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季青临

50、烟火

　　回了风莱山的日子变得异常无聊，小尤跟寻常弟子一样，每日除了三餐就是练功。她现在既不爬树也不钻草堆，以前头发上要么就是掺杂着几根草，要么就是衣服上沾染了不知名动物的毛，现在走到哪里，都是一身干净清爽的浅色衣服，混在弟子堆里，要不是那张脸比较出挑，一般人根本就注意不到她。

　　燕宗师在萧县就向他们辞行了，说是要云游四海，可能短时间就不回来了。小尤当时一愣，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对着燕宗师简单行了一礼算作是告别。

　　燕宗师看小尤这反应也是一呆，随即露出了有些欣慰的笑容。燕宗师的笑容不多见，尤其是欣慰之意的笑容更是不多见。这代表他这不真气的小弟子终于让他满意了一回。

　　小尤原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天天都能把燕宗师气个半死。有时候小尤也会心里暗戳戳地想太阳什么时候能打西边出来，能让燕宗师给她露出一个吝啬的笑容。

　　可是这突然的笑容，小尤却因为低着头，没有看到。等她再抬起头时，燕宗师已经背着炽心剑，留给了小尤一个独行的背影。

　　小尤在风莱山的时候，有时候听到一声“啾啾”鸟叫会下意识地抬头看，可是天上飞过的大都是风莱山上独有的灰褐色羽毛的小鸟，不见那抹青色的身影。

　　这时候小尤总是会自嘲地笑笑。

　　小尤搓着手从外面进了屋子，一推门正巧看到齐樟，齐柘都坐在她的屋里，正随便翻看着小尤放在桌角的书。

　　屋里不比外面的大雪纷飞，因为生着火显得格外暖和。小尤将素色的大氅挂在一边，歪头盯着两人看。

　　齐樟转头冲着小尤笑道，“以前找不到你的人影，你都是在外面疯玩，如今找不到你，那还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了。”小尤坐在一边烤火，不打算接这个话茬。

　　齐樟剑眉一挑，也不尴尬，岔开了话题，“眼下战事已平，至于和墨临族议和估计还要一段时间。不过快也快了，全派上下也都松了一口气了。我到你这里来，是想跟你提个醒，来年春分一过，整个全派上下都会来个考教。你自己也没事注意着点，别整天心事重重的。”

　　小尤给了齐樟一个眼神，“知道了。”

　　齐樟对着齐柘骂道，“你瞧瞧，她现在狂成什么样子！燕宗师一走，尾巴都能翘到天上去了！现在对我没所求就这个冷冰冰的态度，着实让人看着生气。”

　　齐柘坐得端端正正，眉宇之间凝着一层薄薄的温和。听了这句，将手中的书卷放下，道，“小尤又不是不知道你，你一个大忙人会没事跑她这里过来就为说句这个吗？这种话你一般是逮着吃饭的功夫能多快交代完就多快！你还是告诉小尤吧。”

　　小尤总算来了兴致，心里有一种隐秘的期待，“什么事？”

　　齐樟扬了扬眉，“不是快过年了吗？以前置办年货都是我俩带着几个弟子一块去的，今年母亲说带你一个！”

　　小尤心里灭了几个小泡泡，不过心里还是欣喜的。

　　以前出门的次数很少，去萧县那一次也是御剑的。回来是坐在马车一路里颠簸着稀里糊涂就回来了，路上也没怎么看周围风景。此次出去，刚好散散心。

　　齐樟见话已带到，就不作停留，收起他那闲散的姿势，整了整衣袖，又是风莱山上下人人尊崇的大弟子，大荒里名头正盛的世家公子哥。仿佛刚刚那个躺得格外放荡不羁的人不存在一样。

　　小尤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慢走不送。”

　　齐柘却不知何时放下了书卷，盯着小尤看。

　　小尤被他看得不自在，“二哥哥，有什么事吗？”

　　齐柘走了过来，问：“有几日都不曾见你笑过了，出去玩也不开心吗？”

　　小尤道，“还是开心的。”

　　齐柘静了一会儿，小尤以为齐柘可能又是长时间地不说话，或者也收拾收拾离去。但是齐柘却慢慢开始跟小尤说起了外面的世界。

　　从一望无垠的大漠说到细雨绵绵的江南，又从天还未亮的小贩吆喝声说道傍晚时分的笛音，还从元宵花灯会说到九九重阳的香喷喷的重阳糕。

　　小尤一开始是三句两句地听着，后来就当真陷了进去，真的开始满心憧憬外面的世界。

　　齐柘见目的达到了，便笑着拍了拍小尤的头，起身去了。

　　小尤心里其实很好奇，齐柘明明也没出过几次门，很多地方也没去过，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呢？

　　或许她的二哥哥本就是一个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掩藏在心底的人吧。

　　几日后，趁着不下雪的时候，小尤换了一身浅绿色的衣裳，披着陆茵给她新制的大氅，一早就等在风莱山山下。

　　齐柘先走了下来，一开始没注意，直到看到小尤厚实的大氅里面露出的浅绿色袍角时，神色顿了顿，很快便恢复如常。

　　齐樟拖着疲惫的步子走了下来，在山下先伸了一个懒腰，总算在筋骨拉伸中拾得了一点精气神，跟着齐柘和小尤一块并排着走下了台阶。

　　齐樟没事就要逗小尤几句，“小尤，你还记得你当年在这踩过的地上，像个球一样滚过吗？”

