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季青临

42、无谓

　　那个弟子眼看着就要招架不住，却忽然平地多了一阵风，把他连带着一卷，眨眼间就到了另外一个位置。

　　顾钧不熟悉风莱族的八风，却也知道被这来历不明的风摆了一道。他刚刚以柔克刚即是为了使对方掉以轻心，并摸清楚对方的走向，从而一击即中。

　　原来会耍小心思的不只他一人，这位兄台也是深藏不露。

　　顾钧心里觉得有意思得很，此时他并完全精确确定那位兄台在哪，就立在原地静静地等着，反正对方肯定会再次出手。

　　顾钧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动静。正犹豫要不要试探之时，对方突然从右后方而来，二话不说就将剑刃划着他的肩而过。

　　顾钧不会感知错，他能感觉到剑意刚刚明明是在左前方的。他是如何在他眼皮子底下溜到后面去的。

　　顾钧挑着一边眉开口，“阁下高明！”

　　对方不应，站在一边，又要再次出手。

　　顾钧立马侧身一避，这家伙这次是冲着他另一边肩膀而来。

　　顾钧额前的碎发被剑风一扫，轻轻晃了晃。他现在能感受到四面八方的剑意，却也还是不知道对方在哪。

　　顾钧心里突然有了个的猜想，他将砉然剑在空中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剑尖晃来晃去，让人正在猜测他到底是何意。

　　下一刻他的剑尖就朝着自己的左前方而去。对方一惊，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发现，没注意敛住灵息就往旁边掠去。

　　顾钧轻笑，他果然没有猜错。对方一直就在那边，只是他的剑一直在跟自己过招。

　　没想到对方能将剑道领悟到这个地步。

　　顾钧正在心里赞赏，冷不防一阵清风扑面而来，带着几缕似有若无的熟悉的清香。

　　顾钧愣了愣，心下了然，“还请阁下手下留情！”他把手中的剑往旁边一掷，拿着腰中的折扇就和对方的长剑扛上。

　　折扇和长剑看起来极为胶合，缠来缠去怎么都松不开，细看一下，好像是折扇特意要粘着长剑一样。

　　场中有人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对方似乎有些羞恼，剑招跟着就乱了，想着顾钧看不见，正想补上这个缺口，不料顾钧蒙着眼睛冲他嘴角一弯，是看透了他哪里出错，扇子展开一扫而过，故意让了他一步。

　　他才不愿意领这个情！此人在自己身上乱摸了摸，并没有找到任何东西，一时无奈只好把自己头上唯一的一根素簪拔了下来，青丝随风而散。

　　此人却不管不顾，将素簪往顾钧身后一扔，意在混淆视听。

　　顾钧不为所动，面上却再也没绷住，“哈哈”大笑了起来，道：“丫头！你着实有意思的很！”

　　小尤将鲸吞剑一扔，带着薄怒道，“顾钧！你早就知道了！特意寻着我玩！”

　　顾钧将面前的缎带撤下，看着小尤深色的发丝披肩在脑后，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是你自己把自己暴露了，这怎么能怪我？”

　　小尤冷冷地“哼”了一声。

　　顾钧将折扇展开，在面前摇了摇，小尤仍瞪着他。

　　顾钧知道小尤虽不束头发比束起头发要好看，但是他也知小尤是个极为讨厌麻烦的人，平时的发丝都是简单地束起，只要不遮眼睛就行。她突然没了发簪，散了发丝，有风而过，让她还得时不时用手拂一拂飘散在前的头发。

　　顾钧转身将素簪拾起，递到小尤跟前。

　　他其实有心想给小尤束发，但又怕自己束不好，心思不知为什么又飘到了“扫峨眉，梳云髻”上面。

　　待他回过神来，小尤已经用那根素簪将头发束成了男子模样。

　　顾钧这才发现小尤身上穿的也是一身男装，是风莱阁大多男弟子穿的月白色弟子服，袖子和领口做了些微修剪，显得更为贴身。

　　顾钧摸了摸鼻子，“你怎么过来了？”

　　小尤四处看了看，燕宗师刚刚还在她身边，这一档会儿就没了影，“我跟着师父过来的。他说我功夫练得差不多了，可以来战场上看看了。这次谈判，到底如何了？”

　　顾钧便把谈判的三局与小尤细细说了，说到第三局时他停顿了一下才缓缓开口，“这一局，是我们族……是风莱族和墨临族各自准备一个桶签，每个桶签上写着自己本族中所有年满十三周岁弟子的名字。两方交换抽签，各自抽出七根签。这签上选中的人将入七形阵。七形阵会选在水上，此局生死有论，落入水中的弟子算输。”

　　顾钧看着小尤，“所以你也有可能会被选中，你此趟来啊，倒是赶巧了。不过听说已经有人回去请了，几日后你们族所有满十三周岁的弟子都会来了。”

　　小尤平平淡淡地“嗯”了一声。

　　顾钧有些着急，“你怎么没什么反应？前两局你不会入场，但是最后一局你可是有六千八百二十之一的可能性。”

　　小尤：“……”

　　小尤有点惊讶，她都不知道他们风莱族上下有六千八百二十一个满十三周岁的弟子，他是从哪里知道的。

　　顾钧觉得自己暴露了什么，“我那次跟齐大哥后面做事，就随便看了看。”

　　小尤风轻云淡地点了下头，刚刚心里的不平烟消云散了，“我知道了。”

