小尤立马笑了，“吴医师说你今日会醒来，果然不错。”
小尤依旧没有看到齐樟，走下了一个台阶，“是百草药谷的吴医师吴仲咸？”
叶蕊尽道：“是啊。你大哥把他请来医治你和顾钧。”
小尤的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叶蕊尽看在眼里，“顾钧他挺好的，应该不日便也会醒来。”
小尤低着头，又不说话了。
叶蕊尽有些怜惜地看着小尤，这些天一直是她守在小尤的床头，日日照顾小尤。小尤即使昏睡着，眉心也是微微蹙着的。
叶蕊尽把小尤扶到屋子里，“这里是凤凰山的无心峰，是朱雀凤主把你和顾钧带回来的，又请了百草药谷的吴医师给你们疗伤。”
叶蕊尽说话简单，寥寥几句小尤便猜到了当日事态。
玉水仙谷揪着风莱族和墨临族两族不放，轻易之间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朱雀凤主一定经历了波折。
回头，她还是要过去好好感谢的。
叶蕊尽又道：“齐……你大哥每天都会过来一趟，一般都是傍晚过来，现在应该很快了。他已经带着墨临族弟子回了风莱山，要重建风莱族。”
小尤笑了笑，“叶姐姐，你叫我大哥哥齐樟就好了，不用特地改口的。”
叶蕊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噎住了，她突然发现，小尤笑起来的时候，偶尔眼里会带着一丝狡黠。
叶蕊尽心道，“有这么容易看出来吗？”
叶蕊尽看着小尤笑了，稍稍宽了宽心，小心翼翼地开口，“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少了一魄吗？”
小尤一惊，“吴医师都告诉你们了？”
“嗯。”叶蕊尽等了一会儿，发现小尤仍然不肯开口说一句，便死了心。当日吴医师跟他们说这件事时，在场所有人都狠狠吃了一惊，齐樟更是心疼地一直抓着小尤的手，反复说着好几遍“是哥哥错了”。
那也是叶蕊尽少有的看齐樟哭。
之前的一次，还是有一年除夕夜，齐樟一个人站在月下，莫名其妙就流了眼泪。
叶蕊尽转了一道弯，轻轻地说道，“那我跟你说说我腿是怎么没的吧。”
小尤心下一颤。
叶蕊尽只是浅浅地笑了，“我十几岁的时候，在碎空山就能一招挑了好几个师兄的剑。就连段掌门也对我这个女弟子另眼相看。旁人都说我根骨好，天赋高，对我惊羡不已，其实我只是个性比较好强，不想屈居于人后罢了。”
“事故就发生在我二十几岁的时候，那时候掌门教我们碎空山的阵法，我从头到尾都听得很认真。可是真正实践的时候，那颗大石头砸下来的时候，我还是没有逃得掉，就让那块石头砸中了我一只腿。有人跟我说，是有平时十分嫉妒我的同门弟子做的，动了阵法，让那大石头挪到了那个地方，又碰巧我在的时候，让那大石头掉了下来。”
“后来段掌门也查，但是依然查不出任何头绪。我其实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也恨，恨不得把那个背后之人找出来碎尸万段。可是我找啊找，还是找不出来这么一个人。听说时间会冲淡一个人的仇恨，可是对于我来说不是。时间越长，那枚仇恨的种子就在我心里生根发芽，越长越大。”
小尤看着叶蕊尽的神色，她依旧是淡淡的，不喜不悲。
小尤轻轻地握住了叶蕊尽的一只手。
叶蕊尽笑看了小尤一眼，“可是某一日，我遇见了齐樟。我第一次见他，就先注意到了他那一侧空空的衣袖。”
小尤心里一痛。
“恶毒的种子在我心里滋长，我便开始观察他，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令我大吃一惊的是，他对谁，都极为温和有礼，我看不出来任何他心里有什么不平的地方。”
叶蕊尽的眼神开始变得深邃，“他普通得像一粒尘埃，可这又正是他不普通的所在。”
小尤问道，“他是不是跟你说，就算找到那个害你的人，你的腿也变不回来了。”
叶蕊尽一愣，“你怎么知道？”
小尤看了看桌上的驴打滚儿和糯米团子，“我小时候，有一次我的糯米团子被大鸟叼走了，我追着大鸟跑了一路也没追到。我因为这个哭了一夜，后来大哥哥就安慰我说：就算把大鸟追回来也找不到糯米团子了，肯定被大鸟吞到肚子里去了，我年少不懂事，被我大哥哥这么一刺激，又哭了好久。”
“可是我比较幸运，后来大哥哥又给我买了一盒糯米团子。我很快就把事情给忘到脑后了。”小尤把桌上的糯米团子拿起，放在嘴巴里嚼了嚼，还是熟悉的甜甜糯糯的味道。
只是齐樟不光跟叶蕊尽说了那句话，还跟他说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叶修士。若你今后过得仍旧跟从前一样，是碎空山的高阶修士，那个害你的人如果还有良心，便会日日心里不得安宁，若是那个人早已失了良知，你过得好就是对他最大的报复。”
叶蕊尽在那一刻看着齐樟，心底里多年的平静决了堤，压抑的惊涛骇浪一下子就要把她淹没。
“叶姐姐，你也尝一个糯米团子吧。”
叶蕊尽看着小尤，突然认真道，“小尤，你和你哥哥，真的都很好。”
作者有话说第67章 流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