　　小尤隔着齐柘斜睨了齐樟一眼，“记得。”

　　“滋味如何？”

　　小尤嘴角一弯，“还不错。”

　　齐樟“啧”了一声，“你可知道你为什么会没有摔得鼻青脸肿，痛哭流涕吗？”

　　小尤讶然，齐樟又想出什么招来损她了。

　　齐樟道：“我后来才知道，这得多亏你二哥，是你二哥施了法术在这台阶上面，要不然这石头能把你门牙都给磕没了！”

　　小尤一愣，转头看齐柘，“二哥哥。”

　　齐柘转头对着小尤一笑，又对着齐樟道，“小尤喜欢玩，总不能不让她玩吧。不然她还是会偷偷摸摸尝试的。”

　　齐柘总能一句话就说到小尤心坎上，把小尤那些小毛病小心思都看得透透的，又什么都不说，只是温和地包容。

　　齐樟道：“就你惯着她。”

　　三人极少有这么并排走在一起的时候，模样也不像寻常人家的孩子。这样走在风莱山下的小镇的街道上，无形之中就招惹了好多道目光。

　　齐樟和齐柘都是目不斜视，小尤就会用余光看着周围人。后来余光不能满足她，她就索性光明正大地看。

　　民间的风物在小尤眼里都是极为新鲜的，她一会儿看看左边摊子上白嫩香甜的包子，一会儿又对铺子上各具特色的面具产生了兴趣。

　　不远处有杂耍的，小尤又情不自禁地停下来看。齐樟，齐柘都知道小尤是个没怎么出过门的“小土包子”，索性也就跟着小尤看。

　　过了一会儿，小尤看周围的人都鼓掌，她也就跟着鼓掌。

　　虽然小尤心里想的是以我的轻功，肯定比他做得还好。

　　小尤一会儿就没了兴致，便又跟着往前走了。齐樟和齐柘也依然不紧不慢地跟着她。

　　等小尤差不多把整条街道都东看看，西看看，观赏得差不多了，几人才开始慢吞吞地切入正题，一家一家地开始挑年货。

　　小尤跟着去了几家就开始索然无味起来，不想重复这枯燥乏味的过程，齐樟便让小尤在一家客栈里待着喝茶，回头再来接她。

　　齐柘给小尤叮嘱了几句，也跟着去了。

　　客栈里人很多，堂上是一个说书人，众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过去。

　　小尤听他一开口就是，“话说大荒内有两大神族，一个是风莱族，一个是墨临族……”便不想听了，毕竟她一个风莱族人，能不知道那些从小就被灌输到大的故事吗！

　　小尤以为他又要说起两族的某场战争，但不是，却是他们两族先祖雪隰君和苓霁君的故事。

　　还是小尤不知道的故事。小尤一时也不知道真假，便打算先听为快。

　　可是周围也是闹哄哄的，小尤听得不是很清楚。不远处有两人正在讨论自己最近看的话本子，小尤结合着台上说书人的断断续续的故事，依稀拼凑出了这样一个故事。

　　原来雪隰君风莱，在由草木刚刚化成人形的时候，是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小男孩既没爹又没娘，也不会干活，就每天在街上拾着别人不要的菜叶子或者是馒头来填饱肚子。

　　谁也没想到风华绝代，威震大荒的一代宗师雪隰君，小时候会是一个小小乞丐呢？

　　后来小乞丐风莱碰上了已经乞讨了有几年的苓霁君墨临，两个小乞丐年纪差不多，便开始凑一块一起讨饭。小墨临会教小风莱怎么讨饭。小风莱一开始没有小破碗，小墨临就把自己的小破碗给了小风莱，还教给他该怎么对着过路的人乞讨要钱，挣一口口粮。

　　小风莱跟着小墨临，以前还是好几天都吃不上一点东西，现在几乎天天都能吃上东西，有时运气好，他们还能吃到半个肉包子。

　　这时候小墨临就会把半个肉包子再分一半，大一点的给小风莱，小一点的留给自己。

　　小墨临时不时用稍稍不那么干净却跟其他地方比起来还是干净的衣袖，给小风莱擦脸。这样小风莱即使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他的脸却还是白白净净的。而小墨临却还是脏兮兮的，但是看到小风莱白白净净的脸就会很开心。

　　这样小风莱又被唤作“小白”，而小墨临又被唤作小黑。

　　这样的冬天，这样的故事，让小尤猛地想起有一年雪夜齐柘给她讲过的两个小乞丐的故事，还有小尤做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梦，再结合小尤在藏经阁里看到的那些史书。

　　小尤一时脑子里猛地有大钟敲了一下，那多年恩怨背后，被她乱七八糟地胡思乱想一搅和，拼接成一个十分离奇的故事。

　　这跟那些荒诞的话本子差不多！

　　小尤正出神间，后面突然响起了一道略微有些熟悉的男声，喊她，“齐修士？”

作者有话说

　　谢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