　　然后话锋一转，道：“以后我倒要看看你随随便便干的事情还能做到什么样。就你这随便的力气，可比得上我们门派里的先生费心费力干两个多时辰的事情。”

　　顾钧被小尤三言两语噎住了，自己咳了一声，“万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自己要留心。”

　　小尤对他笑了笑，觉得顾钧做风莱山里的专门干杂活的也不错。

　　顾钧却被小尤这一笑弄得心里很不是滋味，素来与她斗智斗勇之时，他可是一直占尽上风，居然现在也会马失前蹄啊。

　　顾钧尴尬地看了看周围，周围弟子分明各干各的，他却感觉有些人投过来的眼神颇有其他的意味。

　　他不禁想起之前小青鸾还未频繁送信之时，他每次把寄给小尤的信递给那个风莱阁弟子时，都在努力纠结措辞。

　　结果别人每次听完他别扭的措辞之后，都会冲他友好地笑笑，“顾公子，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帮你带到就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这句每每一听，顾钧心里都会跟着一跳。

　　张牙舞爪的顾钧可不想有除小尤之外的人，能这么清晰明了地知道他的意思。

　　他的心思只能给小尤知道，别人知道了，他就会有些别扭，好像有被冒犯到一样。

　　但是小尤这丫头也实在太愣了，估计等所有人知道了她才能反应过来。

　　虽然心里腹诽着，顾钧还是大喇喇地跟在了小尤旁边。

　　小尤想去看看齐樟，之前就有弟子提前跟小尤通了信，说齐樟因为妄自开了生门被罚得很重，想让小尤去求个情。

　　小尤想难道二哥哥求都没用吗？一时也没想太多，径直走了进去。

　　顾钧看着小尤走入帐中，转头吩咐几个凤凰山弟子去准备一些上好的伤药，放入齐樟的帐中。

　　小尤一进去就看着齐恒宇和陆茵齐齐冷着一张脸，情况很不妙。

　　等她走到陆茵身边站定，又看到齐樟的后背，顿时又倒抽了一口凉气。

　　齐恒宇说道，“齐樟，刚刚我说的话你要听着，并且不光听着，还要牢牢地记在心里。”

　　齐樟恭敬道，“是。”

　　齐恒宇看了小尤一眼，语气放缓了，“小尤，这没你的事，你去外面待着。”

　　陆茵道，“不用了，齐柘都还在生死之门里面，你还想护着他们多久！”

　　小尤一听，呆住了，脑子里“轰隆隆”地响了起来。

　　陆茵看着小尤，久违地冲小尤发了火，“还有你，齐尤。一天天都想跑到萧县来，这是你待的地方吗？”

　　小尤认错地低了头。

　　不过陆茵也没说小尤几句，炮火又对准了齐樟。

　　小尤默默听着，才大概把真实的事情原委给拼凑了起来。

　　原来齐樟一开始就给生死之门的灵境动了手脚。生死之门一旦在里面关了生门，在外面是根本打不开的。而齐樟他动了恻隐之心，没有完全关上生门，而是留了半扇。

　　而后来他又妄自行权，自作主张把生门完全打开。

　　齐樟所做之事，一开始便是同情敌族，对他们有了维护之心。

　　小尤思索再三，“可是大哥哥开了生门，此次也是为我们占得了先机。”

　　齐恒宇叹了一口气，“可是小尤，我们动了生死之门，其实是要灭了墨临族的。”

　　小尤从没想过灭族之事是被齐恒宇这样说出来。

　　后来小尤都不知道自己后面的话是怎么听进去的。

　　一会儿是陆茵说道，“小尤，我们一开始也不想手段残忍。可是墨临族一直步步紧逼，大荒两千年，墨临族杀了我们近半数的人。我们要不手刃仇人，以后有何颜面去黄泉之下面对昔日先祖和那些千千万万枉死的人！”

　　一会儿又是齐樟的声音，“可是，生死之门里面，都是墨临族的弱者。民间打仗，不也是不杀老弱妇孺吗？”

　　接着又是齐恒宇说道，“民间打仗，那是利益的权衡争夺，而我们，是了结恩怨。你现在觉得他们是弱者，哪知有一日他们就会变成强者，跑过来要杀了你们呢？”

　　“杀伐果断也是另一种仁慈。”

　　“无谓的感情，是这世间最没用的东西。”

　　小尤最后和齐樟一块走了出来。

　　齐樟一句话都没跟小尤说，自己一个人回了自己的军帐。

　　小尤在原地盯着齐樟的背影许久，才看到了站在她旁边的顾钧。

　　顾钧问她，“怎么？”

　　小尤看了顾钧一眼，不说话，自己一个人快步走到了生死之门处。

　　生死之门依旧保持原状，也没有一个弟子出来。

　　顾钧一拍脑门，就知道小尤定是知道齐柘也在里面了。

　　小尤伸手想碰一碰生死之门，顾钧连忙拦住，“这碰不得，你会被吸进去的。”

　　小尤浓密细长的眼睫毛颤了颤，就坐在生死之门，抱着膝盖，像个受伤的小兽。

　　顾钧有些不自在，“对不起，我不该瞒你。”

　　小尤仰头看了顾钧一眼，不知怎么眼圈就红了。

　　顾钧一愣，有些着急，想给小尤擦眼泪。不过细看一下，这丫头不知是觉得在他面前流眼泪丢人还是天生的倔脾气，眼泪在眼眶里转了一圈，也没留下来。

作者有话说

　　谢谢观阅。